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两只狐狸

作品:《玉堂春深

    镇国公府


    烛影摇红,长公主斜倚在窗边软榻上。


    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瓷茶盏的边缘。


    陆渊放下手中的书,抬眸望向妻子。


    “昭宁,今日怎的这般疲惫?可是出了什么事?”


    长公主轻叹一声。


    将茶盏搁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今日进宫去皇后娘娘,又见着那玄真道人了。”


    她秀眉微蹙:“陛下竟让她批阅边关军报,这成何体统?”


    陆渊神色一凛,手指在膝上旧伤处轻轻一按。


    “边关战事如何了?”


    “沈将军被禁足后,雁门关已经失守三日了。”长公主声音发紧,“方才兵部来报,戎敌已逼近镇北关。可朝中...”


    镇北关?


    陆渊心下一咯噔。


    那是沈家军的大本营。


    关外还有三关。


    里头护住的是洛川城。


    “如今陛下是什么打算的?派谁出征?”


    楚昭宁苦笑一声:“陛下忌惮沈家,这么些年又崇文抑武,如今竟连个能派去统兵的将领都寻不出。”


    陆渊沉默片刻,目光落在墙上悬挂的佩剑上。


    那把剑已经许久未曾出鞘了。


    “若是我这腿...”他顿了顿,终是摇头,“罢了。”


    长公主起身,轻轻为他拢了拢肩上的外袍。


    “当年若不是为了我,你才拼命去救陛下,你也不会整日只能窝在这屋子里了。”她的指尖在他肩头微微发颤。


    “昭宁,”陆渊握住妻子的手,语气温和却坚定,“你不必自责。当年之事,是我自己的选择。”


    陆渊眉宇间的阴翳被烛火映得忽明忽暗。


    突然话锋一转:“明祈最近在国子监可还好?”


    长公主正替他斟药的手微微一顿,眉间忧色稍霁


    “昨日跟着的人回话说,这孩子倒是结识了个寒门学子。虽不肯与权贵子弟往来...倒也罢了。”


    “也免得卷入这些纷争中”


    “男儿立世,总要学会在豺狼堆里保全自己。”


    陆渊突然沉声问道:“那人底细可查清了?”声音里带着久经沙场的人特有的警惕,“莫要是什么人,披着寒门学子的皮来接近明祈。”


    长公主正在整理书案的手微微一顿。


    “跟着的徐嬷嬷说,那孩子叫谢衍。听说很是有些本事,国子监的学考,他次次都是魁首。”


    陆渊眸光微闪:“姓谢?”


    “同那家倒是没什么关系,入学的时候已经查清了。”


    “我明日让暗卫去查查底细。”


    长公主轻叹一声,走到他身后为他揉按肩颈。


    “你也别太紧张。明祈那孩子...”她手上力道轻柔,“性子虽倔,眼光却准。”


    陆渊抬手覆住妻子的手,示意她不必按了。


    “多留个心眼总没错,你且放宽心。”


    长公主保养得宜的眼中泛起水光。


    “可如今朝堂这般局面,我今日去劝谏,陛下竟说我是妇人之见。”


    “当初姐弟两个腥风血雨中杀出来的时候,他从不这样说。”


    陆渊轻轻拍着她的手背。


    “陛下自登基以来,猜忌之心愈重。当年夺位之时,就不见仁慈。”他顿了顿,声音更低。


    “若非为了你,我也不会...”


    长公主猛地抬头:“阿渊!”


    室内一时寂静,只听得更漏声声。


    良久,陆渊才轻叹道:“好了,前朝的事你也不必太过忧心。倒是你,这些日子操劳过度,该好好歇息了。”


    长公主望着窗外如墨的夜色,幽幽道。


    “过几日春祭大典,那女道又要随驾...”


