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王小二的“青菜”请愿

作品:《穿越后朕的相父是岳飞?!

    岳家军帅帐,如同整个军营的心脏,肃穆而沉静。丈余高的“岳”字帅旗在帐外猎猎作响,旗杆下,两名按刀而立的亲兵如同铁铸的雕像,纹丝不动。他们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周围,任何未经通传靠近此地的身影,都会引来无声的警告。


    此刻,帅帐侧面背阴处,一个小小的身影正焦躁不安地踱着步,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正是被推举出来的士兵代表,王小二。


    王小二年纪不大,约莫十七八岁,一张被北地风霜吹得粗糙泛红的脸庞上,稚气尚未完全褪尽,此刻却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巨大压力和惶恐。他身上的号衣洗得发白,打着几个歪歪扭扭的补丁,此刻后背心那一块,已经被冷汗浸透,紧贴在皮肤上。他不停地搓着手,掌心滑腻腻的全是汗,在粗布裤子上反复擦拭,却怎么也擦不干。


    “腊肉极好!底料极香!将士们感恩戴德!”王小二对着冰冷的帐壁,嘴唇无声地翕动,反复演练着老兵们教他的开场白。可每次练到关键的地方,舌头就像打了结:“就是…就是…元帅…弟兄们…嗯…”后面那几个字——“上火”、“拉不出”、“屁股疼”——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根本不敢出口。他急得抓耳挠腮,一张脸憋得通红,几乎要滴出血来。他下意识地伸手,飞快地、极其隐蔽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腰偏下的位置,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今早蹲茅厕时那种撕裂般的灼痛感,让他忍不住又咧了咧嘴。怀里揣着的那几个用布巾仔细包好的、还带着泥土气的野浆果,此刻也像揣着几块烧红的炭,烫得他胸口发慌。这是同帐几个要好弟兄偷偷塞给他的“孝敬”,说是给元帅尝个鲜,其实是变相表达“想吃点清口东西”的集体心愿。这玩意儿,能拿出来吗?会不会被当成贿赂?王小二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脚步虚浮,几乎要站不稳。


    帅帐内,气氛却与外界的肃杀和王小二的焦灼截然不同。这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味道。


    浓郁、厚重、带着岁月沉淀咸香的腊肉气息,霸道地占据着主导。这股味道源自于帅案一角,一个粗陶大碗里盛着的、尚未动过的食物残羹——红亮粘稠的汤汁已经冷却凝固,如同半透明的琥珀,牢牢包裹着几块深红色的腊肉片和几根泡得发胀的干菜梗。汤面上,凝固的牛油泛着冷硬的光泽,几粒花椒、几段干辣椒沉浮其间,昭示着它曾经滚烫辛辣的身份——一份典型的、象征着皇帝“恩典”和后勤“富足”的军营火锅。尽管已经凉透,但那混合了盐分、油脂、香料和肉类长时间炖煮的浓烈气味,依旧顽固地萦绕在帐内每一个角落,与墨香、纸味以及皮革的气息纠缠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而令人倍感压力的氛围。


    帅案之后,岳飞正襟危坐。他身姿挺拔如松,并未披甲,只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色常服,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威严。烛火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眉宇间刻着深深的川字纹,此刻更是紧紧锁着。他的目光锐利如电,正快速扫过摊在面前的两份文书。


    一份是后勤官张三那字迹潦草、力透纸背的告急清单。上面罗列着触目惊心的数字:堆积如山的泡菜坛、呛死马匹的干辣椒、无处安放的豆瓣酱缸、露天堆放的物资、辅兵累倒的惨状……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头,压在岳飞心头。清单末尾,是张三近乎绝望的控诉:“……此非军需,乃祖宗也!恩典如山,压垮仓廪,更灼将士脏腑!”


