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科技？”


    苏晚星搅拌着拿铁的手微微一顿。


    她看着对面西装革履、气质沉凝的顾言深，很难将他和记忆中那个穿着洗白校服、沉默寡言的贫困生联系起来。


    “嗯，小公司，刚起步。”顾言深端起黑咖啡抿了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正文）


    “云境”书店那场猝不及防的重逢，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苏晚星心里漾开一圈圈难以平复的涟漪。


    那道无名指上的旧疤，如同一个隐秘的开关，强行开启了尘封十年的记忆闸门。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混杂着青涩悸动和冰冷拒绝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翻涌。


    她需要一点空间，一点距离，来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冲击，重新筑起被搅乱的心防。


    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眼前的画册上，试图用那些抽象的色彩和线条屏蔽掉纷乱的思绪。


    然而，那些冰冷的几何图形，仿佛也扭曲成了他沉静的侧脸和那道细小的疤痕。


    时间在静谧的书香和咖啡香中缓慢流淌。


    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就在苏晚星的心绪稍稍平复，以为这场意外的插曲已经结束时，一个沉稳的脚步声在她身侧不远处停下。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


    顾言深去而复返。


    他脱下了在书店时穿的黑色高领毛衣，此刻里面是一件质感极佳的白色衬衫，外面是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外套，没有系领带，领口解开一粒纽扣，透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随性。


    袖口露出一截骨节分明的手腕，戴着低调的铂金腕表。


    他站在距离她座位几步远的地方，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不会令人感到冒犯的询问意味。


    “苏同学，”他的声音低沉悦耳，打破了周围的宁静，“刚才的事处理完了。如果方便的话，旁边咖啡馆坐坐？难得遇见老同学。”


    他的语气自然随意，仿佛只是处理完一件小事后，临时起意的一个提议。


    苏晚星的心跳瞬间漏跳了一拍。去而复返？还特意来邀请她去喝咖啡？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她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试图从那上面找到一丝刻意或热络的痕迹。


    但没有。他的眼神坦荡，表情自然，带着一种疏离的礼貌，仿佛这真的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基于“老同学”身份的寒暄邀请。


    然而，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压了下去——好奇。


    一种对于眼前这个脱胎换骨、强大得让她感到陌生的顾言深，无法抑制的探究欲。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成了什么样的人？那句轻描淡写的“刚来A市不久”背后，又意味着什么？


    他到底想做什么？仅仅是叙旧？还是……？


    “好。”最终，苏晚星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平静得听不出波澜。


    书店旁边的“时光渡口”咖啡馆，风格更为现代简约。


    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在浅灰色的水磨石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块。空气里弥漫着烘焙咖啡豆的焦香。


    两人选了个靠窗的卡座，相对而坐。苏晚星点了一杯热拿铁，顾言深则是一杯不加糖奶的黑咖啡。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属于“老同学”多年后偶遇的疏离氛围。


    苏晚星的目光落在顾言深身上。


    十年时光彻底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和阴郁，沉淀出一种沉稳内敛、不怒自威的气场，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掌控感。


    这让她很难将眼前这个西装革履、气质卓然的男人，和记忆中那个永远穿着洗得发白、袖口甚至有些磨损的校服，沉默寡言、脊背挺直却背负着沉重现实的贫困生联系起来。巨大的反差带来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什么时候回的国？”苏晚星率先打破沉默，指尖无意识地搅动着杯中的拿铁，绵密的奶泡在银勺的带动下缓缓旋转。


    她选择了一个最安全、最符合“老同学”身份的开场白。


    顾言深端起黑咖啡，杯沿凑近薄唇，抿了一小口。苦涩的液体似乎对他毫无影响，他的表情依旧沉静。


    “三年前。”他放下杯子，目光落在苏晚星搅动咖啡的手上，又很快移开，看向她的眼睛，“之前一直在硅谷。”


    硅谷。这个地名本身就带着光环，意味着科技、创新、财富的聚集地。


    苏晚星的心头微动。“在那边……发展得不错？”她顺着话题问下去，语气保持着礼貌的探寻。


    顾言深唇角似乎极淡地勾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让人抓不住其中的意味。


    “还好。”他的回答依旧简短，带着一种刻意的低调和模糊，“积累了些经验。”


    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看向她，“你呢？听说你一直在A市发展？”


    “嗯。”苏晚星点点头，端起拿铁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带着奶香滑入喉咙，稍稍安抚了她有些紧绷的神经，“毕业后就回来了，在家里的公司帮忙。”她回答得也很笼统，无意透露更多细节。


    短暂的沉默再次降临。话题似乎走到了一个瓶颈。


    苏晚星垂着眼，看着杯中褐色的液体，心思却飘忽不定。


    她有很多问题想问：为什么来A市？只是工作？还是……？


    但这些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压了下去。太唐突了。他们之间，早已不是可以随意询问私事的同学关系。


    “这次来A市，”顾言深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主动延续话题的自然，“是因为公司业务拓展的需要。”


    公司业务？苏晚星搅拌咖啡的手微微一顿。她抬起眼，看向他。


    顾言深迎着她的目光，语气平淡得像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和朋友一起弄了个小公司，做点技术方面的东西。刚起步，打算在A市设立一个分部。”


