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不安静的空气被猛地撕裂。


    前排陡然炸开一声带着颤音的嘶吼，像困兽濒死的哀鸣。艾伦·霍普金斯总穿着那件磨得发白牛仔夹克、镜片厚得像酒瓶底的瘦高身影。现在如同被无形重锤击中，整个人“哐当”一声从椅子上弹起来。金属椅腿在光洁的地面刮出令人牙酸的锐响，刺得人耳膜生疼。


    林薇的笔尖在摊开的曼昆教材上顿住。她认得艾伦，他是一名经济系大三的学生，同时也是校报的激进评论员。


    只见艾伦镜片后的眼球因极致的愤怒而似乎暴凸，布满雀斑的脸颊此刻烧得似乎如同熔岩流淌，细密的汗珠从额角渗出。脖颈上青筋根根暴起，虬结扭曲如绝望的藤蔓，紧紧缠绕着他急促起伏的咽喉。他瘦长的手指死死攥着课桌边缘，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死寂的灰白，指甲深深嵌进老旧的木纹里，仿佛要将满腔的愤懑都钉进这冰冷的死物之中。脚上那双洗得发黄的黑色匡威鞋尖，神经质地哒哒哒地叩击着地面，敲打出无处安放的焦躁鼓点。


    “您说positive externality？”他猛地扯松脖子上那条早已褪色的红格子领带，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仿佛吞咽着滚烫的岩浆，“Try looking at the flip side”


    在说话的同时，狠狠一脚踹开碍事的椅子，瘦削的身体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几步冲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砰”的一声闷响，他的鼻尖几乎贴上冰凉的玻璃，急促呼吸喷出的白雾瞬间在窗面晕开一片模糊的水汽。


    窗外，正是那座被霓虹包裹、如同巨兽匍匐的“荣誉圣殿”。巨型LED屏幕正不知疲倦地循环播放着橄榄球四分卫Kirk Cousins暴力冲撞达阵的慢动作特写——肌肉贲张，汗水飞溅，眼神狂野如征服一切的雄狮。刺目的、不断变幻的红蓝绿光线穿透百叶窗的缝隙，冷酷地在艾伦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年轻脸庞上切割出诡异、跳动的光影，将他映照得如同身处地狱业火。


    “monstrosity！”他猛地转过身，运动鞋在地面急刹出刺耳的摩擦声，声音因极致的压抑而嘶哑破音，“它活生生吞掉了三栋教学楼的预算！NCAA的转播合同？”他发出一声短促、尖利的嗤笑，像刀片刮过玻璃，“那就是用我们背上的student loans堆起来的cash cow！” 他一把抓起桌上那份被揉得皱巴巴的校报，头版那行加粗的黑体标题【学术**：运动员特权黑幕】被他抖得哗哗作响，如同垂死者最后的控诉，“看看！上周刚爆出来的！明星跑卫GPA 1.8照样拿全额奖学金，风光无限！而那些STEM专业的国际生呢？他们得在实验室、图书馆、餐厅后厨打三份工！才能勉强付得起学费！这不是什么externalities，sir！” 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吼出最后一句，声音在空旷的阶梯教室里回荡，带着玉石俱焚的悲愤，“这是straight-up daylight robbery！是对知识的亵渎！”


    死寂。教室里终于达到了在中国学校里老师们所说的掉一根针都可以听到。令人窒息的死寂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空间，连空气都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


    然而，这份沉重的死寂并未持续太久。教室后排，突兀地爆出一声极其清晰带着浓浓鼻音和毫不掩饰轻蔑的冷笑，如同淬了毒的冰针，精准地扎破了这凝滞的空气。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是凯莉·詹宁斯。那头精心打理的金色波浪卷发在斜射的阳光下泛着昂贵的光泽，她慵懒地跷着二郎腿，涂满荧光芭比粉的脚趾在空气中漫不经心地晃动着，趾尖的甲油亮得刺*。她随手将那个印着巨大双G logo的Gucci帆布包像扔垃圾一样甩到邻座空椅上，露出一个镶满水钻、在光线下折射出俗艳光芒的透明手机壳。她甚至没有正眼看艾伦，只是微微勾起涂着裸色唇蜜的嘴角，用一种甜腻到发腻、却又淬着冰渣的语调慢悠悠开口，“Dude~haha” 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啧。” 她夸张地咂了下嘴，纤长的手指把玩着一缕金发，“我看你啊，怕是连homing game 最角落位置的门票都买不起吧？只能躲在宿舍里看免费直播？” 话音未落，她身边那几个同样打扮精致、喷着同款浓烈香水的跟班，立刻爆发出一阵毫无顾忌的刺耳的哄笑，糖果的甜腻混合着浓郁的香水味，如同有毒的瘴气，迅速在后排弥漫开来。


    艾伦的身体猛地一僵！镜片后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此刻像是被瞬间浇入了滚烫的熔岩，血丝狰狞地爬满了眼白。他死死咬住下唇，一缕鲜红的血丝悄然渗出，沿着苍白的唇角蜿蜒而下，形成一道惊心动魄的痕迹。脖颈上的青筋剧烈地搏动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炸裂开来。


    讲台上，麦考利夫教授终于有了动作。他慢条斯理地摘下那副金丝边眼镜，从熨帖的西装马甲口袋里掏出一方折叠得一丝不苟的深红色丝绒手帕，开始极其缓慢、极其专注地擦拭着镜片。银质的表链随着他的动作，在午后的阳光里折射出冰冷而细碎的、如同刀锋般的光芒。


    “霍普金斯先生，”教授的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令人心悸的冷静，“你的论点很…....passionate。不过，经济学讲究的是cost-benefit analysis，或许我们可以从更…” 他那平稳的、如同念经般的声音，被一阵粗暴的带着绝望意味的哗啦声硬生生打断。


    艾伦猛地抓起了他那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肩带被他扯得几乎变形。他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他那单薄得像一片秋风中的落叶，却又带着一股撞破南墙也不回头的倔，狠狠撞开了沉重的教室门。


    “砰——！”


    巨大的撞击力让门框上那块写着“保持安静”的金属标识牌疯狂地无助地摇晃起来，发出叮叮当当的哀鸣。门外的走廊，大片大片金红色的如同燃烧余烬般的夕阳余晖汹涌而入，瞬间吞噬了他踉跄冲出的孤绝的背影，在地砖上拖出一道被无限拉长扭曲，却异常倔强的黑色剪影，像一道无声的、刻入地面的控诉。


    在将头转向屏幕的瞬间，她看到了Kirk Cousins停留在她身上的眼神，在意识到她的发现时，没有半分偷看的不自然，反而十分从容地向她挑了下眉，将视线投向他面前空无课本的桌面，在发觉桌面并没有可看的东西时，低声地笑了下，重新将头偏向蓝宥哲的方向，坦率地与她对视。仿佛在说，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言言：终于被老婆发现了[垂耳兔头][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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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