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逞啥能？”


    赵春燕抱着兰兰站在廊下，兰兰的小手攥着她的衣襟，指甲盖嫩得像刚剥壳的花生。


    “放那，你过来抱孩子，我来弄。”


    曾毅往炉膛里添了块蜂窝煤，黑灰粘在他手背上。


    “再说我这腰，活动活动舒坦。”


    话刚说完，又是一阵酸胀从脊椎骨窜上来，他赶紧直起身，手撑着膝盖缓了缓。


    赵春燕没接话，转身回屋拿了个蓝布包，里面是连夜缝的小肚兜，针脚歪歪扭扭的。


    “兰兰脖子里起了热疹，”


    她往孩子咯吱窝里塞了块纱布，“今儿得去卫生院拿点痱子粉。”


    窗台上晾着的尿布被风吹得哗啦响，混着煤烟味飘过来，是再寻常不过的早晨味道。


    车间里的刨床正 “哐当” 作响，曾毅弓着身子推料，汗水顺着安全帽的系带滴在工件上，洇出一小片深色。


    大师兄路过时拍了拍他的肩膀，铁屑粘在对方的工装上：“昨儿见你媳妇抱着孩子去粮站，兰兰那小脸红扑扑的，跟你一个模子。”


    “师兄要是有空，晚上来喝两盅？”


    曾毅往砂轮上撒了把水，白雾腾起时遮住了他的脸，“春燕腌了点黄瓜。”


    “等这几天忙完的，一起喝点。”


    中午吃饭时，他蹲在车间墙角啃馒头，就着咸菜喝凉水。馒头是赵春燕掺了玉米面蒸的，有点喇嗓子，却比厂里食堂的窝头瓷实。


    墙根的喇叭里正播着《歌唱祖国》，旋律激昂，他却走神盯着地上的蚂蚁，那些小东西正拖着块比自己大两倍的馒头屑，像极了阿铁他们在鹿儿岛搬运武器的模样。


    回家路上，他在副食店门口排了半小时队，用攒了半个月的工业券换了块肥皂。


    赵春燕总说院里的井水硬，洗出来的尿布发僵，得用好肥皂泡。


    四合院的槐树底下，建国正跟二胖玩弹珠，裤兜里的玻璃珠叮当作响。看见曾毅进来，小家伙举着颗蓝玻璃珠跑过来：“爸，我赢的！给妹妹当玩意儿。”


    曾毅捏了捏儿子的脸蛋，把肥皂往窗台上一放，刚要说话，就听见屋里传来兰兰的哭声。


    赵春燕抱着孩子在屋里转圈，额头上的碎发被汗水粘住：“刚喂了奶还哭，怕是要拉臭臭。”


    他赶紧洗手帮忙，笨手笨脚地解开襁褓，果然闻到股酸臭味。


    兰兰的小屁股红扑扑的，赵春燕往他手里塞了包痱子粉：“轻点擦，别蹭破了皮。” 两人头挨着头给孩子换尿布，曾毅的手背不小心碰到她的胳膊，赵春燕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脸上泛起层红晕。


    “晚上的。”


    张春燕的声音细如蚊呐。


    曾毅没接话，盯着盆里漂浮的尿布发愣。


    晚上？


    晚上又是噩梦。


    晚饭时，赵春燕熬了红薯粥，盛在粗瓷碗里，甜丝丝的。兰兰躺在旁边的摇车里，嘴里叼着块纱布，小胳膊小腿乱蹬。


    曾毅喝着粥，听赵春燕絮叨街坊的事：“许大茂又带娄小娥去医院了，听说这次找了个名医，花了不少钱。”


    “哦。”


    曾毅扒拉着碗里的红薯，“他们俩也不容易。”


    “谁说不是呢。”


    赵春燕往他碗里舀了勺粥，“你也少喝点酒，伤身子。”


    她顿了顿，手在他腰上轻轻按了按，“还疼不？我给你贴片膏药？”


    曾毅心里一暖，后腰的酸胀好像都轻了些：“不疼了，你那膏药管用。”


    其实他知道，那就是普通的狗皮膏药，啥用都不管，而且这哪里是工作拉伤的啊，是纯“工伤。”


    不说赵春燕这农村娘们身体素质好，就是林晓梅那以前战士出身，偶尔过去也得伺候一下，还有小日子那边还有俩长的和明星似的女仆。


    男人啊，累。


    夜里兰兰醒了两回，第一回是饿了，赵春燕喂奶时，曾毅借着月光看她的侧脸，鬓角有根碎发翘着，像只小虫子。


    第二回是尿了，他自告奋勇去换尿布，结果把孩子的腿捆成了麻花，逗得赵春燕直笑，笑声在安静的夜里荡开，像块投入湖面的小石子。


    “你说咱这日子，会不会一直这么过？”


    赵春燕枕着他的胳膊，声音轻得像叹气，“等兰兰长大了，让她跟建国一起去厂里当工人。”


    曾毅没说话，摸着她的头发。窗外的槐树叶沙沙响，远处传来火车进站的鸣笛声。


    “会的。”


    他握紧了赵春燕的手，她的指尖有层薄茧，是洗尿布磨出来的，“肯定会一直这么过。”


    后半夜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躺在鹿儿岛的榻榻米上，两个女仆正给他捶腰，力道正好。


    突然海浪涌了进来，把所有人都卷进海里，他挣扎着想抓什么，却只捞到块兰兰的尿布，上面还沾着奶渍。


    惊醒时，赵春燕正睁着眼睛看他，月光在她脸上铺了层银霜：“又做啥梦了？”


    她往他怀里钻了钻，“是不是厂里的活太累了？”


    曾毅搂紧了妻子，闻着她头发上的肥皂味，后腰的疼好像真的减轻了些。


    兰兰在旁边的小床上咂了咂嘴，发出小猫似的哼唧声。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影子，像张安稳的网。


    曾毅忍不住翻身上马。


    第二天早上，曾毅没起来。


    墙上的挂钟响了七下，曾毅抹了把嘴，抓起工装往门口走。


    赵春燕抱着兰兰站在廊下，阳光穿过槐树叶，在她脸上洒下细碎的光斑：“晚上早点回来，我给你留着红烧肉。”


    曾毅点点头，没回头。走出胡同口时，他摸了摸后腰，那里还贴着赵春燕给的狗皮膏药，温热的感觉顺着脊椎爬上来，应该是有点用的吧？


    自己这身体啊，不能这么操劳啊，真的得想点办法，自己才二十多岁。


    不知道上次拜托那位帮忙收集到古籍中有没有啥好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