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作品:《窈窕之杰

    林府虽然落魄,但在张灯结彩、红绸喜字等细枝末节上却是下了一番功夫。


    尤其是廊下悬挂的那些踏云行舟花灯,虽不精致,却是新郎为了此次婚礼亲手制成。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不一会儿,白云介就把她引到了清幽避人的翠竹轩。


    “随便坐吧,这里清净,没有人打扰的。”


    “好。”


    先是尴尬对视,再是尴尬一笑,最后又异口同声道。


    “那个。”


    “你先说。”


    青川君示意,“还是白小姐先说吧。”


    “去年秋天,陆先生来到惠泽拜访我父兄,我们因此相识。他说此前曾在你那里见过一个与我极为相似的白玉坠子。这个玉坠,对我非常重要。我便去信一封,寄到了碧桃院,但是后来就没消息了,不知你有没有看到……”


    “害白小姐空等一年,是我无心之失,在此致歉。去年秋天,我因私人原因,生了斩断过往之意。离开碧桃院后,便随着画舫任意漂流,不设固定居所。所以这书信,自然是没有第一时间见到……”


    “竟是阴差阳错,没有赶上。不过陆先生说的机缘巧合,又是何意?”


    “我与陆先生自去夏之后,并无交集。也是巧了,五日前,我在吴江府的一次宴会上重逢了他。他一见到我,就问起惠泽书信之事,我当时并不知晓。他便给我讲了此事的前因后果,又马不停蹄地与我一同取了书信、来到贵府,生怕耽误一点你我相见的时间。”


    “所以你都知道了?”


    青川君点了点头,“只是太过心急,赶上你的人生大事,没有叨扰吧?”


    “没有叨扰,反而是喜上加喜。”


    白云介挪动了一下身子,“那个,可以给我看看你的玉坠吗?”


    青川君点点头,解开长衫最上面的两粒梅花扣,摘下贴身带着的玉蝉坠子放在手上。


    白云介亦解开吉服上的两粒折枝芙蓉扣,摘下脖子上的饰物放在手上,那是一枚蜜蜂形状的白玉坠子。


    白玉微瑕,巧的是,这两只白玉坠子都在头上有处黑色斑点。


    “怎么会......”青川君的眸子闪烁了一下,伸手去摸那只玉蜂。“一模一样。”


    “这玉坠子,你一直贴身戴着吗?”


    “从未离身。”


    “我也一样。”


    青川君笑了一下,左边嘴角泛起一个浅浅的梨涡。就像一个迷失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而掌中的信物就是第一盏亮起的灯。


    白云介看着她脸上那熟悉的梨涡,决定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虽然有些冒昧,但是你的右侧腰窝处,是不是有块红色的胎记?”


    青川君的睫毛颤了一下,“这,你是如何知道的?”


    “你小时候最是个顽皮的。上房揭瓦,爬树摘果,都是家常便饭。”


    “哦?那看来我这只皮猴,没少叫人操心。”


    二人对视一眼,忍不住笑出了声。


    “青川君。”白云介忽然认真地叫住了她。“这十年,你过得好吗?”


    青川君怔了一下,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感谢你回到我身边,柳自青。”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白云介感觉自己从胸腔到舌尖都在颤抖,一股巨大的悲伤从心头升起,倏忽间,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青川君见此情形,急忙掏出帕子来为她拭泪。


    “自青,还好你回来了。”


    白云介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主动抱了上去。


    那一瞬间,青川君感觉自己的心跳像是漏了一拍。这些年来,她日日流连于不同男子的怀抱中。但与一个陌生女子紧紧相拥,却是第一次。奇怪的是,她非但不觉得反感,反而很享受这种突如其来的亲近。


    “你,叫我什么?”


    “自青,柳自青。”


    “柳,自,青?”


    “对,柳自青。”


    “原来我姓柳。”青川君喃喃道,“柳自青,是个好听的名字。”


    “我,可以好好看看你吗?”白云介问。


    “我也想好好看看你。”


    四目相对时,青川君感觉,这个女子与她寻常所见的闺中女子似有不同。


    她们要么守着规矩呆板无趣,要么持着身家眼高于顶,但是她看似端庄的外表下,却有一双炽热的眼睛。而这双眼睛,似乎在她的记忆深处,是出现过的。


    忽听得“吱呀”一声,翠竹轩的门开了,陆绍铭闯了进来。


    “陆先生,你不是在吃酒吗?”青川君起身问道。


    白云介一脸歉意地走近他,“如何?我夫君没为难你吧。”


    陆绍铭摆了摆手,“没有,没有。你们快坐,快坐。”


    白云介与青川君交换了一个友好的眼神。


    陆绍铭见二人气氛融洽,当下明白几分,遂感叹道:“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看来二位小姐是已经相认了。”


    青川君接过话头,“今虽是第一次见面,我却觉得,很久之就已经非常熟悉了。”


    白云介反驳道:“今日哪里是第一次?明明十五年前才是第一次。”


    “十五年前?”


    “十五年前,在我哥哥的婚礼上。”


    “那时候,我们就成为朋友了吗?”


    白云介笑了一下,“倒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当年误解你调侃我和林泊舟,可是生了好一阵子气,但如今我们还是成亲了。而且小时候我们在你家的林檎树下约定,长大后要参加彼此的婚礼。今早梳妆的时候我还在想,这个约定怕是这辈子都无法实现了,谁知晚上你就来到了我身边。”


    “林泊舟,也就是,今天的新郎?”


