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论道心
作品:《临江仙【电视剧】》 桥旁,一户人家跪坐在地上,显得格外凄凉。一名男子揽着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一名妇人跪在一边,脖子上挂着一块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卖身”二字。
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在那妇人面前停下。一个大腹便便的富商由下人搀扶着下了马车,目光贪婪地打量着那妇人和旁边的女孩。
“卖身?”
那妇人立刻点点头,道:“民妇朱氏,会煮饭煲汤、洗衣缝补,还能打扫院子,只换两袋小米。”
富商摸着下巴,手却一把推开那妇人,向她身后的女孩伸去:“滚开,你不值钱,你这女儿倒是有些姿色……”
那妇人死死护住女儿,坚决不肯。她丈夫却在一旁低眉顺眼,唯唯诺诺。妻子受辱,女儿吓得直哭,他权当没看见。
富商支使人高马大的仆从们上前,想要强行将那女孩拉走。
花如月见此场景,眉心紧蹙,正欲捏诀,就见孟长琴一个猛子冲进人堆里,与那些仆从厮打起来。
“小爷打死你们这些强抢民女的畜生!”孟长琴一副不要命的样子,倒是镇住了一群仆从。
富商还想招呼仆从上前,却被花如月施法封住了嘴巴。富商心口一阵抽痛,心里大骇,赶忙连滚带爬地逃回马车,惊惶失措地催着车夫驾车离开。那群仆从见主子走了,便急忙跟上。
那妇人感激涕零,拉着女儿向孟长琴叩首:“多谢恩公,多谢恩公。”
那男子也凑了过来:“多谢义士出手相助,若是您看上了我这糟糠妻,只一袋小米也是行的。”
孟长琴挥拳将他打倒在地,边打边骂:“你个杂碎,连自己妻子都卖,你还是人吗?”
那妇人和两个孩子赶忙扑过来拦下孟长琴。那妇人抱住孟长琴的小腿:“恩公,我知道您是善心,可我们这也是无奈之举,若是再没粮食吃,我这两个可怜的孩子便要饿死了。如今将我卖了,他们或许可以多活些日子。”她以袖掩面,低声抽泣,“这世道艰难,若是有法子,又有哪个当娘的愿意忍受骨肉分离、家庭离散之痛啊!”
孟长琴喘着粗气,渐渐平静下来。那两个孩子跪坐在一旁看着孟长琴,眼睛湿润,却怯生生的,不敢说话。
孟长琴走到孩子们面前,蹲了下来:“别哭了。”
两个孩子瘪着嘴不敢发声,一个没忍住,哭得更大声了。
孟长琴从袖子中掏出钱来递给那个女孩:“你是姐姐,这钱就给你保管了,去买些吃的,最好买些能长久维持生活的工具。千万别把钱给你爹,以后看着点儿他,别让他再把你娘亲卖掉了。”
花如月第一次见人间此种情形,一时理不清自己内心究竟是酸楚、悲悯还是怅然。
孟长琴轻轻抚摸女孩的发顶:“正是因为世道艰难,所以才要更努力地活下去。”
女孩紧紧攥住银子,点了点头。
孟长琴起身离开。
女孩在他身后问道:“恩公,你叫什么名字?”
孟长琴头也不回地离开,挥了挥手。
“怎么样,小爷刚才威不威风?”走出一段路,孟长琴得意地说道。
花如月不是很想搭理他。
孟长琴继续说道:“不过,耍威风也是有代价的,这不,咱俩的那顿山珍海味可能就要换成馒头咸菜了。”
卖刀那个老头儿的声音由远及近:“侠士留步!侠士!留步!”
花如月和孟长琴回过头来,看向他。
老头儿喘着粗气说道:“这位侠士!贫道方才观侠士义举,瞧你根骨奇佳、气质通灵,正是修仙的好苗子,贫道这里有一把刀,名唤——”
孟长琴打断他:“名唤旋泽,能斩旱龙、解旱灾,是吧?我都听到了,你就说多少钱吧。”
老头儿讨好地说道:“旁人都要五十铜板,但侠士有仙缘在身,只收三十。”
孟长琴抛出一些铜板。老头儿欢喜地接住,一摊开手,脸色顿时变得苦闷。孟长琴冷冷地说道:“侠士今日只剩十枚铜板了,爱卖不卖。”
老头儿无奈地收起铜板:“算了,就当是与你结个善缘吧。”
孟长琴接过那刀扛在肩上,冲着花如月一笑:“走着!”
