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双全法
作品:《临江仙【电视剧】》 太阳即将落山,长街两侧商铺的灯盏一盏盏亮起,几个小童正在街角踢球玩闹。一个小球滚落到白九思脚边,一名小童跑过来捡球,可脚下一绊,险些摔倒。白九思一把将他扶住。
“小心一些。”白九思说道,声音温和。他拾起地上的小球递了过去。
小童接过球,连声道谢:“多谢公子。”然后噔噔噔地跑远了。
花如月站在一旁看着,眸光隐有触动。
“你这不也算是救人吗?为何我救孟长琴便不行,你救别人就行?”花如月问道。
白九思回答说:“不一样。”
花如月追问:“哪里不一样?”
白九思的语气骤然严肃起来:“孟长琴会给你带来危险。”
白九思继续说道:“当初孟池来时,我便曾有过这种感觉,从你第一次出手救他,再到他在栖迟斋做管家数十载,这期间传出过多少流言,你不是不知道。阿月,世间万物,皆有其命数。你贸然干预,定会引火烧身,不得善果!”
花如月咬唇不语。
白九思又问:“你知道为什么神族都要来人间历劫吗?”
花如月不解地看向他。
白九思解释说:“因为人间的苦难太多了。生老病死,七情六欲,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纵然拼尽全力,有些事情仍旧无法圆满。可神族天生神力,有操控凡人生死的力量。倘若神族真的与人共情,又如何能忍得住不用神力干预天道?届时天道无序,人间祸起,神也将无法独善其身。阿月,你如今,便是踏上了这条路。”
花如月沉默片刻,低声说道:“我答应你只此一次。救了孟长琴,我便再也不会擅自救人了。”
两人沉默片刻,花如月试探性地抬眸看向他:“那你呢?”
白九思反问:“我?我怎么了?”
花如月问:“你还要继续去相亲吗?去找下一个愿意与你共度情劫的人?”
白九思回答说:“你说呢?”
花如月见白九思神色软化,试探着牵住他的手:“好好好,我都答应你。以后我们日日在一处,腻得你嫌烦了我都不走,我们就专心度情劫,好不好?”
白九思不语,来到街边的一处炒栗子摊前:“老板,一份糖炒栗子。”
花如月问:“你想吃栗子?”
白九思回答说:“刚才席间你光顾着看热闹,连饭菜都没动两口。先吃些栗子垫垫肚子,等回家了再用饭。”
花如月一笑,上前挽住他的手臂:“那……我们一起回家?”
白九思回答说:“一起。”
白九思接过栗子,两人挽着手臂一同走远。
天边夕阳沉入天际,只剩最后一抹昏黄,远方传来花如月和白九思的声音。
“你说我们来人间这么多年了,怎么一直都没有渡过情劫的迹象呢?是不是你心里讨厌我,不喜欢我啊?”花如月问道。
白九思轻笑一声,没有回答。
花如月追问:“你默认了是不是?白九思,你给我说清楚……”
花如月在栖迟斋卧房的屋前清出一小片空地,四周用围栏围起,土壤中,一截嫩绿竹子显得生机勃勃。
白九思醒来时下意识地摸了摸床榻,却发现花如月早已不在屋内。窗外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白九思推开窗子望去,花如月正拿着锤子固定围栏,见白九思醒了,立刻招呼道:“你醒了,快来帮忙!”
白九思走出门来。他靠近竹子,微微抬手,便见一张符纸浮现出来,上面写着七个小字:“豫地怀安,孟长琴。”
“通灵之术,人死竹枯。阿月,你还是放心不下他。”白九思说道。
“你都答应我了只此一次,大成玄尊一言九鼎,可不能轻易反悔。”花如月说。
白九思接过花如月手中的锤子,上前将栅栏钉好:“那我只能盼这竹子粗壮如柱、四季常青了。”
松鹤县的天气变幻莫测,清晨阳光明媚,草长莺飞,黄昏时却阴雨连绵,时间悄然流逝。屋外栽种的竹子在岁月的洗礼下日益茁壮,已有一人之高。
长街上行人稀少,街边小摊摆满了香烛纸钱,还有白色的灯笼。花如月好奇地张望,白九思则在一旁解释。
“这是引魂灯。”白九思的声音平静而温和。
“引……魂?”花如月有些疑惑。
白九思继续说道:“引魂灯便是引领魂魄归乡之意。有些人客死他乡,寻不到故土,便不甘心离去。亲人点亮一盏引魂灯,便可指引他们寻找回家的路。如此,魂魄便可安心离去。”
花如月点了点头,目光一直瞟向那些白色的灯笼,似乎在思考什么。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白九思和花如月走在泥泞的小路上。花如月不小心踩在水洼中,轻呼了一声。白九思扶住她,随即屈身蹲了下来,拍了拍肩膀。
“雨路难行,我背你回去。”白九思的声音带着一丝关切。
花如月微微一笑,跳了上去。伏在白九思背上,她轻声问道:“你说,那引魂灯真的有指引魂魄归乡的灵力吗?”