    “没错。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我的记忆停在了十年前,翾娘在码头救起我的那一刻。”


    “然后你就……”


    “堕入风尘,卖笑为生,成了和白小姐不一样的人。”


    “莫要这样说。你不是如约来到我身边了吗?”


    “或许曾经,我们是一样的。只是如今……”


    “如今也是一样。你是柳自青,我的结拜姐妹,手帕之交,我们可是有信物为证的。”


    青川君自嘲一笑,“我原以为,既已没入贱籍,过往种种还是忘了为好。但这十年来每每午夜梦回,我发现自己还是很想知道,我在哪儿出生?我的母亲是谁?我的家人、朋友又在哪儿?”


    “介儿,你在吗?介儿?”一阵敲门声传来,还没等白云介反应过来,姐姐又推门进来了。“你不在新房里好好呆着,怎么藏到了这?”


    “姐姐,我和两个朋友有事要聊。”


    白云央先是看到陆绍铭,不知妹妹与他私会在此,意欲何为。“这,陆先生也在呢?”


    陆绍铭没有回答,只是起身行了个礼。


    看到妹妹身边的神秘女子,白云央的瞳孔收缩了一下。“这位姑娘,好生面善。”


    “夫人您好,我是青川君。”


    白云介急忙纠正,“姐姐,她是自青。我小时候的朋友,柳自青。”


    白云央先是一脸惊异,后又连连点头。“怪不得,我说这位小姐一眼看上去,怎么和我记忆里的徐夫人那么像。”


    “徐夫人是......”


    “是你的母亲。”白云介解释道。


    “我娘她是不是,已经不在了。”


    白云介看到了她眼中那一分没有藏住的悲伤。


    “这些年发生的事情,我都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你的过去,我也会帮你一一找回。”


    白云央不解其中缘由,便问:“姑娘这是......”


    陆绍铭在一边解释道:“十年前不幸失忆,没入贱籍。也是机缘巧合,陆某先后结识了两位姑娘,见她们戴着相似的玉坠,这才促成一段姐妹相认的佳话。”


    “原来如此。柳姑娘当年落水失踪,是横亘家妹心中十年之久的心病。先生好心助其久别重逢,实乃成人之美的真君子。”


    青川君、白云介亦起身好好答谢了一番。陆绍铭虽开心二人相见,但想到刚刚得知白云介自小便要嫁给林泊舟之事,又觉得如此忙活半天,终究是给心系之人做了嫁衣裳,不免酸涩起来。


    众人本打算回到前厅吃酒,谁知又一阵东风盘旋。先是吹灭了院内不少烛火,又刮倒了林家喜宴搭设的凉棚,黑黢黢、乱哄哄,不少宾客见天气不好,陆续归家了。


    白云央见此情形,遂问二位贵人今夜打算如何落脚?一个说要回到自己的画舫上,一个说叫小厮随意寻个住处。谁知过了一会儿来回,一个说船上不安全不能住人,一个说客房已满无地可去,皆不能遂其心意。


    白云央暗自思忖,邀请陆绍铭前往白府小住,父兄自是热烈欢迎。但是柳自青,她既已成歌妓,父兄自然避之不及,怕是难办。可是为了妹妹,还是要争取一番,遂问道:“要不二位随我一起前往白府暂住吧?”


    白云介担心好友尴尬,说道:“陆先生有父兄照拂,问题不大。但是自青,还是随我留在林府吧。”


    “还是跟着我住吧。”白云央说。


    白云中刚巧经过,听到此事,当即反驳:“这位青川姑娘,我知道,江淮名妓嘛。白云央,我问你,白家几时允许歌女进门了?你这不是在败坏我和父亲的名声吗?”


    白云央没想到哥哥拒绝的如此干脆,忙解释道:“水边风大,只是让她暂住一晚。”


    白云介则为好友争辩起来,“大哥哥你在说什么?她不是歌妓,她是我的朋友,柳自青。”


    白云中并不愿理两位妹妹,转身去向陆绍铭示好。


    “陆兄今日来得突然,也没找到机会对饮。不过无妨,林家的酒不好吃,白家有更好的。恳请陆兄赏光,同我一起移步白府吧。”


    陆绍铭正欲答复,谁知林泊舟一脸醉态的飞扑而来,勾在了陆绍铭肩上。


    “大哥哥此言差矣。今是林家做东,哪有不留贵客的道理?我必为陆兄准备上好厢房,热汤沐浴,消疲解乏。不劳大哥哥费心。”


    白云介不知道林泊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是今日发生了太多事,此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她抬头望去,只见天地混沌,树木折腰。忙催促兄姊道:“哥哥姐姐快与父母家去吧!这风刮的颇怪,似有飓风之相。若是再晚些走,就算坐在车里,怕是也不安全啊。”


    正说着,一阵阵东风卷着砂石、断枝袭来,刮得众人巾帽飞扬、钗环凌乱,皆是一幅自顾不暇的模样,哪里还有力气谦让。白家兄妹只道妹妹说的极是,偕同家人登上马车,立即回府了。


    陆绍铭原以为林泊舟还醉着,并不想与他多言语。谁知进了房间只剩二人,林泊舟却恭恭敬敬地向他作了个揖。


    “感谢陆兄为内子寻回挚友,解她一大心事。先前多有得罪,是贤弟之过,在此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