两人离开了。
老头儿不知从何处又抽出一把刀,继续叫卖:“宝刀旋泽,可斩旱龙、解旱灾,只要三十铜板啊!”
花如月走在前面,神情淡然,步伐沉稳。孟长琴扛着长刀跟在后面,显得坦荡、自在。阳光洒在大地上,古道显得格外悠长。
花如月心中好奇,孟长琴为何会成为逃犯。
“我之前在怀安县当县尉,主管缉凶拿盗。后来,当地闹了灾荒,老百姓都快要饿死了。县衙里明明有囤粮,富户家中也有余粮,他们却都不肯放粮。小爷一气之下就和牢里的犯人达成了共识,自行组建了一支放粮小队。”孟长琴解释道。
花如月微微惊讶。
孟长琴嘚瑟起来:“是不是对我刮目相看?”
花如月这次倒是点了头,这孟长琴虽然看起来不着调,却有几分正气。
两人来到一个岔路口,花如月向左走去,孟长琴却停下了脚步。
“那是松鹤县的方向,我去不得。”孟长琴说道,“我爷爷就在松鹤县给人当管家,他脾气古怪得很,我都当了大官,我爹也成了有名的先生,有权有财,他都不肯告老还乡,偏要留下,一直给人家做管家。”
孟长琴自嘲一笑:“现在我做了逃犯,就更不能去了,要是给主家惹了麻烦,我爷爷非抽死我不可。”
孟长琴抱拳行礼,豪气干云地表示,他记下了花如月的救命之恩,他日相逢,定当结草衔环,以报恩情。然后,他转身走向右边的路口,与花如月就此分别。
孟长琴独自走在旷野上,肩扛长刀,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远处树林上方,鸟雀惊起。孟长琴警觉地停下脚步,持刀戒备。一众官兵从树林中冲出,将孟长琴团团围住。
“逃犯孟长琴,还不束手就擒,回京受斩!”
孟长琴手持长刀环视众人,冷冽地说道:“要杀便杀,小爷没罪,绝不和你们回去!”
官兵头领嘲弄地一笑,举起令牌,宣布奉旨行事,若孟长琴抵抗,就地格杀。官兵们一拥而上,与孟长琴缠斗在一起。
与孟长琴分别后,花如月只觉得心情沉重,难以平静。孟池的遗愿她已完成——救下了他的孙子孟长琴,可是她总觉得自己还是忽略了什么。
白九思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眼前。花如月停下脚步,诧异地看向白九思。
“凡人的闲事,管够了吗?”白九思冷冷地说道。
花如月尴尬地一笑,点了点头。白九思一把抓住花如月的手臂,将灵力输入,修复花如月的经脉。而后他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花如月紧跟在他身后,沉思片刻,还是开口问道:“你看到孟池屋子里的画了吗?”
“一个双目不能辨色的人,竟然能画出如此色彩斑斓的画卷,还真是神仙见了都得大吃一惊啊。”花如月感慨万分。
白九思停了下来,目光沉沉地望向花如月:“这……与你何干?”
“我只是觉得,我们过去太小瞧凡人了。”
“这不足以成为你插手凡人之事的缘由。”
花如月气恼地盯着白九思,觉得他油盐不进,胸膛里装的莫不是冰疙瘩。
白九思翻了个白眼继续前行,花如月噘着嘴跟他在身后。突然,花如月似乎心有所感,顿住了脚步:“白九思……我……”
白九思回身盯住她:“若我说,我不想让你去呢? ”
破庙内尘封土积,蛛网纵横。花如月盘膝坐在地上运功调息,脸色苍白,额上不断有冷汗滴落。
片刻之前,她还是丢下白九思,又一次运用术法救下了伤痕累累的孟长琴。若不是白九思刚替她医治过,只怕这会儿她早已扛不住反噬,重伤昏迷了。
孟长琴蹲在一旁,面前的火堆上架着一口破锅,里面烧着沸水。他一边咳嗽,一边驱散烟雾。
“喝点儿水再继续吧。”孟长琴舀了一碗水,递给花如月。
花如月睁开眼睛:“我在打坐调息,你能不能安静一些?”
孟长琴解释道:“我这不是担心你?再说了,这得道高人都像你这么弱吗?才刮了阵风就虚弱成这样,若是让你施展个起死回生的术法,还不得直接昏死过去?”
