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川奈坐在天台的护栏网上俯视操场上的跑跳人群。


    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现在还没到下课时间，她是等老师宣布解散后溜出来的。


    上方是一览无余的碧蓝天空，依稀可见远处的市政中心和东都铁塔。


    下方，半截黄色警戒线还绑在树枝上随风飘展，路过的学生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都选择避开她正下方的位置。


    她知道原因。


    正正脚底下，是立原路死亡的地方。


    直到一周前，警察才彻底结束案件相关调查离开学校。


    但这条小道，她猜想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应该都不会有人会选择经过。


    那女孩是多大年纪？


    高一的话，或许十五？


    还是更年轻的……十四？


    这个年纪，让她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东西。


    老少恋常有。


    在流星街有不少孩子为了能够得到庇护，被动或主动找上手握权势的成年人。


    一无所有的人能贡献的只有自己的□□。


    这种情况在黑丨手党控制流星街时发生得最为频繁。


    黑丨手党。


    她不喜欢这个词，甚至说恨也不为过。


    黑川奈的心脏跳动着，叫嚣着厌烦和抗拒。


    血腥味飘到她的鼻尖。


    她一愣，抬起手，指甲割破了掌心，点点血丝从手心的纹路中渗透出来。


    下课铃敲响后的第五分钟，黑川奈拉开了川本宪一办公室的门。


    学校通常不会把主课安排到下午的最后一节，所以此时的川本宪一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批改作业。


    见到黑川奈的瞬间，他露出慈祥的微笑。


    “黑川同学，”川本宪一率先打招呼。


    办公室里几乎所有老师都还在，听见声音纷纷抬头，只需一眼，他们又都习以为常地低头忙活着手中的工作。


    黑川奈抿抿唇角，别扭地走到川本宪一身边。


    不出十秒，他就将桌面上的作业收拾干净，只留下其中一本。


    简洁到只剩下一个数字的答题框不难看出作业本的归属。


    川本宪一没有直接说作业的事，而是拐了个弯，和她聊起了黑川光。


    他对这个之前在电话中听着声音很是年轻的监护人充满好奇，黑川奈也不藏着掖着，有问必答。


    十个字里有五个字勉强算真话，黑川奈觉得自己已经很给数学老师面子了。


    “黑川同学，在高中毕业之前你的管家也就是黑川先生都会担任监护人工作，是吗？”川本宪一不动声色地问道，左手手指旋转着无名指上的戒指。


    一枚小巧的婚戒，或许是戴的时间过长，岁月痕迹很明显，靠近指根的地方已经被皮肤和汗水浸得发暗。


    黑川奈毫不客气地发出嗤笑，“监护人罢了，他如果想管我的事还早得很。”


    她的语气很冲。


    川本宪一的手指划过作业的纸张，锋利的边缘隔着他指腹上的老茧。


    他记得上次和黑川奈的监护人在电话中谈话时，她们的关系似乎没有这么僵。


    “你和他闹矛盾了？”


    记忆容易出现偏差，他抛出诱饵。


    “矛盾？我和他根本就没什么好说的，”黑川奈不屑地回答，“他以为他算是什么东西，无缘无故就想着管教我。”


    川本宪一身体往靠在椅背上，隐晦地扫视眼前这位转校不久的女学生的全身。


    青色的外套老老实实地系着，墨绿色的领带松开一部分，能够窥见一点白皙的肌肤。


    不高、不瘦，但也不胖，和男同学一样穿着裤子而非学校所规定的裙装。


    整个人只有手腕以下和脖子以上是暴露在空气中。


    他眉尾一挑，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想法。


    视线落在少女撑着桌子的手指上。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黑川奈反射性地缩回手指，可川本宪一已经看见了她手上那些狰狞的伤痕。


    他布满皱纹的唇角勾起弧度。


    又是一个……可怜的、陷入迷途的孩子。


    黑川奈低着头，那种泥泞的、让人难以挣脱的眼神又再次出现了。


    川本宪一向着黑川奈的方向前倾，眉宇间是浓浓的担忧，他笃定地对黑川奈说，“你不喜欢他，为什么，他有欺负你吗？我是指……在监护人以外的范畴。”


    黑川奈不说话，川本宪一乘胜追击，“那你和同学之间相处如何？”