    另一份,则是军中医官呈上的报告,字迹工整却透着凝重。“……全军上下,因饮食燥热厚味过甚,‘上火’之症蔓延。口舌生疮、牙龈肿痛者十之六七,便秘、肛裂、便血者日增……清热去火药石早已告罄,长此以往,恐伤及根本,折损战力……”报告后面,还附着一份长长的、请求补充清热草药的清单。


    两份文书,如同两把冰冷的匕首,将“皇帝恩典”背后那荒诞而残酷的现实,血淋淋地剖开在岳飞面前。他放下文书,疲惫地闭上眼,抬手用力揉捏着紧锁的眉心,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案头那碗凝固的红油腊肉,此刻在他眼中,不再仅仅是食物,更像是一碗粘稠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毒药?亦或是甜蜜的枷锁?帐内那无处不在的腊肉底料混合气味,也变得格外刺鼻,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让他有些喘不过气。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和荒诞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缓缓淹没了他。


    “报——!”亲兵沉稳的声音在帐外响起,打破了帐内令人窒息的沉默,“启禀元帅,营兵王小二求见,言有……有下情禀报。”亲兵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古怪,显然对外面那个紧张得快要晕过去的小兵印象深刻。


    岳飞揉捏眉心的手一顿,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眼眸中,锐利的光芒一闪而过,瞬间恢复了统帅的清明。王小二?这个名字在张三的报告中似乎提到过一句,是士兵们推举的代表?他瞥了一眼案上那两份沉重的文书,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他沉声道:“传。”


    帐帘被轻轻掀开。


    王小二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挪”了进来。那沉重的帐帘仿佛有千钧之力,掀开的瞬间,帅帐内那股混合着腊肉浓香、墨汁和统帅威严的气息扑面而来,如同无形的巨浪,瞬间将他本就紧绷的神经冲得七零八落。他只觉得腿肚子一软,膝盖完全不听使唤,“扑通”一声,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声音响得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额头上的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顺着鬓角往下淌。


    “小……小人……营兵王……王小二……叩……叩见元帅!”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腔,像只受惊的鹌鹑。他死死低着头,恨不得把脸埋进地里,根本不敢看前方那道如山般的身影。


    “起来说话。”岳飞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清晰地传入王小二嗡嗡作响的耳中。


    王小二如蒙大赦,又像接到了无法抗拒的命令,手脚并用地想爬起来,可双腿软得不听使唤,挣扎了几下才勉强站直,身体却依旧佝偻着,微微颤抖,头垂得更低了。


    帐内一片寂静,只有烛火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王小二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帅案后那道平静却极具穿透力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让他感觉像被剥光了衣服,无所遁形。


    “腊肉……极好!”王小二猛地吸了一口气,几乎是吼出了老兵们千叮万嘱的开场白,声音大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随即又陡然降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背诵感,“底料……极香!弟兄们……都……都吃得饱,有劲儿!陛下天恩浩荡……元帅……元帅体恤……将士们……感恩戴德!没齿……没齿不忘!”他一口气说完,额头上的汗珠已经汇聚成流,滴落在脚下的毡毯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短暂的停顿,帐内静得可怕。王小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仿佛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他偷偷用眼角余光飞快地扫了一眼案头——那碗凝固的红油腊肉像只冰冷的眼睛,正嘲弄地盯着他。


    “就是……就是……”王小二喉咙发干,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仿佛要把那几个烫嘴的字眼硬吞下去。他鼓起残存的全部勇气,声音却越来越小,细若游丝,几乎变成了气音,“元帅……弟兄们……嗯……吃了这许久……陛下御赐的……厚味……身子骨……是壮实了……油水足……干活有劲儿……”他顿了顿,仿佛在积攒最后的力气,脸憋得由红转紫,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衣角。


    “就是……就是……嘴里……有点淡……”他终于吐出了这个预先想好的、相对“安全”的词,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随即,他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脑海里浮现出家乡春日里那片绿油油的菜畦,眼神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强烈的、近乎贪婪的渴望,声音也稍微大了点,带着一种朴素的向往:“看到……看到那……绿油油的……水灵灵的……地里的……菜……就……就特别……那个……想……”最后一个“想”字出口的瞬间,仿佛触发了某个羞耻的开关,他猛地想起了什么,身体下意识地一僵!那只一直垂在身侧的右手,如同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了一下,极其迅速、极其隐蔽地、飞快地朝着自己后腰偏下的位置摸了一把!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但那份因触碰而产生的、条件反射般的轻微龇牙咧嘴的表情,却清晰地落入了帅案后那双洞察秋毫的眼睛里。


    整个帅帐,陷入了更深的寂静。


    岳飞端坐于帅案之后,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王小二那番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充满感激却又欲言又止的请愿,每一个字,每一个停顿,连同他那涨红到脖子根的脸色、躲闪惊恐的眼神、以及最后那个快如闪电却又饱含痛楚的隐蔽动作……如同散落的珠子,被瞬间串连起来!