花如月面色一沉。孟长琴立刻讨好地把水递过去。
“催动风沙也是夺乾坤造化之力,逆天而为,法力消耗得多,我都理解的。”孟长琴忙着找补,“等你调息好了咱们就走吧,这些官兵都是属狗的,闻着味就能咬上来。”
“我们如今已身处雍州地界,距离怀安有千里之遥,他们便是四马齐驱,也追不上你我。”花如月说道。
“嚯!师父,你还真有些门道啊!”
花如月不解:“我何时成了你师父?”
孟长琴笑嘻嘻地指了指花如月手里的那碗水:“拜师水都喝了,不好赖账的啊!”
花如月只觉得他像个市井无赖。
孟长琴则飞快跑远,说是要去周围的村庄讨些吃的回来孝敬师父,实际上他是生怕花如月后悔。
花如月看着孟长琴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夜幕降临,月上中天。寺庙一片黑暗,只有火堆的最后一丝火星还在亮着。花如月调息结束,却见孟长琴还没回来,于是起身走出门外。
村子破败、荒凉,不见人烟。道路上尽是倒下的门扉与杂物,无法辨别方向。花如月停住脚步,指尖灵光一闪,一只闪着灵光的灵蝶自指尖现身,向着前方飞去。灵蝶引领着花如月穿过大街小巷,最终在一户门前停了下来。
花如月推开门,走入院内。
孟长琴正背对着她坐在磨盘旁,背影显得格外孤寂。
花如月轻声呼唤他:“孟长琴。”
孟长琴回过神来,起身看向她:“师父,你怎么出来了?”
花如月问他在做什么。
“村子遭了灾荒,早就没了活人。我找遍了整个村子,却连半粒米都没见到,只有一地的老鼠死尸。”孟长琴无奈地说道。
“既是灾情,想来他们应该逃荒去了。”
孟长琴苦笑着摇了摇头:“世道皆如此,他们能逃到哪儿去?不过是从一个地狱到另一个地狱罢了。”
花如月看着一扇闭合的房门,神色动容。她走上前,轻轻一推,腐朽的木门轰然倒下,激起一地尘土。她看着屋内的破败景象,脸上闪过错愕。一具已经显露出白骨的腐朽尸体趴在地上,手臂向前伸着,前方是一个摔碎的发黑的碗,里面沾着黑色的污垢。
“这……”花如月低声呢喃,声音中带着一丝震惊。
孟长琴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少有的凝重:“这村子里的百姓大多是靠劳作为生的穷人,如今正逢大旱,地里颗粒无收,他们没钱没粮,逃出去也是身无居所、食不果腹。与其客死异乡,不如饿死在家中,起码还能魂归故里。”孟长琴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和悲怆。
孟长琴拾起花如月脚边的破布娃娃,拍了拍灰尘,回头展颜一笑:“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走吧,再去别处看看,运气好的话,没准还能抓到只野兔!”
花如月垂眸看向地上的尸体,微微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两人向外走去。经过磨盘时,孟长琴停住脚步,将手中的娃娃端正地放在磨盘上。
“屋里太闷了,让它出来晒晒太阳。”孟长琴轻声说道。
花如月想了想,终是什么都没说,抬脚出门。
孟长琴微笑着拍了拍娃娃的头:“照顾好自己啊!”
大门被孟长琴小心合上。荒凉的院落中,磨盘上摆放着一只破布娃娃,是这死寂的院落内唯一的温馨。
火堆熊熊燃烧,锅里热水翻滚。花如月与孟长琴对坐火堆前,却都静默无言。半晌,孟长琴从怀中掏出几颗小蘑菇撒入锅中。
“算我们运气好,还能找到几颗蘑菇。”孟长琴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庆幸。
他仔细地数着锅里的蘑菇:“一、二……一共七颗。你四我三,怎么样,够义气吧?”
花如月摇了摇头:“你自己吃,我不需要。”
孟长琴却坚持道:“嘴硬!练了些功法还真当自己是大罗金仙,不饥不渴、不伤不死了?这人活世上就得靠五谷杂粮续命,不要学人家修仙那一套,玩什么辟谷、绝食,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花如月长叹一口气,颇有些无奈。
孟长琴突然问道:“哎,师父,我问你个问题啊。你们修仙之人真的有能成功修炼成仙的吗?”
花如月微微点头:“自然是有的,据我所知,九重天上的人修少说也有上百之数。”
孟长琴惊讶地问道:“上百?这么多,那他们都住在哪儿啊?”
