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两心离
作品:《临江仙【电视剧】》 庭院深深,孟池拎着扫把正在清扫庭院中的落叶与尘土。下人们端着托盘经过,看见孟池,不禁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你们看,小松说得果然没错,他真的活过来了!”
“怎么可能!我那日是亲眼看见的,他腿都断了,怎么还能完好无损地在这儿打扫院子?”
“听说咱们夫人进去一趟,他便不药而愈了,你说,是不是夫人用了什么法子救了他?”
栖迟斋的主人院落中,花如月脸色苍白躺在床边。
白九思阴沉着脸喂她喝药:“你明明知道动用法术篡改凡人命数是会遭到反噬的,为何还要救那个孩子?”
花如月立刻举起手来:“我发誓,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我以后绝对不会再随意动用法术了。”
“你我生而为神,享无尽岁月,凡人一生须臾几十载,在你我眼中不过弹指之间,又和那些花鸟鱼虫、蝼蚁蜉蝣有什么区别?难道你在路上见到一只将死的蚂蚁也会出手援救吗?”
花如月沉默不语。
白九思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严厉,想了想,又舀了一勺汤药喂给花如月:“我并非不近人情,只是你得先保护好自己,再去救别人。”
花如月乖顺地喝下药:“你就别生气了,不就是吐了点儿血嘛,我喝了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白九思瞪她一眼:“那是我用法阵遮掩了你的神力,不然,你早就被玄天使者抓去关在囚仙台了。”
“我就知道玄尊大人最是重情重义、怜悯弱小,定不会见死不救的。”花如月的语气中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因为孟池的事,现在外面流言四起,说我们院子出了怪事,是妖邪之术作祟。”白九思冷哼一声,“反正最近一段时间我们也出不了门。不就是渡个劫吗?从今日起,我们整日形影不离,专心渡劫。我就不信,区区一个情劫,还能困住你我!”
栖尺斋中的岁月,快速得让人恍惚。转眼间二十年已过,孟池从当年的孩童长成了一个沉稳持重的中年人。他的身子已经不再年轻,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
“你在府中待了有十几年了吧?”花如月缓缓走来,手中拿着一袋子钱。
孟池停下手中的活计,躬身回答道:“回夫人,是二十二年整。”
花如月依旧是当年的模样,丝毫不曾改变:“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还不及我肩高,如今你的儿子都快有我高了。”
孟池微微一笑:“是啊,怀瑜正在长身体,最近蹿得可快了。”
花如月将钱袋递给孟池:“那可真好。怀瑜是个好学的孩子,不能留在府中平白耽误了前程。这些钱你拿去,在外面买个宅子,再给他寻个好的学堂。我相信,凭借怀瑜的资质,将来定能功成名就。你也无须忧心生活,安心养老便是。”
孟池一愣,而后猛地跪了下来:“夫人好意,孟池心领。只是自从夫人救下孟池那日起,我这条命便是夫人的了。孟池曾在鸿蒙神主神像前立下誓言,要照料夫人一生,忠心侍主,绝不背弃。”
花如月却转身离开:“我很好,没什么需要你照料的。如今你我主仆缘分已尽,你便不必再留了。”
日落月升,栖迟斋的院落中,孟池如一尊雕像一般,跪在院子内一动不动。
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孟池只好紧紧盯着眼前的青石板,逼着自己集中精神,再坚持多一会儿。不知过了多久,石板地上出现一双精巧的绣鞋。他微微一愣,有些欣喜地抬起头来。
花如月站在他面前,手中拿着一串钥匙。
时光荏苒,垂垂老矣的孟池拎着钥匙、拄着拐杖走在小径上,身后跟着两个年轻的下人。
“主人素爱清静,你们平日做完事便留在自己院内,不要随意走动,尤其是不能进出主人的院子。”
孟池微微咳嗽两声,继续说道:“主人冬日喜食红薯,因此后院那片红薯田千万要细心照料,按时浇水施肥,万不可有一日懈怠。”
“听说孟管家的小孙子是当官的,管家为何还要在这儿为人仆役,供人驱使?离开这里去享受荣华富贵、天伦之乐岂不更好?”新到的下人好奇地问道。
孟池微微一笑,未曾理会,继续说着规矩:“主人不喜乱嚼舌根之人,我亦不喜。你们须记得,在这里,少说话多做事。”
“管家,你的家书。”远处有年轻仆从举着一封信向孟池走来。
夜色幽深,烛火明亮。花如月坐在梳妆台前,白九思正在为她取钗梳发,两人依旧如胶似漆。门外响起拐杖落地声和脚步声,两人一同望去。
门扇上映出孟池佝偻的影子。
白九思微微皱眉,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悦:“这么晚了,还有何事?”。
