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外婆、十一、小胖子

作品:《欢迎回到我身边

    石板村的冬天,山风带着哨音,刮在脸上凉飕飕的。年关的喜气像暖炉,让小小的村庄活泛起来。外婆家那间热热闹闹的小铺子,更是成了村里的“中心”——买糖瓜的、抓草药的、顺道来烤烤火唠唠嗑的,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杜十一裹着外婆新絮的厚棉袄,圆滚滚像个刚出锅的糯米团子。他一边守着那台咿咿呀呀唱戏的老电视,一边支棱着小耳朵,时不时就跑到门口,眼巴巴地瞅着那条通向山外的泥巴路。他在等“大部队”呢!外公在县城忙活,只有过年才风尘仆仆地回来,每次回来都像变戏法,总能掏出些让杜十一眼睛发亮的新鲜玩意儿:拉一下绳子就满地转圈圈的斑点小狗、往后一划拉就嗖嗖跑的摩托车模型,还有那让所有小男孩都走不动道的玩具小手枪!当然,一起回来的还有四个打扮得齐齐整整的姨和那个嗓门洪亮的小舅。


    终于!泥巴路的尽头扬起了尘土,熟悉的喧闹声由远及近。小小的屋子瞬间被塞得满满当当,花花绿绿的年货堆成了小山,空气里飘着城里带来的糖果香和新布料的味道。杜十一兴奋得小脸通红,在大人腿间钻来钻去,好奇地摸摸这个,瞧瞧那个。外婆脸上笑开了花,一边指挥着姨舅们把东西归置好,一边忙着给冻得搓手跺脚的孩子们倒热水:“快暖暖,路上冷吧?”


    “孃!”大姨捧着热水杯,暖和过来就忍不住念叨,“你看你,还守在这山沟沟里干啥嘛?跟我们进城去享清福多好!住楼房,冬暖夏凉,哪像这儿,风跟刀子似的。”她裹着城里才有的厚实羽绒服,说话带着点洋气的调调。


    “就是啊,孃!”小舅年轻气盛,嗓门也大,“你一个人带十一多辛苦。跟我们走,十一也能上县城里敞亮的好学校!”


    外婆正把一大把炒得喷香的花生塞进杜十一鼓囊囊的口袋里,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淡了那么一丁点儿,语气却像山里的石头一样硬实:“享啥福?我这把老骨头,在村里自在惯了!城里那鸽子笼,关着憋屈。再说了,”她揉了揉杜十一毛茸茸的脑袋,“我这小铺子,村里老老少少离不得。走了,他们头疼脑热找谁去?你们甭操心我,把自家小日子过红火就行!”


    “学校”这两个字,像小钩子一样钩住了杜十一的心。他总是看到村里那些大孩子,背着花花绿绿的书包,排着歪歪扭扭的队伍,唱着不成调的歌儿,沿着山路往乡镇的方向走。他们去的那地方,有高高的房子,窗户里飘出比山雀唱歌还好听的读书声。杜十一偷偷跟过好几回,扒着学校那扇掉漆的大门往里瞧,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扑通扑通跳。他问过外婆:“婆,他们去干啥?”外婆笑眯眯地说:“那是去上学堂,学大本事呢!”


    “婆!我也想去上学!学大本事!”杜十一仰着小脸,眼睛亮得像星星。


    外婆瞧着孙子那充满渴望的小模样,二话不说,一拍大腿:“想去就去!婆送你去!”


    于是乎,在那个村里娃娃大多要等到六七岁才背书包的年头,四岁半、瘦得像根春天刚冒头的小豆芽的杜十一,就被他彪悍的外婆领着,雄赳赳气昂昂地“杀”进了石板村所属乡镇那唯一的小学。外婆凭着攒下的鸡蛋、几块皱巴巴的学费,外加她在十里八乡攒下的好人缘和跟校长磨破嘴皮子的功夫,硬是把年龄“不够秤”的小十一塞进了教室上起了学前班。


    学前班的教室,在杜十一眼里简直是个神奇的大世界!一排排比他高半头的木头桌椅,坑坑洼洼的桌面还有摇晃的双人长板凳,散发着淡淡的木头香。讲台上站着个会写好多好多字、说话像唱歌一样好听的老师。还有一群和他一样懵懵懂懂的小萝卜头,不过都比杜十一大。杜十一穿着外婆赶集时特意给他买的新衣裳(虽然有点大,但是按外婆说的话,这个年纪的小娃长得飞快,过段时间就合身了),坐在属于自己的小凳子上,腰板挺得溜直,小胸脯挺得老高,别提多神气了!


    可惜,神气没撑过几天,小十一就摊上“大事”了。


    这天下午,杜十一喝多了外婆给他装在军用水壶里的温水。课才上了一半,一股汹涌的尿意不讲道理地袭来,憋得他小脸通红,在硬邦邦的板凳上扭得像条小麻花。他偷偷瞄了一眼讲台上正温柔教认字的老师,又瞅了瞅周围安静得像小鹌鹑似的同学,心里直打鼓。外婆在村里骂人可凶了,老师虽然说话细声细气,可要是举手说要尿尿……多丢人啊!小朋友们肯定会笑话死他!


    那股劲儿越来越急,像水库马上就要决堤!杜十一急得快哭了,用手肘悄悄捅了捅旁边那个叫程子豪的小胖墩,带着哭腔小声哼哼:“喂…小豪哥…我…我想屙尿…快憋不住了…咋办啊?”


    小胖墩程子豪正为同样的问题发愁呢,一听这话,小眼睛一亮,一脸“我懂你”的表情,压低声音献计:“俺也想!要不…咱俩先…先放一点点出来?等下课铃一响,咱就冲去茅房!” 两个小脑瓜一合计,觉得这主意简直妙极了!