花如月解释说:“超脱六界,飞离尘世,自然是去往众仙之境九重天了。”
孟长琴又问:“九重天?那是什么样的世界?和凡间有什么区别吗?你说那些神仙会不会也和我们一样,为了生计奔波,为了衣食发愁呢?”
花如月微微一笑:“神仙皆有仙力庇体,无须为了生计发愁。绝大部分神仙的愁苦,大概就是该如何游玩才能打发掉这漫长的岁月吧。”
孟长琴却愤愤不平地说:“老天可真不公平。神仙有神力护体,就算是不吃不喝也不会饿死。凡人却是血肉之躯,会痛会伤,会病会死。你知道吗,仅仅是为了活着,我们都要拼尽全力!”
孟长琴的声调逐渐提高,带着一丝悲怆:“师父,你是得道高人,你说,我们每天烧那么多的香、磕那么多的头,神仙真的会感受到吗?”
花如月回答说:“九重天诸神各司其职,若是心诚,便会感受到的。”
孟长琴却突然起身,一脚踢翻了锅。锅中的水倾洒在地上,几颗小蘑菇滚落到花如月脚边。
“既然他们听到了,为何就不肯管一管我们?为何要放任我们在这世间受苦,颠沛流离,艰难一生?这究竟是什么狗屁的世道!我们明明是人,却要整日吃糠咽菜,过着狗一样的日子!”孟长琴愤怒地吼道。他抽出长刀,握在手中仔细观看。刀身泛着冷光,折射出孟长琴的双眸。
“若是真的有神,那这世上便真的有旱龙,对吧?”孟长琴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绝望。
花如月抬眸看向孟长琴,眉心紧锁。孟长琴长臂一挥,长刀飞射而出,直直插入破败的神像上。
“从今日起,我只信我自己!”孟长琴的声音中带着决绝。他的双目通红,目眦欲裂。
花如月看向神像的方向,长舒一口气,目光幽深。
天刚破晓,屋外细雨绵绵。花如月站在屋檐下,静静观雨。片刻后,她伸出手试探,雨停了。
“雨停了,该动身了。”花如月轻声说道。
孟长琴迷迷糊糊地醒来,打了个哈欠:“师父,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花如月回答说:“不早了,该回去了。”
孟长琴却抱怨道:“不行不行,我起不来,还得再睡个回笼觉,就不送师父了。”
花如月再次询问他是否确定不回松鹤县,孟长琴坚决地摇头:“说了不去就是不去。”
花如月提到孟长琴的爷爷:“你爷爷的主家很有钱,你若诚心央求,说不定人家会心善收留你。”
孟长琴却回答说:“哪儿也不去!”
花如月又问:“你与你爷爷分别多年,你就不想去看看他?”
孟长琴解释说:“我爹去世的时候,我就因为治理蝗灾没能见他最后一面,我爷爷呢,更是自我懂事起就没见过几面。我这辈子算是做不成孝子了,是我有失孝道。如今,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花如月皱了皱眉,随后抬手一挥,一旁已然枯萎的竹子便被她斩下一截,握在手中。她用那截竹子划破孟长琴的手掌,一滴鲜血滴落在竹子上。孟长琴吃痛,低呼了一声。
“师父,你这是做什么?”孟长琴问道。
花如月没有回答,将那截竹子收好:“你执意如此,我也不便再劝,山高路远,多加保重吧。”
花如月抬脚欲走。
孟长琴却叫住了她:“师父!”
花如月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孟长琴。
孟长琴问道:“我是想问你,这世上真的有旱龙存在,对吧?”
孟长琴眼睛明亮,像在询问,但更像在确认。
花如月抬眸,看向插在石像上的长刀,幽幽长叹:“或许吧。”
花如月神情落寞地回到栖迟斋的院中。她左右张望了一会儿,然后走向一块空地,将那截竹子插在土地中。指尖灵光一闪,那截竹子登时由枯黄转为嫩绿,现出勃勃生机。
丫鬟自院外跑入,一副焦急的神情:“夫人,你可算是回来了!”
花如月问道:“白九思呢?”
丫鬟回答说:“先生留了话,说是有件很重要的事,你不愿认真做,他便去找别人了。奴婢听不懂,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花如月问:“他在哪儿?”