花如月拍了拍白九思的手以示安抚,走上前去拉开门。
孟池正在门前踟蹰,一见花如月出门,连忙躬身行礼:“夫人。”
孟池有些难以启齿,踌躇片刻,还是鼓起勇气开了口:“我有个小孙子,就是在外做官的那个,不知道为什么被定了罪,过几日就要被斩首。但是我了解他,那孩子本性最是善良、纯正,不会做坏事的,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我知道夫人您并非凡人,还望您能帮一帮他。”
花如月定定地看着他,摇了摇头:“万事皆有因果,便是我,也不能插手。”
孟池沉默半晌,渐渐由求人的不安变为无措:“深夜叨扰夫人,是小人逾矩了。”
“无妨,夜深了,你早些回去吧。”
“是,夫人早些休息,小人这就退下了。”他拄着拐杖慢慢走开,身形佝偻,背影沧桑。
花如月慢慢合上门。
夜色深沉,月光如水。孟池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在院子中。突然,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主人房间。窗扇上现出花如月的背影。孟池定定地看着,像想要把那身影永远镌刻在眼中。良久,他咳嗽着转过头,拄着拐杖慢慢离开了院子。
孟池脚步虚浮,咳嗽着走进自己的屋子。片刻后,屋内烛火亮起,一连串的剧烈咳嗽声响起。咚的一声,拐杖落地,一切归于寂静。
日升月落,又是新的一日。孟池屋内的烛火燃了一夜,直至天亮。
孟池生前居住的屋子里,阳光透过门缝射入,照在桌上的画卷之上。房间门被推开,发出吱呀的声响。
花如月走进屋内,只见里面空无一人,一切设施依旧摆放如初,只是落了薄薄一层浮灰。
一幅长长的画卷从桌上垂到地上。
花如月拾起那画卷,缓缓铺开。画卷上是一幅色彩斑斓的画,有花有鸟,有树有草,有栖迟斋的一切景物。画卷正中央是花如月的模样,在她身边,还画着一支燃着的蜡烛。花如月全身都是用金色的颜料勾勒的,整个人都散发着金色的光芒。
一只蝴蝶自窗外飞来,落在画卷之上。
花如月轻轻读出画卷上的字迹:“长夜漫漫,朝阳未至。烛光虽微,仍可驱散孤寂,带来希望。”
她神色复杂,有些动容,有些失落,千言万语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桌案上还有一封书信,正是孟池那夜冒昧相求前收到的家书。花如月拆开信件,仔细读了一遍,面色从不忍到犹豫,最后转为坚定。
京城的法场上,烈阳高照,却驱不走寒凉。监斩官高坐于上首,侍卫林立两侧。台下百姓围聚,议论纷纷。
“孟县尉究竟犯了什么罪?”
“说是贪污受贿、私吞官粮。”
“怎么可能?!孟县尉这样的好官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孟长琴戴着枷锁、镣铐站在台上,两名侍卫一左一右手持长枪站在他身旁。
监斩官起身,拿出诏令朗读:“怀安县县尉孟长琴,贪污受贿,私吞官粮,导致怀安县灾情爆发,饿殍千里……”
孟长琴抬起头来,一副不耐的样子:“还没念完啊?我跪都跪累了。要不你直接念最后一句吧?”
监斩官瞪他一眼,直接从最后一句话读起:“今,天子盛威,判斩立决!”
刽子手拿起长刀,灌了口酒,猛喷向长刀。监斩官手中的火签令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杂音中,百姓们自发地挣扎着向前拥来,却被侍卫们拦住,上前不得。
“孟大人!”
“孟大人是个好官,杀不得啊!”
百姓们的声音此起彼伏。刽子手却不得不置若罔闻,高举起手中的鬼头长刀,对着孟长琴的脖颈直挥而下。
孟长琴没有等来预料中的疼痛,却发现四周仿佛忽然静了下来,连风声也没了。孟长琴睁开眼环顾四周,惊讶万分。那长刀在他脖颈上停滞不前,刽子手满脸狰狞,监斩官保持着丢令牌的姿势一动不动,向前涌动的百姓们停住了脚步。风声、长刀砍来的破空声、百姓的嘈杂声统统消失,整个世界仿佛凝固了。
孟长琴眼前神光一闪,花如月现身。
“孟长琴?”
孟长琴微微点头:“是我。”
“孟池的孙子?”
孟长琴懵懂地点点头。花如月一挥袖,两人一同消失在刑台上。
一道神光闪过,花如月与孟长琴出现在旷野中。孟长琴看着四周,一脸疑惑:“这是……”
花如月不语,抬手一挥,一套衣服落入孟长琴怀中。孟长琴看着怀中凭空出现的衣服,惊讶地拎起来上下打量,发现只是一套便服。
“你怎么变出来的?你是神仙吗?还是妖怪?”孟长琴满肚子的问题,一时间甚至不知道先问哪个好一些。
花如月脸色有些苍白,她轻轻按住自己的胸口,来不及回答孟长琴,就猛地喷出一口血来。擅用调整时间的术法原本就是犯大忌,何况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擅用,实打实地改变了一个凡人的命数。花如月此时承受的反噬足以让她五脏俱伤。
孟长琴一惊,上前扶住花如月:“你没事吧?”
花如月摇摇头,伸手抹去嘴边的血迹,向前走去。
孟长琴连忙跟上:“你要去哪儿?”
花如月闭口不答。
孟长琴继续问道:“那我去哪儿?”
