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的喧嚣正在以一种残酷的方式迅速沉寂下去。不再有指挥官的怒吼，不再有成章法的抵抗，只剩下零星的兵器碰撞声，以及被无尽的绝望所浸染的、断断续续的哀鸣。


    雷蒙，这位“灰烬之手”的独眼团长，终究没能创造奇迹。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短刀送进了一头掘穴蛮兽的腹部，而他自己的胸膛，则被另一只地底潜猎者的前肢洞穿。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眼神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他最后望了一眼身边仅存的、还在瑟瑟发抖的同伴们，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涌出的只有鲜血和破碎的内脏。


    “噗通”一声，他倒下了。


    这位精神支柱的倒塌，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有还活着的冒险者，都目睹了这一幕。他们的眼神瞬间变得空洞，手中的武器再也握不住，接二连三地掉落在地，发出清脆而又刺耳的声响。


    防线，彻底崩溃了。


    “完了……全完了……”一名年轻的剑士瘫坐在地，失神地喃喃自语。他的剑就掉在手边，但他却连重新拾起的勇气都没有。


    “团长……死了……我们……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不……我不想死！救命！谁来救救我们！”一个女法师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但她的声音在这广阔的地下空洞中显得如此微弱，很快就被怪物们的低吼所淹没。


    恐慌和绝望如同瘟疫般蔓延。幸存的十几名冒险者被怪物们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圈在中央一片狭小的空地上。他们背靠着背，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看着那些流着涎水、闪烁着残忍凶光的怪物一步步逼近。


    他们没有再试图反抗，也没有再尝试逃跑。因为他们知道，一切都是徒劳。四面八方都是狰狞的怪物，头顶是万丈高的岩壁，这里就是他们的坟墓。


    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的黑幕，缓缓降下，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他们能闻到怪物口中喷出的腥臭气息，能感觉到地面因巨兽的脚步而产生的震动。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是一种煎熬。


    有人开始痛哭流涕，咒骂着自己的命运；有人闭上眼睛，放弃了所有感知，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还有人跪倒在地，向着自己信仰的诸神做着最后的、毫无希望的祈祷。


    “仁慈的光明之神啊，如果您能听到您最卑微信徒的呼唤，请降下神迹，拯救我们脱离这片黑暗吧……”


    “任何存在……无论是神是魔……只要能救我出去，我愿意献上我的一切，我的财富，我的灵魂……”


    他们的内心，已经被彻底碾碎，揉成了一团，只剩下对生存最原始、最卑微的渴望。他们不再是荣耀的冒险者，只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高踞于石笋之上的李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看到那些曾经骄傲的战士如今如同蝼蚁般跪地求饶，看到他们脸上那副精彩纷呈的表情——恐惧、悔恨、不甘、以及最终被彻底的无助所取代的麻木。


    他知道，火候到了。


    这锅名为“人心”的汤，已经被“绝望”之火熬煮到了最浓稠的时刻。


    他转过头，看向身旁的岁清月。女孩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她没有再看下方的惨状，而是静静地凝视着李维，清澈的眼眸中情绪复杂，有不忍，有挣扎，但更多的是一种准备就绪的决然。


    “清月，”李维的声音平静而清晰，在这片紧张的氛围中，如同为一场盛大戏剧拉开帷幕的号角，“是时候了。”


    岁清月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下一刻，她的身影从巨大的石笋上一跃而下。


    她下落的过程，没有带起一丝风声。她娇小的身体在空中没有丝毫的狼狈，反而像一片轻盈的雪花，在幽暗的洞窟中划出一道优美而圣洁的轨迹。


    一层柔和的、皎洁如月光的银色光晕从她体内散发出来，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在这片被诡异的蓝紫色晶簇光芒所主宰的地下世界里，这抹银白色的光芒显得如此与众不同，如此纯粹，如此……神圣。


    下方，那些已经闭目待死的冒险者们，忽然感觉到了一丝异样。似乎周围的温度不再那么冰冷，似乎空气中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也被一股清新的气息所冲淡。


    他们疑惑地睁开眼。


    然后，他们便看到了此生永生难忘的一幕。


    一个如同月宫仙子般的小女孩，沐浴在圣洁的银光中，正从天而降。她的长发与裙摆在光晕中轻轻飘动，神情悲悯而祥和，仿佛是听到了他们最绝望的祈祷，特此前来拯救他们的神明。


    “那是……什么？”一名冒险者失神地说道，他甚至忘记了身边就是择人而噬的怪物。


    “是……是神明吗？神明……真的回应我们了……”那个先前还在祈祷的信徒，此刻已经激动得热泪盈眶，语无伦次。


    在他们震撼、狂喜、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岁清月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她落点的位置，恰好就在幸存者们与步步紧逼的怪物群之间，那片狭窄的、隔绝了生与死的空间里。


    她的出现，让整个战场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那些只知杀戮的远古怪物们，也被这个突然出现的、散发着奇异气息的小东西所震慑，它们停下了脚步，喉咙里发出困惑而又暴躁的低吼声，猩红的眼睛里充满了警惕。