丫鬟回答:“好像是往城北的方向去了。”
茶馆的大堂里,白九思端坐桌前,认真地看着对面的王姑娘和王夫人。王姑娘容貌姣好,丽质天成,抿着唇不说话,十分文静的样子。她身边的王夫人则一副审视的神情。
“敢问公子是做什么营生的?府苑何处?家中仆从、女使几人?出门带几个随从,乘轿还是骑马呀?”王夫人问道。
白九思回答说:“开了间铺子,目前住在城东望舒巷一带,家中下人不多,出门不带随从。”
王夫人却嫌弃地说:“城东望舒巷?那地方太偏,都快入城郊了,宅子也值不了几个钱吧?”
媒婆赶忙赔着笑打圆场:“白公子喜静,这才选了城东那个地方,虽说偏了些,但风景是真真不错的,而且是一户七进七出的大院子。我昨日去瞧了瞧,虽只站在门外远远一望,但那园林绿植、假山流水建得一点儿也不比员外家的差!都说这风水养人,您家姑娘出落得如此水灵,再加上这福地的灵气滋养,那不得更加貌美动人啊!”
王姑娘抿唇笑笑,一抬眸,正对上白九思的目光,连忙羞怯地垂下头去,显然对这门亲事很满意。
王夫人却依旧挑挑拣拣:“那公子可曾入仕?”
白九思回答说:“不曾。”
王夫人不满意地皱起眉头:“上京的公子哥,最次等的出门都有三五仆从拥护,七进七出的宅子更是不用多讲,关键是位置好,地段值钱,族谱往上数三代,个个都是有官职在身的。这样的人,即便没有一副好皮囊,也称得上人中龙凤。白公子,你说,是吧?”
白九思饮了一口茶,声音清清冷冷:“相看一事,本就讲究你情我愿。既然我与姑娘不合眼缘,那便不必多说了。”
媒婆眼见亲事要黄,立刻急道:“王夫人,话不能这么讲。我做媒婆这么多年,那从来都是长相、家世相匹配的才会让两人相看,断不会出现高门配寒门、清官配屠户这种糊涂事。您再好好聊聊,这相看一事,越聊才越有戏。”
王夫人眉梢一挑,登时不乐意了:“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这女子同男子哪能一样比较?我把女儿生得标致又乖巧,诗词歌赋、女红持家,她是样样精通。她都如此优秀了,若是再有家世加持,那莫说上京的公子哥,便是皇亲国戚,我女儿也配得!”
双方正争辩得起劲,白九思却如同置身事外。忽然,他目光一顿,瞥向门前。
花如月走了进来,悄悄走到一旁默默看戏的茶馆小二身边,低声询问:“他们怎么吵起来了?”
小二回答说:“没吵,这位公子正和姑娘相看呢,这公子长得这般俊秀,那姑娘的母亲忒没眼光了。”
花如月看去,正巧白九思转头望来,两人目光相撞,花如月起身走了过去。
“我还以为你是有正事才出门,没想到竟是来这儿相亲了。”花如月说道。
此言一出,几人纷纷看向花如月,只见她一派坦然。
“你便是要另寻他欢,是不是也得先跟我这个做妻子的商量一下?”花如月说道。
王夫人登时站起身,一掌拍在桌上:“好哇!你们两个合起伙来瞒我,竟想让我女儿给他做妾!”
媒婆急忙解释:“误会,天大的误会。我也是刚知道的。白公子,你相亲前也不说明白,这让我夹在中间如何做人?”
王夫人愤怒地泼了白九思一杯茶水,拉着一脸失望的王姑娘头也不回地走了。
白九思一副气郁的模样,拿起帕子擦拭身上的水渍。媒婆也站起身,不高兴地埋怨起来:“来之前你也没跟我说你是要纳妾啊,这纳妾与娶妻能一样吗?”
白九思低头擦身上的茶水,回答说:“不纳妾。”
媒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快速看了眼花如月,挤眉弄眼地继续埋怨:“那……那你更得提前说了,这样的亲事,得先问过人家姑娘的意愿。再说了,你自己的事还没理干净呢,就急着找媒婆,不怨人家王夫人生气。”
媒婆说了半晌,白九思一直没表态,甚至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媒婆往白九思对面一坐,干脆直说道:“公子,你这情况很难办啊。”
白九思回答说:“你办不了?”
