第3章 记忆
作品:《潇潇暮雨子规鹤》 晨雾如纱漫过青石板路,叶暮芜望着时鹤白染血的衣袖,忽然被拽进街角一间药庐。老大夫捻着胡须打量二人,从檀木匣里取出金疮药时,铜铃般的眼睛突然一亮:“这玉蝉……莫不是黑风寨的信物?”
时鹤白握玉蝉的手猛地收紧,叶暮芜却抢先一步问:“老伯认得?”老大夫从梁上取下旧羊皮卷,展开竟是幅残缺的寨防图,图角赫然画着半只玉蝉:“当年黑风寨寨主临终前,将这图托付给我,说要等个掌心有薄茧、眉心带朱砂痣的姑娘……”
叶暮芜指尖抚过图上斑驳血迹,突然想起上辈子黑鹰教她使刀时,总说“刀法如梅,要藏锋于暗香”。而此刻药庐后院,一株老梅正开得肆意,枝头残雪簌簌落在她肩头,恍惚间竟与芜家乡的坟头梅影重叠。
“阿芜,看这个。”时鹤白不知何时绕到梅树后,捧出个蒙尘的铁盒。打开瞬间,叶暮芜呼吸一滞——盒里整整齐齐码着三百六十五个炊饼模子,每个底部都刻着不同字迹,最陈旧的那个刻着“芜”,边缘还留着焦痕。
“在宫里这十年,”时鹤白声音发涩,“我每天学做一种炊饼,想着若有天能再遇见你……”他忽然住口,因为叶暮芜已扑进他怀里,眼泪洇湿了他染血的衣襟。药庐外传来货郎叫卖声,混着梅香飘进窗棂,恍惚又是那年破庙雪夜。
突然,房梁传来异响。时鹤白旋身拔剑,却见秦婉披头散发倒挂下来,手中铁链缠着半截焦木:“想善了?没那么容易!”她癫狂笑着甩出铁链,却在触及梅树时突然顿住——树干上深深嵌着支梅花镖,正是当年叶暮芜刺向黑鹰的那支。
“哥……”秦婉喃喃着松开铁链,焦木坠地露出暗格,里面竟是本血写的日记。叶暮芜颤抖着翻开,最后一页写着:“阿婉,若你看到此书,我已用命护下阿鹤与芜。勿恨他们,当年调换密信之人……”
字迹戛然而止。秦婉踉跄后退,撞翻药架,药香混着血腥味弥漫开来。叶暮芜这才看清,她腰间缠着的绷带早已被血浸透——原来在太子府那场大火中,她为了抢出这本日记,被梁柱砸成重伤。
“原来……你早就知道真相。”叶暮芜望着秦婉空洞的眼睛。对方惨笑一声,突然冲向梅树,用铁链缠住脖颈:“哥,我来陪你了……”千钧一发之际,时鹤白掷出玉蝉击碎铁链,秦婉瘫倒在地,手中仍死死攥着日记。
天边朝霞渐染,老大夫叹息着替秦婉包扎伤口。叶暮芜倚着梅树,看时鹤白将炊饼模子重新收进盒中,忽然想起原身记忆里的另一件事——将军府每年忌日,都会往城外破庙送炊饼。
“阿鹤,”她指着东方初升的朝阳,“你说,芜和黑鹰……能看见这日出吗?”