    黑川奈像是被说中了心事，唇角抿成一条直线，不再看着川本宪一，而是看向窗外光秃秃的枝丫，眼中似乎有晶莹的液体划过。


    当川本宪一以为这个高傲的转校生下一秒就要落泪向自己哭诉的时候，黑川奈猛一吸气，皱着鼻子揩去眼中的液体，声音很闷，“没什么喜欢不喜欢，如果你想问的是这些，我就先回去了。”


    川本宪一面对不识好歹的学生，皱起眉头，表情又变得严肃，“你先别急，”他把黑川奈的作业本拿起来，“你的作业我看了，问题依旧和课上的一样，你的答题方式过于随心。”


    他盯着低头的黑川奈，看她模样像是有认真在听，川本宪一点点头，续道，“按照你这种答题方式，如果是在考试时候，阅卷老师根本就不会给你分。”


    一旁的几个科任老师听到动静，好奇地靠了过来。


    “well、well，川本老师，不要对学生如此严肃嘛。”


    黑川奈听声音，这是和她差不多同一时间到帝丹高中的朱蒂老师，那口蹩脚的日语很容易就能辨识出来。


    但有人却唱起了反调。


    “黑川同学，”是她们的国文老师——小岛光太郎。


    他从作业里翻找出昨天安排的命题作文，摊到她面前。


    黑川奈抬头看看这位国文老师，又看看自己的作业本，不知道问题出在哪。


    反倒是朱蒂老师伸着脑袋，快速看了一眼内容，夸奖道，“GOOD、GOOD！VERY GOOD的作文呢。”


    小岛光太郎差点语塞，他望向一脸茫然的黑川奈，指着作业本上的两面飘逸的大字，“我记得昨天的作文题目是我的国家，可黑川同学你自己看看你写的东西，仅仅是第一句是‘啊，我的国家’，剩下的呢？剩下的全都法律法规！什么走私、杀人之类的，尸检确定死亡时间又是什么？！”


    “额……不，不对吗？”


    黑川奈瑟缩一下，小声问。


    “法律法规当然不对！”小岛光太郎声音很大，大到全办公室的老师抬起头注视着他，就连办公室的门框上都冒出几颗脑袋，想看是哪个人如此大胆敢公然叫嚣找“法律”的毛病。


    小岛光太郎见川本宪一无奈叹气，才发觉自己的言辞错误，赶忙澄清，语气缓和不少，“法律法规是没错，但关键是内容与作文主题完全不符，”他深吸一口气，觉得这个话题有些危险，接而指着黑川奈的字，换了个话题，“这些字是你写的？”


    作业本上的字潇洒飘逸且不乏锐利的笔锋，一看就不像十来岁女孩特有的小巧整齐的字体。


    更别说文章从左往右分列两面，力透纸背，在纸张背面已经没法再书写任何东西。


    川本宪一见了都皱眉，要他自己去写都不保证能写出这么干净利落且苍劲有力的字体。


    黑川奈眨眨眼，一脸纯良和委屈，“是我写的呀。”


    小岛光太郎摆出不相信的表情，“这种字体不写个四五年写不出来，”他从桌面上找出纸笔递给黑川奈，意思就是让她当着众人的面再写几个字。


    门外传来叽叽喳喳的嬉笑声，几个调皮的男同学趴在门框上，完全不在乎会不会被老师驱赶，光明正大地看着办公室里的热闹。


    见黑川奈没有动静，小岛光太郎又把纸和笔摆得更近，还说着语重心长的话，“黑川同学，作业应该自己完成，”


    “小岛老师，为难学生可不是优秀教师的行为哦~”就连朱蒂都能听懂国文老师的画外音。


    “小岛，你有点操之过急了，”川本宪一等到朱蒂说完，才开口，“黑川同学家里只有一名管家，我相信黑川同学的作业应该不会寻求他的帮助，而且在课堂上对于我的问题，黑川同学|都能答出来。”


    “可是！”


    小岛似乎还想说什么。


    “没……没事的，老师，我可以写……”


    黑川奈伸出手从小岛光太郎手中接过纸笔，在碰到对方黝黑的皮肤时手指还瑟缩了一下。


    其他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黑川奈身上，没人注意到川本宪一忽然幽深的眼神。


    少女在三人中间，握着笔，手指一收一缩，在纸上比划了好一会儿，直到小岛光太郎发出声音催促，才深吸一口气，慌张中努力镇定着，大力挥动小臂，在纸上划拉出几个字。


    小岛光太郎露出了果真如此的表情。


    “黑川同学，”他说，声音中带着些许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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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你才刚转学来没多久，但对于作业，身为老师，我还是建议你的作业是自己完成。”


