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靖王

作品:《玉堂春深

    北境军自城门绵延至宫门。


    玄甲映日,旌旗蔽空。


    楚宴锦高踞乌骓马上,玄铁铠甲泛着冷光。


    他眉目如刀,下颌线条比离京时更加凌厉。


    通身肃杀之气惊得道旁百姓噤声屏息。


    “微臣参见沈将军、三殿下!”


    兵部尚书张骏骐率百官跪迎,声震九霄。


    顾昀站在文官首位,一袭紫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望着马背上那个脱胎换骨的身影。


    三年前离京时还是个喜怒形于色的少年郎,如今竟已磨出这般慑人威势。


    “北境的风雪,倒是磨练人。”他轻声道。


    身旁的陆明祈低笑:“若是中书令大人舍得,也让令郎去历练一番。”


    顾昀但笑不语,


    宫门轰然洞开。


    太监尖利的嗓音刺破长空:“圣旨到——”


    “三皇子楚宴锦,北击胡虏,扬我国威,今晋封靖王,赐九旒冕,加食邑三千户!”


    顾昀瞳孔骤缩,旋即冷笑: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当着京城万千百姓的面。


    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九旒冕乃亲王制式,“靖”字更是取“绥靖四方”之意。


    沈冽、楚宴锦为首单膝跪在御赐的金丝驼绒毯上。


    身后三千铁甲同时跪地,铠叶碰撞声如惊雷碾过城门。


    “臣等,幸不辱命。”


    楚宴锦重重叩首,额头抵在绣着五爪金龙的毯缘。


    正午的日轮刺破云层时,楚宴锦第二次跪在龙墀之下。


    这次膝下是冰凉的汉白玉。


    鎏金地砖的倒影里,他看见沈冽斑白的鬓角。


    老将军的铁甲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三代将门的重量压得他晃了晃。


    楚宴锦下意识伸手去扶。


    却突然反应过来,高堂上的父亲并不乐意见到这种场景。


    沈冽立于殿前,缓缓卸下腰间佩剑。


    铁甲碰撞声里,这位戎马半生的老将单膝跪地。


    斑白的鬓角在阳光下泛着银光。


    “老臣年迈,恳请陛下准臣卸甲归田。”


    满朝文武哗然。


    皇帝眯起眼,风雨欲来:“爱卿这是何意?朕刚要对你进行封赏,你便要弃朕而去?”


    沈冽俯身,额头抵在冰冷的金砖上。


    “臣不敢。只是筋骨已衰,再难为陛下驰骋沙场。愿以此残躯,换陛下一个恩典。”


    殿内骤然寂静。


    皇帝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说来听听。”


    “臣孙女清棠,父母早亡,孤苦无依。求陛下垂怜,赐她一个安身立命的身份。”


    ——这是以兵权换殊荣。


    皇帝指尖一顿,目光扫过沈冽空荡荡的剑鞘。


    又掠过楚宴锦紧绷的侧脸,怎么?区区一年,沈冽竟有这么大胆的魅力?


    让自己的儿子都心怀不忍了?


    最终缓缓道:“准了。沈清棠册封明懿郡主,赐食邑千户。”


    “老臣......叩谢天恩。”


    沈冽重重叩首,铠甲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顾昀站在一旁,眸光晦暗不明。


    沈冽这是以退为进——交出兵权,换孙女一个郡主之位。


    看似退让,实则将沈家从权力漩涡中摘了出去。


    ——皇帝允了。


    因为一个无父无母的郡主,掀不起风浪。


    而沈冽卸甲,意味着北疆兵权彻底落入皇室手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宣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刺破殿内沉寂。


    “”国公沈冽忠勇可嘉,其孙女沈氏清棠,贞静柔嘉,特封明懿郡主,食邑千户,赐金册宝印,承镇国公府门楣。”


    玉轴圣旨哗啦展开,露出朱砂淋漓的后半段——


    “准其自行择婿,所择郎君恩荫三代,袭镇国公爵位。”


    满朝哗然。


    楚宴锦指节在剑柄上扣出青白。


    这道旨意狠辣至极——看似天恩浩荡,实则是把沈家架在火上烤。


    自行择婿?恩荫袭爵?