    “哦？”苏晚星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一种直觉让她追问了一句，“方便问一下……是什么公司吗？”话一出口，她又觉得有些冒昧，补充道，“只是好奇。不方便也没关系。”


    顾言深看着她，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有一片坦然的平静。他没有犹豫，清晰而简洁地吐出四个字：


    “深蓝科技。”


    深蓝科技？！


    苏晚星搅拌拿铁的手彻底顿住了，银勺磕在杯壁上，发出“叮”一声轻响，在安静的卡座里格外清晰。


    她猛地抬眼，撞进顾言深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里，试图从里面找到一丝玩笑或伪装的痕迹。


    但没有。他的眼神坦荡，表情自然，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深蓝科技！


    这哪里是什么“小公司”、“刚起步”？！


    作为科技行业边缘的从业者，苏晚星太清楚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过去两年在科技圈和财经版掀起滔天巨浪的黑马，以颠覆性的AI算法和精准的市场定位迅速崛起，估值在几轮融资后呈几何级数飙升，成为业界瞩目的新贵！


    就在上周，她还听哥哥苏屿辰在电话里用惊叹又带着点酸意的语气提起深蓝即将进入A市市场的消息，称其创始人是“杀出来的狠角色”。


    而眼前这个云淡风轻地说着“小公司”、“刚起步”的男人，就是那个让无数对手胆寒、让资本疯狂的深蓝科技创始人？！


    巨大的信息差带来的冲击，让苏晚星一时间有些失语。


    她看着顾言深那张轮廓分明、俊美却透着冷感的侧脸，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那个普通的咖啡杯，看着他那身价值不菲却低调内敛的西装……所有的细节都在瞬间被重新定义。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她帮忙捡作业本的贫困生。


    他是顾言深，深蓝科技的掌舵人，一个在短短几年内缔造了商业神话的传奇。


    他口中的“A市”，也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城市名字，而是他庞大商业版图上，一枚精准落下的棋子。


    “深蓝科技……我知道。”苏晚星定了定神，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上一点商业场合的客套，“很厉害的公司。最近行业里都在讨论你们进入A市的消息。”


    “是吗？”顾言深似乎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只是微微挑了一下眉梢，那表情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被夸奖后的谦逊，又似乎有点不以为意，“市场反应有点过度了。我们只是按计划推进。”


    他端起黑咖啡，又抿了一口，姿态从容得像在谈论别人家公司。


    苏晚星看着他这副平静到近乎漠然的样子，心头那股复杂的感觉更甚。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感。


    他展现出的巨大成功和刻意的低调淡然，在她面前构筑起一道无形的、名为“阶层跃迁”的高墙。


    十年前，那道墙横亘在他面前，他只能仰望。


    十年后，墙消失了，或者说，他轻松地翻越了过去，站在了更高的地方，平静地俯视着过往的一切，包括……她。


    “那……恭喜你。”苏晚星端起拿铁，又喝了一口，掩饰着内心的不平静。


    这句恭喜，发自内心，却也带着一种清晰的、属于“老同学”的距离感。


    “谢谢。”顾言深坦然接受，目光落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


    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随即，他抬手看了一眼腕表，动作流畅自然。“抱歉，”他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下午还有个会，得先走了。”


    “好。”苏晚星点点头，没有挽留。


    顾言深起身，高大的身影再次带来无形的压迫感。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并未穿上，只是随意地搭在臂弯。


    他看向苏晚星，依旧是那副疏离有礼的姿态：“很高兴能和老同学聊聊。苏同学，再会。”


    又是“苏同学”。


    这个称呼像一根冰凉的刺，精准地扎在苏晚星的心上，提醒着她此刻两人之间那道刻意划开的鸿沟。


    “再会。”苏晚星也站起身，礼节性地回应。


    顾言深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迈开长腿，步履沉稳地离开了咖啡馆。


    阳光透过玻璃门，在他挺拔的背影上投下短暂的光影，随即随着自动门的合拢而消失。


    苏晚星缓缓坐回卡座里。面前的拿铁已经失去了温度，奶泡塌陷下去，留下一圈难看的痕迹。


    她看着对面空了的座位，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清冽的雪松混合着皮革的气息。


    深蓝科技。


    顾言深。


    这两个名字在她脑海里反复盘旋、碰撞。那个清冷孤傲、需要她小心翼翼靠近又会被轻易冻伤的少年影像，被眼前这个强大、疏离、掌控一切的商业新贵彻底覆盖。


    她端起冷掉的拿铁，喝了一口。冰冷的苦涩感瞬间席卷了整个口腔，也让她混乱的思绪彻底冷却下来。


    一场看似平常的“老同学”叙旧结束了。他轻描淡写地透露了足以震动她认知的信息，然后礼貌地抽身离开，留下一个巨大的谜团和一道清晰的界限。


    苏晚星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熙攘的街道，阳光明媚，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心头那点因重逢而起的涟漪，早已被一种更深的、冰凉的清醒所取代。


    十年。


    真的，太久了。久到足以让一个仰望星空的少年，变成掌控星辰的猎手。


    而她，似乎只是他庞大棋局中，一个偶然路过的、需要礼貌寒暄的故人。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