白九思回答说:“那只是凡人制的玩意儿,毫无灵力,不过是求份心安罢了。”
花如月想了想,手中灵光一闪,一盏灯笼提在手中,发出微弱的光芒,照亮了前路。
“你便是不点灯笼,我也能在夜间视物。”白九思说道。
花如月却说:“我知道,这灯笼不是给你点的。”
“那是给谁点的?”白九思有些好奇。
花如月轻声回答:“给那些找不到家的人。”
白九思喉间溢出一丝叹息:“我觉得,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两人走在山路上,所过之处浮起点点灵光,一路追随那盏灯笼而去。两个渺小的人影淹没在山路上。黑暗中,一灯耀眼,万千灵光追随。
白九思背着花如月走入栖迟斋的院落时,花如月已睡着。白九思施法,让花如月手中的灯笼浮起,自行挂在树梢。两人进门后,一切归于宁静。
冬去春来,雪落花开,时光飞逝。三年后,房门被轻轻推开,花如月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她行了几步,回首望向屋子,目光似有犹豫不决。最终,她转头,果决地离去。
朝阳初升,白九思缓缓睁开眼睛,一探身侧,早已冰凉一片。他起身走到窗前,只见那竹子的枝干已经发黄、枯萎。白九思指尖一点,一行字在眼前摊开:“豫地怀安,孟长琴。”白九思眉心微皱。
一座高山直插云霄。孟长琴嘴上咬着长刀,正在山腰上艰难地攀爬。如今的他与三年前大不相同,沧桑了许多,蓄起了胡须,脸上满是风霜摧残过的痕迹。
突然,孟长琴脚下一滑,急速下坠。落叶飞速聚拢而来,托住他,将他稳稳放在地上。孟长琴一愣,慢慢望向四周,声音颤抖,眼圈微红。
“师父,是你吗?是你救了我吗?”孟长琴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不远处,微风拂过,卷起一撮尘土,却没有半点儿声息。孟长琴自嘲地笑笑,摇了摇头,站起身来。
“摔傻了摔傻了,她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孟长琴自言自语。
他向前走去,想要拾起长刀,刚要碰到,那长刀却瞬移到更远的地方。孟长琴瞪大眼睛,一脸惊诧:“见鬼了!”
他迈出一步,手伸向长刀,长刀飞得更远。
旋泽刀直直向前飞去,悬于花如月掌中。
“师父!”孟长琴抬头惊住,揉了揉眼睛,颇为惊讶,“真的是你?”
花如月不语,抬手一抛,长刀径直飞入孟长琴怀中。她抬眼,上下打量着孟长琴。
“三年不见,你怎么变成了这样?”花如月的声音带着一丝关切。
破洞的鞋子,破烂黝黑的衣衫,手臂上还有几道深深浅浅的疤痕。孟长琴撸下袖子将疤痕遮住,露出些许不自然。
“别说我了,说说你吧,怎么突然想着来看我了?”孟长琴试图转移话题。
“我是来接你的。”花如月说道。
孟长琴一愣:“接我?去哪儿?”
花如月回答:“我府上正巧缺个管家,你读过书,又当过官,想必可以胜任。”
孟长琴微愣,没有搭话。
花如月继续说道:“放心吧,每日三大碗蘑菇汤,饿不死你的。你之前不是说,人生在世就要好好活着吗?跟我走,保管你活到寿终正寝。”
孟长琴回过神来,尴尬地一笑:“三碗蘑菇汤哪够啊,小爷我这些年走南闯北的,一直都是有酒有肉。”
花如月回答说:“酒肉管够。”
孟长琴又问:“那天上飞的白羽鸡、海里游的江白鱼呢?”
花如月回答说:“都有。”
孟长琴顿了顿,却摇了摇头:“那我也不去。”
花如月有些不解:“为何?”