媒婆回答说:“能办,得加钱。”
揽月楼二楼的包厢里,桌上已然摆好各式糕点餐食。白九思和花如月走进包厢,而媒婆正坐在桌边等候。
“公子稍坐,人马上就来。”媒婆说道。
媒婆瞥了一眼花如月,略显担忧。
花如月夹了一口小菜送进嘴里:“不用在意我,你们聊你们的,我不说话。”
媒婆看向白九思,白九思不置可否。
门被推开,婉儿提着一壶酒走了进来。她已换了一身衣裙,端庄淑雅,很是文静。
“取酒去了,让公子好等。婉儿为您斟酒赔罪,还望公子莫要嫌弃。”婉儿说道。
未等白九思拒绝,婉儿便将酒水给白九思倒去。白九思伸手挡住杯口,那婉儿却作势一倒,摔进白九思怀里。
几人俱是一怔,婉儿刚要起身,却又手下一滑,重重地摔在白九思怀中。
花如月心中不是滋味,伸手一把将婉儿从白九思怀中扯了出来,扶她坐好:“姑娘一看身子骨就不好,站都站不稳,还是赶紧坐下吧。”
媒婆打圆场:“快坐快坐,咱们边吃边聊。”
婉儿轻扭腰肢,笑着给白九思夹了块肉:“公子,吃菜。”
那筷子还未伸过去,便被白九思拦住,他手腕一转,便将那肉推回婉儿碗中:“不用管我。”
婉儿勉强一笑,夹起那块肉递到嘴边,闻了闻,却有些难以下口。她盯着那块肉,犹豫再三,忍着一口吃下。可她刚咽下便干呕了一声。
白九思和花如月疑惑地看向婉儿,媒婆也愣住了。婉儿呕了两下,忍不住,去一边吐了出来,然后脸色泛白。
媒婆一边帮婉儿拍打后背,一边高声叫:“小二!小二!”
店小二笑脸相迎进来,一甩手巾:“来了,客官!”
媒婆说:“你这店里的菜不干净,我家姑娘吃坏了身子,你得给个说法!”
店小二登时变了脸色,愤怒地争辩:“话可不能乱说!我家酒楼开了这么多年,不可能吃坏身子!”
媒婆说:“怎么乱说了?好好一个人,吃了一口肉就吐了,还不是你们的错?好啊,不承认,是吧?那咱们就报官去,公堂之上辩一辩,看看究竟是谁理亏!”
婉儿一听,脸色更白,连忙扯了扯媒婆的衣袖:“不必了,我歇会儿就好。”
店小二说:“歇会儿?莫不是心虚了吧?几位客官许是刚来松鹤县,不知道深浅,每日来我们酒楼想吃白食的人多的是,你们这点儿把戏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老老实实把钱交了,官府案宗上也不留姓名。”
媒婆一听顿时急了,站起来便向着店小二走来:“我们吃白食?!你出去打听打听我李媒婆的名声,还用在你这儿吃白食!我告诉你,这事儿你今日想三言两语糊弄过去都不成,你去找个大夫来瞧瞧。若是真因为饭菜的问题吃坏了肚子,我定要让你们赔得倾家荡产。”
店小二也是个硬气人,推开房门就要往外走:“大夫,是吧?我这就去请。”
婉儿听了,忙撑着虚弱的身子连连摆手:“别找了。不是菜的问题,是我!”
众人目光望来,婉儿抚上肚子,有些愧意:“我有身孕了。”
揽月楼的大门外,白九思大步离去,媒婆紧紧跟在后面,试图挽回局面。花如月则一脸看戏的表情追了上去。
“白公子,白公子,您别生气。我也不知道她有身孕了啊,就像您,您不也是没跟我说您有妻室吗?”媒婆试图解释。
白九思停下脚步,语气冷淡:“我并非生气,而是觉得这样找下去,寻不到我想要的人。”
媒婆咬咬牙,直言不讳道:“白公子,老婆子我说句实话。我给人相看姻缘已有数十年,经我牵线搭桥做成夫妻的,不说百对,几十对也是有的。我就没见过你这样挑剔的人,东不成西不就,自己非官宦弟子,家中也无父母兄长扶持,还要这世上最好、最美的姑娘,也不知哪儿来的胆子。”
说完,媒婆便愤愤不平地离开了。
白九思瞥了一眼正在看笑话的花如月,大步离开。花如月赶紧追随而去。
长街之上,行人如织,热闹非凡。花如月避开行色匆匆的路人,走到白九思身边。
“照我说,这媒婆给你找的两位姑娘都不怎么样,那位有孕骗婚的风尘女子自是不必多说,茶馆里面的王姑娘人虽然性子温柔,人也貌美,只是她有个不好相与的母亲,你便是娶了,日后也得受气。”花如月说道。
白九思一言不发,大步流星走着,像要躲开花如月一样。花如月亦步亦趋地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