    黑川奈没说话，在落下第二个字的时候她就已经把笔丢回桌子，手缩回到袖口中。


    朱蒂一愣，她似乎看出了点什么。


    川本宪一没有说话，双手环胸，看向黑川奈的目光中却带着显著的遗憾和惋惜。


    小岛光太郎还在絮絮叨叨，“每个人的作业都必须由自己完成，这不仅仅是学校的任务，更关乎你们自己的未来，黑川同学，再过不久，就是期中考试，再过一年就是升学考试，你看看你的作文，川本老师，黑川同学的数学成绩现在如何？”


    “并不十分尽人意，”川本宪一不再委婉。


    小岛光太郎脸上的表情更神气了，他的手落在黑川奈的肩膀上。


    她一缩身子。


    “既然这样，你也别拒绝川本老师的好心了，去补习班里补补习，别让家长担心。”


    小岛这话说的很是语重心长。


    黑川奈的手缩在袖口，想努力隐藏身体的颤抖，可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川本宪一的眼皮底下。


    “说不定等你的成绩进步之后，其他同学会对你刮目相看哦，或许会争相和你交朋友，成绩好了，黑川先生也会对你放心，更加体谅你也说不定。”


    川本宪循循诱导，起身，不动声色地将黑川奈从小岛光太郎的手掌下拉开，把写了几个字的纸揉成团丢进垃圾桶里。


    他用身躯阻隔了小岛光太郎的目光，将这个称得上娇小的少女护在自己的范围中。


    朱蒂越看眼前的三人，脸色就越是不对，眼看着川本宪一脚尖离少女的脚跟越来越近，她拍了拍手，“OKOK，那黑川同学不如先去上那么一两天，之后如果愿意的话再一直跟着川本老师如何？”


    她上前一步，把黑川奈从川本宪一若有若无的禁锢中拉出，弯下腰将少女额头上的碎发整理好。


    “看来朱蒂老师的想法和我不谋而合了呢，”川本宪一心有不满，但事情的走向和他预想中的别无二致也就不去细想心中那股奇怪的苗头。


    “那……”黑川奈犹豫了半天，终于松口，“那老师放学后一般在哪个教室，补习到几点，我……我要回去和我家人说清楚。”


    小岛光太郎见黑川奈松了口，冷哼一声，回到自己的座位。


    川本宪一将补习班的时间和地点告诉黑川奈，但她似乎还是没有搞懂。


    “就是教室正上方的第二层的空教室，在音乐教室的正下方。”


    朱蒂站在黑川奈身后，双手护住少女的双肩，小声解释。


    这么一说，黑川奈就明白了。


    她刚从那过来。


    “那就从明天开始吧，补习班周一会休息一天，你先回去告诉你的家人，顺便记得别再和黑川先生闹别扭了，再怎么说他都是照顾你的人，”川本宪一坐回位置，双脚大敞。


    虽是坐着，但总感觉他在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两人。


    给人感觉不大舒服。


    黑川奈对此只是切了一声，也不愿意去看川本宪一。


    这人也不恼，事情交代到这里，他便让黑川奈先回去，他还要批改学生的作业。


    “对了，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件事，”他低下的头重新抬起来，食指和中指夹着红笔，将鼻尖对准黑川奈。


    “你的头发需要注意一下。”


    “头发？”


    川本宪一眉头一拧，以为对方在不懂装懂，但还是保持着优雅的风范，“你的头发难道不是染过？”


    黑川奈扯过后脑勺的丸子头，虽然有些自然卷，但确实是彻头彻尾的黑色，这男人又在犯什么病？


    “回去看看自己的发根，”川本宪一说得更直截了当。


    不过看黑川奈那副懵懂的样子，好像就连她自己也不知情。


    她歪了歪脑袋，把头发散下来，一边重新在后脑勺扎好，一边说，“那我回去再仔细看看。”


    川本宪一满意地点头，看来这个经常在课上顶撞他的学生已经能够正儿八经地回答他的问题，他的调教生效了。


    但这女孩抬头的时候，目光落在他的领带上。


    川本宪一内心咯噔一声，手指不自觉捏住领带最下方的尖角。


    “老师，”黑川奈盯着那条粉色的领带，像是着了魔一般，幽幽开口，“老师，我记得你已经快五十了吧，怎么还系着这么一条粉色娇嫩的领带？老师你到底多少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