孟长琴回答说:“我事儿还没办完呢。”
花如月闻言,眉心微皱:“你还要去找旱龙?”
孟长琴点了点头:“是啊,我可忙了。”他拎起长刀,颠颠地向前跑,“师父,咱们就此别过,来日再见!”
花如月叫住他:“孟长琴!你就不能放弃吗?”
孟长琴脚步一顿,身形僵住。
花如月继续说道:“你既叫了我一声‘师父’,那我便会尽我所能地护着你。随我回去,我会给你找份事做,让你维持生计,不必再奔波劳碌,从此安稳地过完这一生。”
孟长琴紧握着长刀,手微微颤抖:“师父,我现在就过得很好了。”
花如月定定地望向孟长琴手臂上的伤痕:“你所说的好,就是疲于奔命、九死一生吗?”
孟长琴回身,不以为意地笑笑:“师父,你不知道,从我出生起,这个世间便是连年大旱,总也不见好。我目睹过饿殍遍地、民不聊生,所以去当了官;我看到过寺庙面前灯火长明,所以也求过神。可是到头来,官,管不了,神,亦不曾管。”
他握住手中的长刀对着空气劈砍:“人活于世,总要有些信仰。所以,如今我只信自己。你府上管家的位置给小爷我留着,待我斩杀旱龙之后,就去寻你。”
花如月问:“若是你一辈子都找不到旱龙呢?”
孟长琴回答说:“那我就下辈子再去你府上任职。”
花如月不语,定定地望了孟长琴许久:“你可以信我。”
“什么?”孟长琴有些疑惑。
“信我。”花如月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明亮若雪,“我来帮你斩杀旱龙。”
巫居山四周一片荒凉,土地龟裂,百草干枯,一片死气。
花如月带着孟长琴来到巫居山脚,一起抬头望向巫居山。山顶乌云蔽天,云雾缭绕,不见景物。
“这便是巫居山——旱龙的栖身所在。”花如月的声音平静而坚定。
孟长琴望着巫居山,眸中震动:“旱龙,真的就在这里吗?”
花如月轻轻点了点头。
“那……那是不是我杀了旱龙,就可以破除旱灾了?”
花如月回答:“旱龙虽然祸乱人间,但实乃它生性体质所致,或许造成旱灾并非它本意,我们之间还有转圜的余地。”
孟长琴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花如月解释说:“赤水有净化之灵,可中和旱龙身上的干涸之气,若是它愿意回到赤水之北,不再危害人间,那便无须杀它。”
孟长琴又问:“那它若是不愿呢?”
花如月回答说:“那便不必手软,就地斩杀!”
花如月抬手,一只灵鹰现身于她掌心,鹰眼锐利,锋芒毕露。花如月手掌一动,灵鹰飞出,直直扎入山巅云雾之中。片刻过后,山巅云雾聚拢,隐隐欲动。
孟长琴握紧长刀,眉头紧锁:“师父!”
花如月上前一步,以保护者的姿态将孟长琴护在身后。一条黑龙自山巅飞出,穿云破雾。四周顿时尘土飞扬,黄沙漫天。待尘烟散尽,露出旱龙真身。
“四灵仙尊?”旱龙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
花如月扬起头来,目光锐利:“如今天下大旱,饿殍遍地,皆是因你之故。你若尚有一丝慈悲怜悯之心,便立刻返回赤水,莫再危害人间。”
旱龙回应道:“本座在北海平息水妖之乱立了大功,受了天宫封赏,可随意来往三界,不必受到拘束。仙尊所言,恕本座不能听从。”
花如月闻言眉心微皱:“你的自由,不可凌驾于三界生灵之上。”
旱龙冷笑道:“三界生灵?不过是一个人族罢了。他们的生死,不过是花落叶零,如蜉蝣、蝼蚁,又有什么重要的?”
花如月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你是作恶而不自知,却没想到你是明知而不悔改,既然如此,你便该死!”
她眸色如刀,手中灵光一闪,逐日剑现于掌中。
栖迟斋卧房内,兽首香炉中,香烟袅袅,盘旋而上。白九思斜倚在榻上,闭目养神。
正在燃着的长香骤然熄灭,白九思猛然睁开眼,一拂袖,便有一道灵光射出。那灵光击打在突然出现的法力波纹上,毫发无伤。而那波纹迅速聚拢,化作玄天使者。
“大成玄尊。”玄天使者的声音冷若冰霜。
白九思起身:“使者前来,可是玄天有诏?”
