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早已摆下宴席，而所谓嘉宾，也只不过是杨筱一人。


    萧砚一挥手屏退下人，又拉着杨筱分宾主落座。


    “来，”她给杨筱满上一杯酒，又举了举杯，“今日往后，你我之大战便要来了，先饮此杯，壮壮士气。”


    杨筱双眉微蹙，端起酒杯向萧砚瞥去，见萧砚不备，轻轻用唇碰了碰杯便将酒杯放在一旁，“什么大战需要你我共面？莫非你也想上战场练练手？”


    萧砚看着杨筱不感兴趣又开着玩笑的神情，不由得摇了摇头，“官场即战场，我与萧韫已正式拉开阵营。”她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如何？要站哪队？”


    “怎么，吵架了？”杨筱侧头望向萧砚。


    萧砚闻言一愣，“算是吧。”她不由得笑了起来，“你这是拿我当小孩子？怎么还揣着明白装糊涂。”


    “嗯？”杨筱也笑着瞥向萧砚，“不明白。你们这关系比你那棋局都复杂，我可理不清楚。”


    萧砚闻言笑了笑，“总之，奸党必须除。他们一日不除，阵中百姓就一日不得安生。”


    “你如此心知肚明，就别探我的底了。看在百姓的面子上，我可以当你的刀，不过在你开诚布公之前，我还不会认主。”


    萧砚又往自己的杯中倒满酒，“放心，你只需表明立场即可，官场斡旋之事，我比你熟络的多。”


    “怎么，”杨筱冷笑道：“把我当棋子啊？”


    “棋子什么的不都是相互的么？”萧砚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望向杨筱，“任何情感，任何关系，都是相互的。”


    杨筱拿起盘上的桂花糕，望向萧砚，“莫非在你的世界里，不存在什么背弃者？”


    萧砚笑着回望向杨筱，“看不透人心的蠢材才会被背弃，所谓背弃者，亦是无父无君背信弃义之徒。”


    杨筱端着糕点，看着萧砚良久不语。


    萧砚也愣了半晌，尔后笑道：“感觉在说我自己，对么？”


    杨筱笑着摇了摇头，咬下手中的糕点。


    松软清甜，浓郁的桂花香顿时逸散于口中。她好像知道白铭为什么爱吃糕点了。


    想到这，微笑不觉间浮上她的脸庞，她满眼含笑地望着手中的桂花糕，白铭的音容笑貌又浮现于她的脑海。她闭了闭眼，轻叹一声，似是安抚自己躁动的情绪。


    “怎么，喝多了？”萧砚偏头望着杨筱，“对着一块糕点傻笑什么，要是爱吃我差人送些给你。”


    “行，”杨筱回过神来，靠在椅背上点点头，“多送点。”


    萧砚看着杨筱笑道：“想什么呢刚才？”


    “我在想，你骂我蠢材，我还要不要帮你。”


    萧砚闻言不由得笑了起来，“我何时骂过你，不过是你自己对号入座罢了。”她说着就要给杨筱倒酒，一抬酒壶却见杨筱酒杯是满的，她不满地“啧”了一声，“怎么是满的？快喝。”


    看着杨筱将杯中酒一饮而下后，萧砚一边给她添酒一边道：“你自然聪明的很，不然当年怎会在阵前便猜到我布下的局呢？”


    杨筱托着腮笑了笑，“就算那时我不杀他，他现在也得跟我树敌吧？他死在阵前，也省得我现下再费心思。”


    “程锋是萧韫的心腹，自然也歹毒的很，贪婪的很。他处处与杨崧针锋相对，阻碍我布阵安城固民，一心想着让萧韫称帝制霸天下。”萧砚偏头看着一直吃茶点的杨筱，“你那时杀了他，不知除了我多少后患啊。”


    “还是你局设的好，”杨筱一边咬着茶点，一边回应，“比你那弟弟强多了。”


    萧砚轻笑几声，喝了一口酒，“最近小心些，你与白铭交战在即，萧韫可能会处处防你。”


    “他防他的，”杨筱咽下茶点，又喝了口热茶，“怎么，你也信不过我吗？”


    “怎么会。”


    杨筱放下茶盏，长舒一口气，“不过，谢了。”