    张三报告中辅兵抬走的肛裂士兵……


    医官清单上触目惊心的“便秘、肛裂、便血”字样……


    军营茅厕外那排起的长龙和步履蹒跚的身影……


    士兵们油光满面下偶尔流露出的强忍不适……


    还有此刻,眼前这个小兵那难以启齿的窘迫和痛苦!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画面,在岳飞脑中瞬间清晰、聚焦!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打翻的五味瓶,猛地在他胸中炸开!


    荒诞!皇帝那“火锅金牌”的奇思妙想,蜀中源源不断的“厚味恩典”,最终竟导致数万将士“后门”失守!


    理解!这些淳朴的士兵,吃着最辣的锅,忍着最痛的伤,却不敢有丝毫怨言,只敢怯生生地说“嘴里淡”、“想青菜”!


    无奈!他深知后勤的困境,堆积如山的无用物资,千里转运新鲜蔬菜的绝无可能!


    还有……一丝沉重的、挥之不去的愧疚!作为统帅,他未能及早察觉这“甜蜜负担”下隐藏的灼痛,未能及时为士兵们解决这难以启齿的疾苦!


    他的目光,缓缓地从王小二那因紧张和羞耻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上移开,落在了帅案一角。那碗早已冷却凝固、红油包裹着腊肉和干菜的残羹,在烛光下泛着冷硬油腻的光泽,像是对眼前这一切无声的嘲讽。


    帐内,那浓郁的腊肉底料混合气味,此刻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岳飞沉默了。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缓慢流淌。王小二感觉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元帅那长久的沉默,比任何斥责都更让他恐惧。他觉得自己像个等待宣判的死囚,冷汗已经浸透了里衣,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几乎要支撑不住再次跪倒。


    终于,岳飞抬起了眼。


    那眼神深邃如古井,里面翻涌着王小二完全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没有预想中的雷霆震怒,也没有被冒犯的冰冷。那目光落在王小二身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王小二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蹦出来。


    岳飞看着他,沉默了足有数息之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


    “本帅知晓了。”


    简简单单四个字,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


    王小二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劫后余生的狂喜!巨大的冲击让他脑子一片空白,身体晃了晃,差点瘫软下去。


    “你且退下。”岳飞的声音依旧平静,“安心回营。”


    “是!是!谢元帅!谢元帅!”王小二如梦初醒,巨大的惊喜和逃出生天的虚脱感让他语无伦次。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什么军礼了,连滚爬爬、踉踉跄跄地就往帐外退去,动作慌乱得像只受惊的兔子,差点被帐帘绊倒。他几乎是撞开帘子冲了出去,将那碗凝固的红油和帅案后那道深沉的目光,连同那令人窒息的压力,都抛在了身后。帐外清冷的空气涌入肺腑,他贪婪地大口呼吸着,只觉得浑身虚脱,后背一片冰凉。


    帅帐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帐帘轻轻晃动着,最后一丝缝隙合拢,隔绝了外面的光线和声响。只有凝固的腊肉残羹,和帐内弥漫不散的浓郁底料气味,固执地宣告着某种存在的延续。


    岳飞的目光,并未追随那仓皇逃离的身影。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移向了帅案的正中。


    那里,摊开着空白的奏折。细腻的宣纸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微光。一方端砚,墨锭斜倚,墨池中,是早已研磨好、浓黑如漆的墨汁。一支紫毫笔,静静地躺在笔搁之上,笔尖饱满,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岳飞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久久地、深深地,定格在那片空白的奏折之上。烛火在他深邃的瞳仁中跳跃,映照出那如山岳般沉静的眉宇间,一丝极其凝重、极其复杂的思虑。


    帐外,隐约传来士兵们操练的号子声,中气十足,却不知其中有多少人,正强忍着“后门”的灼痛。


    帐内,唯有烛芯燃烧的噼啪轻响,以及那碗凝固红油无声的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