玄天使者说:“你与四灵一同入世历练,你可知她如今要做什么?”
白九思眉心微皱。
玄天使者继续说道:“她要弑神!世间有成、住、坏、空四大劫难,因果循环,生生不息,乃天道所在。她如今却要斩杀旱龙,不光是犯了弑神之罪,更是坏了劫难,干扰天道运转!你同她一起入世,绝不可任她妄为而坐视不理。”
白九思目光微凝,沉默不语。
花如月与旱龙化作两道灵光撞在一处。顿时,灵光大盛,四周石裂山崩,激起巨大的烟雾。待烟雾渐渐散去,花如月半跪在地,以逐日剑支撑着身体,嘴角带血,看向前方。前方露出旱龙倒地的身躯。
孟长琴急忙跑来,扶住花如月:“师父,它快死了!”
花如月嘴角沁出鲜血,勉强支撑着起身:“去!杀了它!”
孟长琴有些犹豫:“我?我不行的,我怎么能杀得了旱龙?”
花如月催促道:“别废话,我说你行你就行,还不快去?!”
孟长琴微怔,随即拾起长刀,跌跌撞撞地跑向旱龙。天边黑云迅速聚拢,以遮天蔽日之势布满整个天空,阵阵雷声中传来玄天使者的声音。
“花如月,你敢弑神!”玄天使者的声音带着一丝愤怒。
几道天雷降下,落在花如月周身。花如月望着漫天翻涌的雷云,如临大敌。她冲天空喊道:“它为祸人间,受得一死!”
天雷阵阵,紫电挥舞,仿佛下一刻就要攻来。
“它是神,即便有罪,也应当由天道来惩戒它,而不是你!”玄天使者的声音冷若冰霜。
花如月冷笑一声:“人间大旱,天道在哪儿?遍地死尸,天道又在哪儿?若是这天道如你说的一般无情,那这天道,不遵也罢!”
她握紧逐日剑,带起一道流光挡住万千雷电:“孟长琴,你还在等什么?”
孟长琴目光锐利,握紧长刀向着旱龙奔去。万千雷电之力压得花如月连连后退。
孟长琴来到旱龙身边,挥刀斩龙。锵!长刀如同击在钢铁之上,未能入旱龙皮肉半分。孟长琴拿着长刀不断砍杀,却是徒劳。
“为什么?!为什么杀不死?!为什么?!”孟长琴双目通红,犹如疯魔。他无助地望向四周,只见花如月仍在奋力抵抗。
“师父,我杀不了它……”孟长琴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
“莫说是个凡人,便是你身为神族,也抵抗不得天道!”玄天使者的声音再次响起。
天雷压下,花如月眼看着便要抵抗不住,她咬牙用尽全力,打算殊死一搏。就在这时,雷光突然消散,花如月吐出一口鲜血,半跪在地。她有些错愕地望着天空,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何能化解玄天使者的攻击。
“师父!”孟长琴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助。
“长琴,心正道正,信你自己,你便可成!”花如月侧头望来,声音虚弱却坚定。
孟长琴举起长刀,对准旱龙额间,刀尖似有灵力汇聚。“身居神位,为祸世间,若是神都这般模样,便是凡人,亦可屠神!”孟长琴的声音带着一丝决绝。
刀尖灵力越来越盛,孟长琴一剑挥出,刺入旱龙额间。巨大灵力涌动,旱龙化作齑粉,渐渐消散。随即,孟长琴体力不济,拄着长刀跪倒在地,虽然形容狼狈不堪,但他嘴角挂着欣慰的笑意。
“师父,我真的……做到了!”视线渐渐模糊,孟长琴合上眼眸,晕了过去。
以孟长琴为中心,巨大的灵力波光向着四周涌动,周围土地一寸一寸重获生机。干裂的土地变为良田,花草钻出嫩芽,树干飞速生长,一片郁郁葱葱。
花如月再度醒来时,只见白九思背对着自己负手而立。
“白九思?咳咳……孟长琴……孟长琴呢?”花如月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白九思回答:“他还昏睡着,并无大碍。”
花如月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你知道吗?我们今日杀了旱龙,解了旱灾,从此以后,人们就再也不会无米可食……”
白九思依旧不肯回身,只是淡淡吐出三个字:“我知道。”
因此花如月没有机会看到他惨白得不正常的脸色。
花如月看向白九思冷漠的背影,试探着问道:“你觉得,我错了?”