花如月依旧不理,依旧向前走去。孟长琴站在原地看着花如月的背影,重重地叹了口气。思量再三,他还是边换衣服边追赶。
旷野的古道上,荒草萋萋,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走着。花如月走在前方,脚步踉跄,孟长琴嘴里叼着草根跟在后面,悠闲自在。
花如月头上渐渐有冷汗流下,脚步一歪,身子向前栽倒。烈日下,孟长琴的脸渐渐模糊,直至完全黑暗。花如月晕了过去。
城外,天上一弯钩月,月色朦胧,星辰暗淡。
一棵巨大古树下燃着一堆篝火。花如月在一旁打坐调息,孟长琴坐在一旁,用树枝穿着兔子架在火堆上不停翻烤。
“早说了让你带着我,你还不听!看看,要不是我,你就倒在郊外被野狗给吃了!不过你也不用谢我,你救了我一命,我也救了你一命,咱俩一命换一命,相互抵消了,从此互不相欠。”孟长琴的声音带着一丝得意。
烤兔子冒着金灿灿的油光,色泽鲜嫩。
孟长琴猛地吸了一口气:“真香啊!我告诉你,我烤兔子的手艺可是一绝,都是小时候上山下河练出来的。你今天吃了我的兔子,明天可得带着我离开!”
花如月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孟长琴:“聒噪。”
孟长琴毫不在意,他撕下一只兔腿递给花如月,自己则拿着另一只兔腿大快朵颐起来。
“你可是有什么冤情?”花如月见他这副样子,实在不像大奸大恶之辈。不然,她也不会思索再三,还是赶来救他。
“冤到六月飞雪!”孟长琴啃着兔腿愤愤道,“小爷我行事正直无私,奈何如今官场之上大都是尸位素餐、贪婪无耻之人!因为我不与他们同流合污,他们便构陷我。这阴暗官场里的人,整日勾心斗角、相互陷害,实在是无趣得很!”
孟长琴将剩下的兔子肉放在火堆上继续烤着:“小爷我也不打算继续干了,以后就跟着你修仙,等我得道成仙了,就回到怀安去,将那些狗官打得屁滚尿流!再指着那皇帝老儿的鼻子骂他一句‘有眼无珠’,连小爷这种天资都看不上,他也就配被那几个奸佞小人玩弄在股掌之中!”
花如月看了孟长琴半晌,静默无语。
孟长琴斜着眼瞥她:“看什么?你是不是也觉得小爷天资非凡、惊才艳绝,想要收我为徒?”
花如月摇头:“我只是觉得,你真是一点儿也不像你爷爷。”
“那当然了,我爷爷可没我英俊。”孟长琴从靴子里掏出两块碎银子,放在手中掂了掂,“这是我的棺材本,等明日城门开了,我带你进城吃些好的,就当作我的拜师礼了。”
花如月不由得皱眉:“你这个年纪就有棺材本了?”
“那是。小爷当官第一天就是扛着棺材进的县衙,以此证明誓不向权贵低头的决心!”
“官场而已,倒教你说得比无间地狱还要可怕。”
“这你就不懂了,这人心呐,一旦牵扯到名利,可比无间地狱可怕多了。”孟长琴立刻来了兴致,变得像话痨,“管你当初是什么风流才子还是儒雅书生,进了官场都得变成厉鬼恶魔。哎,要不要我给你讲讲小爷这些年曲折离奇的经历?”
“无趣。”花如月懒得搭理他,扭过头来,闭目调息。
孟长琴看了看花如月,学着她的姿态语调:“无趣。”而后抱着肩靠在树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睡了。
天空星子寥寥,仍在散发光辉。
太阳刚刚升起,阳光透过树枝间洒下斑驳的光影。孟长琴睡得正香,不时咂嘴,似乎还在梦中回味着什么。花如月缓缓睁开眼睛,结束调息,目光平静地扫过四周。
不远处的拱桥上热闹非凡,人群熙熙攘攘。一个留有长须的干瘦老头儿穿着修士的服饰,手持一把长刀,站在桥上大声吆喝:“诸位看官,你们可知这旱灾究竟因何而起吗?”
路人见着老头儿说得玄乎,渐渐聚集起来。
“那是因为北方的旱龙出世!这旱龙可是女魃的坐骑,当年与女魃一起被困赤水之北,如今逃脱,所过之处,尽为龟裂之地,江河干涸,颗粒无存啊!”
人群中有好事者,接着这老头儿的话嚷道:“那你可有除掉旱龙的办法啊?”
老头儿亮出自己手中的长刀,在众人面前展示一圈:“此刀乃上古神兽旋龟龟壳所制,罡风铸刃,寒冰锻魂,名唤旋泽。唯一能斩杀旱龙的宝刀就是此物。”
然而,路人并不买账,纷纷嘲笑他是个骗子,然后一一转身离去。
“别走啊!别走啊!这位兄台!价格好商量,五十枚铜板怎么样?三十!三十铜板行不行?!”
那老头儿急切地拉住一位路人,但还是被甩开了。
花如月看得入迷,直到孟长琴在她面前挥了挥手,才回过神来。两人也没什么行李,整理好仪容就可出发。
孟长琴随着花如月的脚步向那拱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