    于是,俩小家伙鬼鬼祟祟地解开棉裤松紧带,想着就“释放一点点压力”。可那“小水闸”一开,哪还关得住?积蓄的洪流奔腾而出,瞬间浸透了厚厚的棉裤,沿着板凳腿滴滴答答流到了冰凉的水泥地上,汇成了两小片醒目的“地图”。


    “哎呀妈呀——!”坐在前面的小丫头感觉脚脖子一热,吓得尖叫起来。


    教室里瞬间像炸了锅的麻雀!几十双小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在杜十一和程子豪身上,先是惊讶的安静,紧接着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哄笑声:“杜十一尿裤子啦!”“程子豪也尿啦!”“羞羞羞!画地图喽!”各种童言无忌像小石子儿噼里啪啦砸过来。


    杜十一整个人都僵住了,小脸从红番茄变成了白面饼。他傻愣愣地看着地上那摊“杰作”,巨大的羞耻感像一张大网把他兜头罩住。他死死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拼命打转,硬是憋着不让它掉下来。老师赶紧过来救场,哭笑不得地把他俩先带离了“事故现场”。剩下的半节课,杜十一像被霜打蔫了的小白菜,脑袋都快埋进课桌肚里了。


    放学路上,平时像小马驹一样撒欢的杜十一,今天磨磨蹭蹭,小肩膀耷拉着,每一步都像灌了铅。回到暖烘烘的小卖部,外婆正利索地给一个阿婆包草药。瞧见孙子这副霜打茄子的模样,外婆眉头一挑:“哟,我们家小大学生,这是咋了?挨老师训了?”


    杜十一憋了一路的委屈,像开闸的洪水,“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一边抽抽搭搭,一边断断续续地把课堂上和程子豪联手“画地图”、被全班小朋友笑话的“壮举”倒了个干净。“婆…呜呜…憋不住嘛…他们…他们都笑我…呜呜呜…”


    外婆听完,愣了两秒,然后——“噗哈哈哈!” 她竟然没忍住,笑出了声!不是嘲笑,是那种看到自家傻小子干了件让人又好气又好笑的憨事,实在憋不住的笑。


    “哎哟喂我的憨包孙孙哟!”外婆放下草药包,一把将哭得直打嗝的杜十一捞进怀里,用粗糙却温暖的大手胡乱抹掉他脸上的泪水和鼻涕泡,“这有啥好哭鼻子的?你才多大点儿?尿裤子多正常的事儿!婆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尿过炕呢!一泡尿湿了半边炕,比你丢脸多喽!”


    杜十一的哭声像被按了暂停键,他抬起湿漉漉、红通通的小脸,难以置信地瞪着外婆:“婆…你…你也…尿炕?”


    “那可不!”外婆回答得理直气壮,仿佛在说一件顶光荣的事儿,“小娃娃,十个有八个都尿过裤子!憋不住咋办?举手!大声跟老师说:‘老师!我要屙尿!’ 老师还能不让你去?举手告状,那是本事!怕啥子怕?”外婆的语气又恢复了那股子山野的彪悍劲儿,“记住了!下次想尿尿,大大方方把手给我举得高高的!嗓门亮亮的!听见没?别整这些偷偷摸摸放水的憨包事儿!”


    外婆这一番话,像暖烘烘的小太阳,一下子把杜十一心里的羞耻和害怕晒化了不少。原来婆小时候也这样?原来举手大声说出来是“有本事”?他用力地点着小脑袋,感觉心里那块压着的大石头好像轻飘飘地飞走了。


    “好啦好啦,哭得跟小花猫似的,丑死喽。”外婆拍拍他的小屁股,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摸出半截彩色粉笔(不知道从哪来的,但外婆就是什么都有),拉着杜十一蹲到墙角那堆宝贝蛋壳旁边。“来来来,婆给你画个好看的,就画你今天在学堂里坐得笔直笔直、认真听讲的小模样儿!”


    昏黄温暖的灯光下,外婆握着杜十一的小手,在冰凉的水泥地上,用粉笔笨拙又认真地勾勒起来。一个歪歪扭扭、但坐得端端正正的小人儿渐渐成型。杜十一看着地上那个憨憨的小人,又看看身边笑得眼睛眯成缝的外婆,白天那场让他觉得天都塌了的“大事件”,好像也没那么糟糕了,甚至…还有点好笑?不过,他小小的心里,还是悄悄埋下了一颗种子:以后当众说话(尤其是举手报告尿尿这种事),好像还是有点点不好意思。


    外婆看着孙子渐渐舒展开的小脸,也跟着笑了,只是那笑容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忧虑。是啊,外婆能帮小十一解决现在尿裤子的尴尬,能给他勇气喊“要屙尿”,可这孩子终究和别人“不太一样”,外面的世界不像这山沟沟面对的也不止这些小问题,哪是喊一嗓子就能轻易迈过去的坎儿?外婆握着粉笔的手,把那个地上的小人画得更圆润、更神气了些。


    零几年时候由于jh生育zc的缘故,是不允许一家生很多孩子的,被抓到是要罚款的,所以外婆是不允许她的子女们叫她“妈”的,而是叫“孃”(孃孃,其实在贵州是阿姨的意思。)


    学前班可以直接理解为幼儿园,零几年的时候,这边能上得起幼儿园的还是很少,而学前班其实也是普通家庭孩子的幼稚园了,只不过没有真正幼稚园那样有更多游玩设施,依旧要像小学生那般规整坐好听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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