白九思嘴唇轻颤,最终缓缓吐出一个字:“是。”
花如月有些不解:“为什么?”
“我说过的话,你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花如月挣扎着起身,看向白九思:“你说凡人微如蝼蚁,与那些花鸟鱼虫并无不同。可这是错的!我看到了孟池,他天生不能辨色,却仍以残缺之目画出色彩斑斓的画卷。我看到了孟长琴,他以凡人之躯、卷刃之刀斩杀了旱龙。这些……这些甚至连神都做不到!”
白九思平静的语气让花如月觉得冰冷:“那又如何?”
花如月有些激动:“那又如何?白九思,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白九思语气严厉,面沉如水:“我一直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真正不清醒的人,是你。”他缓缓举起手掌,掌中灵光涌现,渐渐浮起黑色咒文。
“你要做什么?”花如月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恐。
白九思回答说:“我要回去。”
花如月有些不敢相信:“你说什么?”
白九思说:“我要回九重天,去弥补我私自降世应承担的罪责!”
花如月看向白九思手掌的灵光,有些难以置信:“你……你要杀我?”
“我不杀你,但我会封印你的神力,以此向玄天表明立场。我与你所行之事并无关系!”
花如月缓缓向后退去:“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这么对我!”她哽咽道,“我本以为凡间相守的这几十载岁月,你对我也是有过真心的。可我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假的,自私凉薄、冷血无情,这才是你的本性!难怪你一直都不愿与我有个孩子,难怪你从来不肯出手帮我。是不是在你心里,我也与蝼蚁无异?需要时便甜言蜜语地哄着,一旦与你利益相悖,你就会弃如敝屣!”
白九思双眸幽深,如同深潭:“我给过你选择,这是你自己选的。”
花如月难以置信地看着白九思,挣扎着想要起身离开。白九思上前,一把将花如月桎梏在怀中:“很快就好了,不会痛很久的。”
花如月拼命挣扎:“你放开我!放开我!”
白九思手掌贴近花如月心房,手掌灵光一闪,一道道带有咒文的灵光迅速射入花如月体内,在花如月经脉里游走。花如月发出惨叫。白九思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最终只是垂眸掩去情绪,依旧不肯停手。
灵光骤然熄灭,花如月喷出一口鲜血,脱力倒在白九思怀中。白九思将花如月轻轻放在地上,擦去她嘴角的鲜血,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花如月挣扎着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唯有白九思离去的身影。
烈日高悬,净云宗腾云坪处,往日里或勤勉或懒怠的净云宗众人,既没练功也没打盹,而是恭敬且好奇地端坐下来围成个圈。圈的中心,正是李青月那个一脸心虚的师傅——青阳长老。
“青阳师叔,”蒋辩喋喋不休道“为什么长老们和平日里的外门师兄弟们忽然上了九重天又忽然回来啊!为何你也是长老却没有一同去啊?又为何他们现在去了大殿商议也不带上你啊。”
“咳,这个嘛……”青阳郁闷地喝了一口酒,“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问题和秘密……”
青阳正想着如何合理又体面地解释自己也十分茫然时,张酸从远处走了过来。
“张师兄!”眼尖的上官日月起身迎去,剩下的弟子们也都一窝蜂地奔向张酸。
翻天印落下后李青月与白九思双双失去踪迹,净云宗与藏雷殿众人面面相觑,最终只得暂时休战,各自归去,想办法追索两位仙尊的所在。
张酸跟着玄微与紫阳从九重天回到净云宗后,长老们便赶去鸿蒙大殿商议,徒留他满腹疑问不知该问谁。
“张师兄,”蒋辩凑过来,抢先问道“你可是和掌门他们一起回来的?你也去九重天了么?”
张酸沉默着点点头。
“你们去九重天做了些什么?平时外门的师兄们怎么突然变了样,法术高强不说,竟然能直接飞升仙界,难不成是吃了些什么仙丹么?”
