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毅坐在炕沿上，借着昏黄的煤油灯光，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浸了酒精的棉球，往林晓梅的左小臂上抹。


    她的伤口缠着厚厚的纱布，渗出来的血渍把纱布染成了深褐色。


    这是上周在城南仓库抓捕倒卖粮票的贩子时被铁棍抡的，医生说伤口深可见骨，再晚点送医就得截肢。


    "轻点。"


    林晓梅咬着牙，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她身上还穿着洗得发白的公安制服，袖口卷到肘部，露出的皮肤上能看到好几道旧疤， 最显眼的是几个月前追特务时被刺刀划的，像条浅褐色的蜈蚣。


    "知道疼？那你下次能不能不那么拼命？"


    曾毅的动作放得更轻，指腹不小心蹭到伤口边缘，见林晓梅肩膀一缩，赶紧停下手，"我再轻点。"


    他从炕头的铁皮盒里摸出一小罐凡士林，肯定是游戏世界胜扬的，罐身上还印着 "友谊牌" 三个字。


    "这是昨天刚拿来的，医生说比厂里发的凡士林管用，每天抹三次，别省着。"


    林晓梅瞅着那亮闪闪的药膏直皱眉："太金贵了，我随便用点普通的就行。"


    "你是我媳妇，得用最好的。"


    曾毅把药膏塞进她军绿色的裤兜，又瞥了眼墙角的枪套，黑色的牛皮套敞着口，里面的五四式手枪擦得锃亮，枪管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这几天不许碰枪，听见没？局长都批了你一周假，就该在家歇着。"


    "歇不住啊。"


    林晓梅叹了口气，视线飘向桌上的卷宗，最上面那本摊着，上面记着 "王某某，男，35 岁，涉嫌散布 '' 老大哥要打过来 '' 的谣言"。


    "所里人手本来就紧，老张他媳妇生了，小李得了浮肿病，就剩我和所长俩能跑的。"


    曾毅没接话，低头专心给她缠新纱布。


    手指触到她胳膊上的肌肉，硬邦邦的全是腱子肉，不像厂里女工那样软乎乎的。他想起有一次在街道联防队见林晓梅，她正教大妈们打绑腿，动作利索得像阵风，当时就觉得这姑娘和别人不一样。


    伤刚见好，林晓梅就揣着曾毅给的两个玉米面窝头往派出所跑。


    所里的煤炉烧得旺，烟囱 呜呜"地响，墙上的黑板写满了待办事项：


    1. 追查倒卖布票团伙；


    2. 核实城郊偷铁轨案；


    3. 安抚因老大哥专家撤走引发的恐慌群众。


    林晓梅的办公桌在最里头，堆着半人高的卷宗，最上面是曾毅帮她用牛皮纸重新装订的《刑侦手册》，页边空白处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都是他照着厂里的机械图纸画法改的标注。


    "小林来啦？"


    隔壁桌的老周正啃着冻硬的窝头，见林晓梅进来赶紧起身。


    "昨天那个造谣的王某某招了，说背后还有人指使，所长正等着你审呢。"


    "知道了周哥。" 林晓梅把窝头塞给他一个。


    "我先去整理下笔录。"


    她坐下刚翻开本子，就见曾毅从门口探进头，手里拎着个铝饭盒， 早上出门时特意多带的红薯，在厂里的蒸笼熥了熥，还冒着热气。


    老周在一旁姨妈笑。


    曾毅这边也没闲着。老大哥专家撤走时故意调乱了镗床的齿轮参数，导致精密工件的合格率从八成降到三成。


    他跟着师傅连拆了三宿，对照着偷师写的的公式，总算算出新的齿轮配比。


    车间主任来看了回成品，拍着曾毅的肩膀直笑："小曾啊，要我说这专家走了也好，咱自己的技术不比他们差！"


    晚上回家，总能看见林晓梅的军用水壶倒着晾在窗台上，里面泡的胖大海把水染成深褐色。


    她这几天审案子熬了三个通宵，嗓子哑得像破锣，说三个字就得咳两声。


    "今天抓了个倒卖布票的。"


    林晓梅往火炉里添了块煤，火苗 腾"地窜起来，映得她脸红扑扑的。


    "从他床板下翻出二十多尺，够做五件棉袄了。你猜他咋藏的？把布卷成细条塞进竹筒里，藏在房梁上。"


    曾毅给她递过搪瓷缸，里面晾着温水："喝点水，看你嗓子哑的。"


    “有的时候差不多就行了，都不容易。”


    林晓梅抿抿嘴，没有说话。


    冬至那天的雪下得特别大，曾毅正给镗床换刀具，突然听见有人喊 "找曾毅"。


    扭头一看是派出所的通讯员，脸冻得通红。


    "姐夫，快去医院！林姐在审讯室晕过去了！"


    赶到医院时，林晓梅刚醒，手里捏着张化验单掉眼泪。


    曾毅搓搓冻红的手凑过去，看清单子上 "妊娠两个月" 的字样，眼里的光比审讯室的灯泡还亮。


    "哭啥？咱有孩子了！"


    "可是局里的工作？"


    林晓梅咬着唇，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下周要抓那个造谣说老大哥要打过来的主谋，线索刚摸到。"


    "啥都没你和孩子重要。"


    "明天我去给你请长假，我去找局长说。"


    这话像点燃了炮仗。林晓梅猛地从病床上坐起来，肚子还没显怀，腰杆却挺得笔直。


    "曾毅你懂啥？现在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老大哥专家撤走，粮票布票都涨价，多少人等着看咱国家笑话！我这时候请假，对得起身上的制服不？对得起当初宣的誓不？"


    "你都晕倒了！"


    曾毅的嗓门也提了起来，手里的窝窝头差点捏碎，"医生说你血压低，再熬夜审案子要出大事！你当公安是为了保护人，可谁来保护你和孩子？"


    "我是公安！"


    林晓梅把化验单拍在床头柜上，搪瓷缸被震得叮当响。


    "你守着机床保生产，我抓坏人保平安，咱都在为国家干事，凭啥我就得歇着？"


    曾毅被噎得说不出话。他望着林晓梅通红的眼眶，突然想起何雨柱和刘影吵架。


    现在才明白，站着说话不腰疼说的就是自己。


    涉及到孩子，尤其是第一个孩子，怎么上心都不过分。


    两个人不欢而散。


    第二天一早，曾毅直接去了公安局。


    局长办公室的炭火正旺，墙上挂着 "保卫国家，人人有责" 的锦旗。


    他搓着手说明来意，把林晓梅的病历拍在桌上："局长，您给调个内勤呗，哪怕整理档案、抄抄笔录都行，只要不用熬夜蹲点。"


    局长瞅着他冻得发紫的耳朵直乐："你这优秀工人，管起公安的事了？"


    见曾毅急得直搓手，又拿起林晓梅的考勤表，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加班记录，叹了口气，"行吧，让她去户籍室，管辖区的户口登记，不用值夜班。"


    曾毅鞠了一躬，转身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