    她的声音里满是忧虑:“你可记得,先帝当初也是如此。”


    “偏信那些游方术士,最终落得那样的结局。”


    陆渊将妻子揽入怀中,感受着她微微颤抖的身躯。


    “放心,朝中忠良之士尚在。”他目光深远,“春祭那日,或许就是转机。”


    长公主靠在他肩头,轻声道:“我只盼着陛下能早日醒悟...这江山,终究是楚家的江山啊。”


    陆渊没有答话,只是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


    皇帝如此行事比之先帝更甚,只怕没有那么容易收场了。


    可是妻子已经足够担心了。


    大可不必再让她徒增烦恼。


    *


    顾府,顾昀将今日太和殿之事尽数道来。


    顾蕴之斜倚在软榻上,闻言轻笑一声。


    苍白的面容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清冷。


    “让蘅儿去边境?陛下好算计,当真以为,他藏得很好?”


    顾昀眸色一沉,眼底寒意凛冽。


    “蘅儿绝不能有半分闪失。”


    顾蕴之微微颔首,并未反驳。


    转而问道:“沈老将军那边如何?”


    “明日启程。”顾昀声音低沉,“骁骑营,给了我们三分之一。”


    顾蕴之唇角微扬,笑意真切了几分:“够了。”


    顾昀轻哼一声:“若是再拉扯一番,没准能得更多。”


    顾蕴之垂眸,掩去眼底的思量。


    沈冽与他们合作,不过是饮鸩止渴。


    边关告急,若不是沈冽急于回北境。


    别说达成共识,只怕让沈冽进顾家的门都是个难事。


    这么多年,没有人知道骁骑营在沈家手下。


    若不是顾蘅信誓旦旦,他们也不会选择贸然出手。


    沈冽一片忠心:明知皇帝对他多有防备,甚至还想将沈家的姑娘纳入后宫。


    依旧不肯松口。


    若非边疆动荡,只怕此事难成。


    能得三分之一的骁骑营,已是极限。


    他不再多言,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


    “蘅儿来信,说春祭那日有些行动,需我们配合。”


    顾昀眉头一皱,语气里难得带了几分不悦。


    “怎么又是告诉你?”


    “我这个父亲就这么不靠谱?”


    顾蕴之轻笑:“可能……看我是个闲人?”


    “......”


    顾昀捏着密信的手指微微发紧。


    信纸上的字迹清隽锋利,勾勒出的计划却诡谲得令人心惊。


    他眉头越皱越深,终是轻叹一声:“这丫头...哪儿学来这些稀奇古怪的法子?跟她娘简直一模一样。”


    顾蕴之抬眸,眼底映着跳动的烛火:“蘅儿的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空气骤然凝滞。


    顾昀指尖一顿,这才惊觉失言。


    二十年来,他在崔氏面前从未提过只字片语。


    或许是今夜烛火太暖,又或许是信上字迹太像故人...


    “她...比蘅儿性子软和,比蘅儿聪明些...”声音渐渐低下去,像是怕惊醒了什么。


    顾蕴之静静看着父亲。


    忽然觉得这个永远游刃有余的权臣,此刻竟像个弄丢了珍宝的少年。


    他垂眸轻笑:“父亲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许是情谊为父亲心中的那个人镀上了一层光。


    才会有这么完美的人吧?


    一阵夜风过,吹得信纸沙沙作响。


    顾昀伸手按住飞扬的纸角,忽然发现自己的掌心不知何时沁出了汗。


    “罢了。”顾昀语气满是失意。


    两人盯着那张薄薄的纸,都没再说话。


    顾昀忽然抬眸,眼底闪过一丝锐光:“我有个好主意。”


    顾蕴之眉梢微挑。


    苍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巧了,儿子方才也在想——”


    父子二人目光相接,烛火在彼此眼中跳动。


    如出一辙的算计在无声中交汇。


    顾昀轻笑一声:“陛下既信那些游方术士——何不信信我们顾家养的'高人'?”


    顾蕴之会意:“父亲放心,儿子会安排好所有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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