    这分明是要让满京城的野心家撕咬沈家这块肥肉。


    父皇,当真是心狠手辣!


    而沈冽,对皇帝的手段早有了解,心中无所谓。


    左右还有骁骑营,总能护住孙女一世安康。


    这腥风血雨,痛失至亲的折磨。


    到他这一辈,就够了。


    *


    等行赏结束,楚宴锦一身疲惫,先行回府。


    看着已经换成靖王府的门匾,楚宴锦微微一笑。


    还未下马,便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里面飞奔而来。


    “三哥!”


    楚明煜一把抱住他,少年人的力道撞得铠甲铮然作响。


    楚宴锦感觉到肩头微湿,却只作不知,用力拍了拍弟弟的背。


    眼圈泛红。


    “怎么,你一个人在京城养得连规矩都忘了?”


    他故意板起脸,声音却哑得厉害。


    楚明煜退后半步,胡乱抹了把脸:“我向父皇请命去北境三次,都被驳回了。”他拳头攥得死紧,“我一直想去看看大漠,没想到最后是兄长替我去了那苦寒之地。”


    斜阳透过梧桐枝丫,在两人之间投下斑驳光影。


    “你长大了,也长高了。”


    楚宴锦满眼欣慰地看着这个弟弟。


    越看眼中愈发酸涩。


    半晌,楚宴锦拉着弟弟往正院走。


    “兄长给你带了礼物。”


    箱盖掀开,北疆的朔风仿佛扑面而来。


    北戎弯刀、牛皮重弓、镶着狼牙的箭囊......


    楚明煜的眼睛倏地亮了。


    “日后想舞刀弄枪,随时来三哥府里。”楚宴锦将弯刀抛给他,“在这里,没人敢说你半个字。”


    楚明煜接住刀,突然咧嘴笑了:“得了吧,日后等嫂嫂进了门,怕是要把我连人带刀丢出去。”


    兄弟俩相视一笑。


    楚宴锦眼前却蓦地闪过林纾蹲在伤兵营里熬药的模样。


    若是她,大概只会默默多备一副碗筷,再细细叮嘱小心伤着吧?


    没准还会缠着自己教她呢!


    这个念头来得突兀,惊得他指尖一颤。


    “三哥?”


    楚明煜疑惑地晃了晃弯刀。


    “无事......明日带你去校场试刀。”楚宴锦转身,暮色掩住了他微红的耳尖。


    檐下风铃叮当,像是谁藏在心底,不敢宣之于口的叹息。


    “晚些时候你同我一起去顾府。”


    婚事已定,自己这个未婚夫也该上门拜访。


    “铛——”


    楚明煜手里的弯刀直接掉在了地上,瞪圆了眼睛盯着自家兄长。


    “你是谁?!你把我三哥夺舍了?!”他夸张地绕着楚宴锦转了两圈。


    “出发前是谁咬牙切齿说'顾家女休想进我王府大门'?是谁连顾府那条街都要绕着走?”


    楚宴锦额角青筋跳了跳:“......求你别贫了。”


    楚明煜笑嘻嘻地捡起弯刀:“估计不行,今日父皇设宴犒劳北征将士,咱们得先进宫呢。”


    他故意拖长声调:“三哥该不会是急着见未过门的嫂嫂,连宫宴都忘了吧?”


    楚宴锦动作一顿,这才想起还有这茬。


    他揉了揉眉心:“我倒是忘了这个。”


    楚明煜凑近了些,促狭地眨眨眼。


    “三哥,你该不会是在北疆遇见什么人了?怎么突然对顾家小姐这么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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