“这……我也不知……”张酸摇着头苦笑。
净云宗,鸿蒙殿。
山河地图宽大,铺满了整张桌面。
紫阳一根手指在地图上滑动。
“汉地之土,地势广大,分为雍、兖、荆、凉、幽、益、平、交、营、豫、秦、宁十二州。极东为兖,极西为荆,极南为益,极北为幽,而这中心之地便是雍州。”
紫阳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地图中央点了点。
“九重天分为四方天地。丹霞谷游离于四方天地之外,亦在四方天地之中。师祖与大成玄尊交手于天姥峰,正是正中之处,按照天地对照、星辰折射之法,应当落在雍、凉、豫三州附近。”
玄微坐在一旁,皱眉道:“话虽如此,可翻天印乃上古神器,并非按常理就能推断出其所在的。只怕要我们一寸寸地去搜索。”
地图上群星对照之处已被一一标出,众人看着偌大的地图垂头不语。
“不止我们在寻,藏雷殿的人也在寻。”丹阳从袖中拿出一件风铃似的小玩意儿,“混战时,我往龙渊身上放了个小物件儿。”
风铃轻轻晃动,龙渊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翻天印法力强盛,虚空破碎,踪迹难寻。上至九天,下达九幽,三界六道,八荒四海,皆有可能。”
紧接着,便是离陌的声音:“那有什么!就是找遍这三界,一点点翻,也要把玄尊翻出来。”
“谛听之灵?”玄微眼前一亮。
丹阳点点头:“如此便可监听九重天动向,先他们一步找到四灵仙尊。”
“如此甚好。”玄微满意地点点头,“我会前往后山闭关,用问灵大阵搜寻仙尊下落,丹阳便留在宗门随时监测藏雷殿的动向,一定要先藏雷殿一步找到仙尊。”
玄微又转向紫阳:“紫阳,你便带领弟子按照十二州的划分,一寸寸地找下去。”
紫阳正要拱手应下,玄微突然想起什么,接着说道:”据说,有一名本宗弟子以通天梯登上九重天,是想要去营救四灵仙尊?”
紫阳垂首,沉默良久才道:“是我门下弟子张酸,他与青——仙尊有些交情,应是一时冲动。”
玄微连连摆手:“只是叫他进来问话而已,他营救仙尊是大功一件,可功过相抵。”
“多谢长老。”紫阳颔首一拜,“我这便将这逆徒带进来。”
鸿蒙殿大门被关上,众人各自领命而去。
“弟子张酸见过玄微长老。”张酸走进殿内,拱手行礼。
紫阳立在一旁,看着自己这个沉默内敛的弟子,内心不由得一阵酸楚。“张酸,你以通天梯上九重天,是为师没想到的,你天资极佳,误了你是宗门的错。”
张酸颔首,沉声应道:“是弟子鲁莽,还请掌门责罚。”
玄微目如深潭,凝视着眼前的张酸,似乎看透了什么。
“张酸,这世上从无净云宗弟子李青月,只有与天同寿的四灵仙尊。”
张酸的瞳孔微微放大,不自觉颤抖的手指暴露了内心的不安。聪明如他,其实早已猜到这一层,只是一直不愿相信罢了。他沉默不语,眉头紧锁。
玄微继续说道:“三百年前,师祖与大成玄尊白九思在藏雷殿一战,肉身被毁,元神在世间飘荡。这三百年来,师祖忍辱负重,藏匿于凡间,以躲避藏雷殿的追杀。后来,她广收弟子,传授功法,开宗立派,建立了净云宗。”
“所以青月……”张酸涩然开口,却再说不出半句话。
“她便是净云宗祖师。”
小秋山的果子落了满地,细雨斜风迎面而来。
山路湿泞,留下探访者的脚印。张酸坐在湖心亭看着微风与细雨,玄微长老的话犹在耳旁:
“一场大水中,师祖借李青月之躯再生,重新投入我宗门,又以弟子身份掩人耳目,再世为人。
“可以说,我净云宗最初建立的目的便是帮助师祖夺回灵力,重回九天。
“资质平庸,那不过是她的伪装罢了,她的真身早就在幼年时死在大水之中了。你身在局中,难免迷雾遮眼,须得跳出棋局,方能看得清事实,分辨出真假。……”
朝阳耀眼,终不可攀。
人人都以为他贪心存妄念,执着于视日而自伤双目,却根本无人在意,他一心爱慕的从来不是什么骄阳明月,只是路边一颗小小石子。宗门上下千百号弟子,宛如琳琅珪璧之室,夺目者何止一二?他自以为对一颗小石子情有独钟,所以才小心翼翼地呵护,下雨天怕淋着,阳光下怕晒着,心有爱慕却不敢宣之于口,恨不能将她捧成美玉怀揣于心。到头来才发现,那石子原就是独山美玉,是他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