时鹤白将她的手包进自己掌心,梅枝在两人头顶轻轻摇曳:“他们在看。而且……”他忽然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热气腾腾的炊饼香气扑面而来,“有人托我带句话——下辈子,破庙的炊饼管够。”
叶暮芜咬下一口炊饼,焦香混着蜜糖甜在舌尖散开。药庐外,货郎的扁担声渐渐远去,却有新的吆喝声传来:“炊饼——梅花炊饼——”她抬眼望去,晨雾散尽的街巷尽头,不知何时立起了座崭新的炊饼摊,幌子上画着并蒂梅。
“走,去瞧瞧?”时鹤白牵起她的手。叶暮芜最后看了眼昏迷的秦婉,又望了望梅树上那支梅花镖——镖尾红绸早已褪色,却在朝阳下轻轻颤动,恍若重生。
两人并肩走向炊饼摊,晨光为他们的影子镀上金边。叶暮芜忽然觉得,掌心的薄茧不再是杀戮的印记,而是宿命的纹路——从黑风寨的血火,到太子府的阴谋,再到此刻炊饼的香气,原来所有相遇与重逢,都是久别重逢的圆满。
药庐檐角铜铃叮咚作响,叶暮芜摩挲着掌心的薄茧,忽然瞥见老大夫往秦婉药汤里撒入一把朱砂。那抹猩红在青瓷碗中晕开,竟与她心口的烙铁疤颜色如出一辙,而昏迷中的秦婉颈间,不知何时挂上了半枚玉蝉——正是黑鹰当年留给时鹤白的信物。
“这姑娘的伤……”老大夫突然开口,浑浊的眼珠转向叶暮芜,“需用梅树百年老根入药,可惜那棵树……”他话音未落,时鹤白已解下腰间金箔花:“老伯若肯施救,这枚皇家玉牌可保药庐百年无虞。”
叶暮芜望着时鹤白转身去砍梅枝的背影,记忆突然翻涌。上辈子她被烙下印记时,黑鹰也曾用烧红的铁钳在梅树上刻下“芜”字,说:“等梅树长出血痕,你的伤就不痛了。”而此刻,时鹤白挥剑斩断的梅枝断面,竟渗出暗红汁液,在晨露中凝成细小的“鹤”字。
“接住!”秦婉的铁链突然横扫而来,卷走时鹤白手中梅枝。她不知何时已醒来,苍白的脸上挂着诡异笑容:“想救我?先回答一个问题——当年在破庙,你给芜的炊饼里,到底掺了什么?”
时鹤白握剑的手微微发抖,叶暮芜却抢步上前:“是黑风寨特制的金疮药,对不对?”她指着秦婉手中梅枝,断面的“鹤”字正在阳光下消散,“就像这梅树的血,既能伤人,也能救人。”
秦婉怔愣间,铁链哐当落地。老大夫趁机将药汤灌进她口中,浑浊的眼珠突然闪过精光:“丫头,你可知黑风寨的‘梅烙’秘术?被烙之人若心怀执念,印记会在转世时重现,而破除之法……”他突然剧烈咳嗽,指了指药庐梁柱上的半幅古画——画中女子掌心托着并蒂梅,心口的朱砂痣与叶暮芜如出一辙。
时鹤白突然扯开衣领,锁骨下方赫然有道月牙形疤痕,与叶暮芜腕间旧伤拼合,竟成了完整的梅枝图案。“十年前我在火场找到你时,”他声音沙哑,“你的血滴在我伤疤上,梅树突然开了花。”
药庐外传来孩童嬉笑,几个乞儿举着梅花炊饼跑过。叶暮芜望着炊饼上的梅纹,突然想起原身记忆里的童谣:“炊饼甜,梅烙现,双生花,破恩怨。”她转头看向秦婉,对方正凝视着玉蝉,眼中恨意褪去,只剩茫然。
“或许我们都错了。”叶暮芜捡起铁链,在掌心绕成梅花形状,“黑鹰用命守护的,从来不是仇恨,而是……”她将铁链抛向梅树,锈蚀的铁环竟在枝头开出银花,“就像这梅,历经霜雪才更香。”
时鹤白取出铁盒,将刻着“芜”字的炊饼模子递给秦婉:“明日新炊饼摊开张,缺个掌勺的。”秦婉捏着模子的手颤抖不已,突然将玉蝉按进他掌心:“那……那得管我三辈子炊饼。”
朝霞铺满药庐时,叶暮芜心口的朱砂痣突然发烫。她望向镜中,印记不知何时化作了并蒂梅形状,而时鹤白锁骨的疤痕,正与她的新印记严丝合缝。老大夫摇着铜铃走进来,手中托着个锦囊:“黑风寨最后一个秘密——”
锦囊打开,竟是半枚刻着“鹤芜”的玉佩,与之前的血玉残片共鸣,发出清越鸣响。药庐外,新炊饼摊的幌子随风招展,梅花香气混着麦香飘向天际。叶暮芜咬下一口炊饼,蜜糖顺着嘴角流下,时鹤白伸手替她擦拭,指尖掠过的瞬间,两人掌心的薄茧同时泛起微光。
秦婉突然指着远处惊呼,只见城外破庙方向,百年枯梅竟一夜开花,红梅白梅交缠如并蒂,在朝阳下宛如云霞。叶暮芜握紧时鹤白的手,忽然明白——所谓轮回,不过是未竟的缘分换个模样重逢,而所有的伤痕,终将在时光里酿成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