    岁清月没有去看那些怪物，她的小脸上甚至没有任何战斗的紧张感。她只是缓缓转过身，用她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望向身后那十几个劫后余生、满脸呆滞的人们。


    她的目光扫过他们每一个人，扫过他们身上的伤口，脸上的血污与泪痕。最后，她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足以融化世间一切冰雪的、温柔而又令人安心的微笑。


    “放心吧，”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如同天籁，“我来拯救你们。”


    这句简单的话语，像一道贯穿天地的惊雷，在所有幸存者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之前所有的绝望、恐惧、无助，在这一刻被瞬间击得粉碎！希望，如同火山喷发般从他们早已干涸的心田中猛然涌出，瞬间填满了他们的整个灵魂！


    “神……是神迹！是真正的神迹啊！”


    “得救了……我们得救了！”


    他们忘乎所以地大喊着，有些人激动地拥抱在一起，有些人则朝着岁清月的方向五体投地，用最虔诚的姿态，叩拜着这位突然降临的“女神”。在他们眼中，这个小女孩娇小的背影，比世间任何一座山脉都要高大，都要可靠。她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他们生命中唯一的信仰，是行走于人间的救世主。


    看着他们那副狂热崇拜的模样，远处的李维，嘴角扬起了一抹计划通盘的、满意的微笑。


    而此刻，感受着身后那一道道炽热的、充满了无限感激与崇拜的目光，岁清月缓缓转回身，面向那黑压压一片的怪物军团。


    她的眼神变了。


    如果说刚才面对幸存者时，她的眼神是温柔的、悲悯的，那么此刻，她的眼神就变得漠然而冰冷，那是神祇在俯瞰一群卑微的、胆敢冒犯其威严的蝼蚁时，所特有的眼神。


    她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一只小手。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威压，以她为中心，骤然向四周扩散开来！整个广阔的地下空洞都为之震动，洞顶的晶簇簌簌地落下粉尘，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让那些远古怪物们发出了不安的咆哮。


    银白色的光芒从她掌心亮起，起初只是一点，但瞬息之间就变得比天上的太阳还要璀璨夺目！


    “对于冒犯我，伤害我所庇护之人的你们……”她用冰冷的声音，做出了最后的宣判，“不需要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手心中的光芒，化作了一道席卷天地的能量狂潮，如同狂风巨浪般，向着前方，向着整个战场，无差别地席卷而去！


    这不是战斗，这是一场净化。


    那如同狂风巨浪般的强劲力量，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瞬间扫过了整个战场。首当其冲的，是那些距离最近的地底潜猎者，它们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悲鸣，就在接触到银色光芒的一刹那，被彻底分解成了最原始的粒子，消散在空气中。


    紧接着，是那些体型庞大的掘穴蛮兽。它们厚重的岩石甲壳，在冒险者们的刀剑斧劈之下坚不可摧，但在这股力量面前，却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迅速消融、气化。它们庞大的身躯在光芒中扭曲、瓦解，最终步了潜猎者的后尘。


    就连那些漂浮在半空的浮游酸囊，也未能幸免。银色的巨浪冲天而起，将它们一个个引爆，化作一团团绚烂却致命的烟花。


    整个过程，只持续了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


    当光芒散去，世界重新恢复了平静。


    原本挤满了数以百计的、狰狞恐怖的远古怪物的战场，此刻变得空空荡荡，干净得仿佛从未有过任何战斗。地面上只剩下冒险者们自己的尸体，以及一层薄薄的、不知是何种物质的灰色粉尘。


    之前那支将“灰烬之手”逼入绝境，让他们伤亡惨重、全军覆没的怪物军团，就这样……被一次性地，彻底地，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了。


    幸存的十几名冒险者，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超乎他们想象极限的一幕，大脑一片空白。


    压倒性。


    这是他们脑海中唯一能想到的词汇。


    那不是强大，那是另一个次元的、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力量。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更加疯狂的、歇斯底里的狂热。


    他们连滚带爬地涌到岁清月面前，跪倒在地，不断地磕头，用最卑微的姿态亲吻着她脚下的土地。


    “女神！感谢您的拯救！”


    “我，艾德，愿将我卑微的生命献给您，从今往后，您就是我唯一的主人！”


    “请接收我们的忠诚吧，伟大的救世主！我们‘灰烬之手’剩下的人，愿为您做任何事，即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他们的誓言发自肺腑，他们的崇拜不带一丝一毫的虚假。因为他们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生命，是眼前这位神祇般的女孩所“恩赐”的。


    岁清月静静地站在那里，接受着他们的跪拜。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默默地感受着这一切。她不喜欢这种被人当做神明跪拜的感觉，但这……就是李维想要的结果。


    就在这时，李维的身影，也从上方的石笋上悄然飘落，来到了她的身边。


    他看了一眼那些跪拜在地、狂热不已的冒险者，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然后，他转向岁清月，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微笑着说道：


    “看，清月。现在，他们就属于我们了。一群绝对忠诚，随时可以为我们献上生命的……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