    月光柔柔地从窗外落到桌上，好像要倾诉些什么似的。


    杨筱顺着手上的细光抬眸望去，但见那一轮圆月笼着些许雾色。迷蒙的光在她指尖停留着，流淌着只有她知道的故事。


    阵前初见后的对月畅谈，钟离桉月下踮脚够槐花，又或是岑珣剑舞飞花落，还是钟离朔烈火长刀不夜天？


    她颔首轻笑一声，恍若鼻尖又染上几许烟火气。


    雾色又重了几分，落在掌心的月光不觉间暗淡下去。


    兴许是醉意上头，杨筱顿时心间一紧，赶忙收紧五指，想将它揽于掌心。可一瞬之间，那微不可察的光从她指尖溜去，终隐于桌上，不见了踪影。


    方才还欢欣畅然的心顿时沉寂下来。她抬眸质问地望向窗外，却见浓雾之下，先前饱满的圆月竟只剩一个影子。


    怎么连这一点光都留不住。


    她怅然地望着那月亮，嘴角牵起一抹苦笑。


    从前所向披靡的那段日子早已不再复返，融于其中的万千感触也都消失不见。


    明月寄相思，对于杨筱而言，比起赤霄府，冀州的州牧府才更像她的家，或者说，有他们在的地方，便是家。


    是啊，此战不只为自己，为天下，还为家人。为血脉相传的家人，也为同生共死，一路相随的家人。


    此月彼端，许是岑珣还在研究着阵法，白铭还在摆弄着长枪，齐琨和薛敞钻研着对敌之策，钟离桉还是和平常那样，和一桌子公文打着交道。


    如此，与往常何异？


    钟离朔第一次弹琴时那断断续续的琴音又浮现在杨筱脑海，思绪一转，又是岑珣大汗淋漓挥着□□的模样。


    许是当年七夕为白铭射下的玉璧和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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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还在他帐中挂着，既如此，他们又怎么会散？


    浓雾弥散，月光又试探着抚上杨筱的手背，而这次换来的，却是杨筱不屑却略显得意的目光。


    怎样，我们不会散，你什么都带不走，能奈我何？


    想到这，杨筱却不由自主地嗤笑一声。她叹息着扶了扶额，不敢相信自己方才是在和一个月亮较真。


    酒品真烂。她暗暗地骂一句，又回眸望向一旁的萧砚，但见她伏在桌上，支着脑袋望向月亮，眸中尽是孤寂悲戚。


    “萧砚？”杨筱出声唤道：“喝醉了？”她拎了拎萧砚手边空荡荡的酒壶，又将萧砚手中的酒杯取下。


    萧砚也不再看月亮，把头埋在臂弯里，任由杨筱摆布，她含糊不清地喃喃着，“等你这仗打完，我便把一切都告诉你……”


    杨筱轻叹一声，坐在萧砚身旁，“这么不设防，不怕我加害于你么？”


    “若是能死在你手里，我此生无憾……”


    杨筱一顿，伸手摸了摸萧砚的背。她走出殿外，抬手唤来被萧砚屏退的下人，“去给我把陆启找来。”


    “是。”侍女一施礼，匆匆走去。


    片刻后，一袭白衣的陆启一挑帘栊进了殿内。


    “怎么喝成这副模样？”陆启合了手中的扇子，蹙眉望向熟睡的萧砚。


    “你跟了她这么久，自然会猜得到吧？”杨筱起身望向陆启，“看她表面云淡风轻的，不知藏了多少事。回去拿绿豆人参陈皮什么的熬些汤给她，应该会好受些。”


    陆启点点头，“怪不得她说你会懂她。”


    “我懂什么，人之常情罢了。”杨筱摇了摇头，又看向陆启手中的扇子，“今日霜降，再过几日该立冬了，还拿个扇子？”


    陆启笑着看了看手中的扇子，“别人不懂你也不懂吗？改日给你也做一个。”


    “以后再说吧，”杨筱看了看自己的护臂，笑着摇摇头，“先给你家殿下熬点醒酒汤，按我的方子来。”


    “行，”陆启点了点头，又回头看向杨筱，“不过你怎么记这方子记得这么牢？”


    “经验之谈，”杨筱摆了摆手，“我先走了，回去好好照顾你家殿下。”


    杨筱说着走出门外，头脑还是晕晕乎乎，却比先前几次饮酒好了不少。萧瑟的风迎面吹来，她解下战马，踏入黑暗之中。


    陆启看着杨筱远去的背影，回手将扇子别在腰后，轻轻扶起萧砚，无奈叹气道：“怎么她还没醉你先醉了。”尔后轻轻抚平她蹙起的眉头，将她架在自己的胳膊上，抬起她朝寝殿走去。


    站在路边的杨筱看着二人搀扶离去，也舒一口气，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而此行目的地并非她的寝帐。她强忍醉意，按了按袖口藏着的阵图，去往那最后一处空缺——禁卫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