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在眼上的温暖缓缓撤离，黑川奈下意识伸手，想抓住那只干燥、骨节分明的手，想看他此刻的神情。


    指尖只擦过他粗糙的指腹，松田阵平已收手，唇角是熟悉的、带着几分痞气的坏笑：“怎么？舍不得？”


    他单膝跪在沙发上的腿用力，身体向后撤开，拉到了恰到好处的距离，“舍不得就快点，把你这身泥收拾干净，别糟蹋了别人好不容易打扫好的办公室。”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上东一块西一块地沾着泥土和灰尘，还好衣服是黑色的，不显眼。


    一想到自己刚刚穿着这身去做了笔录，就不由得嘿嘿干笑两声，耳根隐隐发烫。


    松田阵平见她恢复了没心没肺的模样，轻笑着起身。


    “去哪？”


    见他转身要走，她追问。


    下一秒，又在他眼底捕捉到得逞的戏谑笑意。


    “回去换车，怎么，真舍不得？”


    他挑眉，语气里的调侃几乎要溢出来。


    黑川奈被呛了一下，挥手连声说滚。


    还跟警校那会一样臭屁！


    黑川奈一边拧开办公室内独立浴室的花洒，一边在心里腹诽。


    温热的水流冲刷肌肤，带走尘土和疲惫。


    “都快三十岁了怎么还是这幅德行！”


    水流洒在头顶，凝聚成水幕，她看着镜中模糊的自己。


    “……连你也是，奈。”


    洗漱用品都是新的，带着清爽的薄荷味，也不知道是谁准备的。


    她嗅着身上淡淡的香气，心中或许有答案，但却不愿承认。


    擦着头发走出浴室时，黑川奈惊讶地发现佐藤美和子正站在门外，大约是听见浴室有人，所以没有敲门。


    “佐藤警官？”她收起惊讶，侧身邀请她进来。


    佐藤落落大方地和黑川奈并坐在沙发上，开门见山。


    她将一份文件放在桌上，黑川奈翻了翻，是松田阵平刚整理好的关于熊冈胜第二轮讯问笔录。


    “您似乎对石下敬次的案子很感兴趣，”她的语气是陈述而非疑问。


    黑川奈点点头，看来搜查一课的人对她的了解远超她想象。


    况且……


    她抬眼看了看女警，她对干练利落地佐藤有着天然的好感。


    “那天在环球大楼，您接电话时……我隐约听到一些，”佐藤稍作停顿，观察她的反应，见她笑了笑，继续道，“加上您在讯问中向熊冈胜提出的问题，我向目暮警官做了汇报，关于石下敬次受害的案子您目前了解多少？”


    黑川奈的目光落在厚厚的牛皮档案盒上。


    说实话，她对石下敬次的死知之甚少，信息都源自报纸上零星的报道。


    即便她是听见石下敬次死前最后一句话，也是直接和凶手产生过对话的人……


    她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但却因为过于大胆而不了了之。


    总不能凶手宰了个人，还特意接电话让她多喝水吧！


    过于离谱了！


    这么想着，即便心中有几分不安，她还是伸手接过案件。


    一抬眼，她便撞上佐藤眼中一闪而过、近乎欣喜的光芒，心头顿时警铃大作。


    坏了……


    她想着，无奈扶额。


    原来只是请假逃学，这下倒好，不仅要上班，甚至还没正式入职呢手头上就莫名其妙多了个案子。


    她无奈地扯了扯唇角，见佐藤坐在沙发上隐晦地张望办公室，欲言又止。


    “想找……松田？”话一出口，黑川奈自己都愣了一下。


    佐藤的脸上迅速掠过被说中的赧然，“是的，听办公室的同事说，他带着您回办公室了，我以为他还在。”


    其实是她自己偷偷跟着过来的，黑川奈想。


    “他回去取车了，一会儿要到熊冈胜家的仓库调查，”黑川奈如实相告。


    佐藤露出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


    她摩挲着口袋里那块变得温热的石头，犹豫了一下，极为谨慎地看向门外，确认无人后，压低声音，“佐藤警官，我能……问个问题吗？关于以前……我和松田……警官的关系……”


    佐藤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她不自然地轻咳一声。


    黑川奈瞬间懂了，脑子里像是有根筋在抽。


    能闹到警视厅的同事都知道，那关系可能应该恐怕大概率确实“非同一般”。


    按理说，到此就该打住了。


    但有一个问题，羽毛般挠得她心痒痒。


    窗台上，健康的绿植在风中轻轻摇曳，阳光在宽厚的叶片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黑川奈凑近佐藤，罕见地有些吞吞吐吐。


    “那……我和他……当初，是谁追的谁？”


    ……


    午后的阳光透过车窗，明媚温暖。


    黑川奈却愁眉苦脸，爬进松田阵平那辆MAZDA的后座。


    松田阵平透过后视镜，毫不掩饰地打量少女那张挂满纠结的脸。


    “是不是他们和你说了什么？”深知同事八卦的松田阵平语气不善。


    她和松田阵平对角线坐着，掀起眼帘，透过座位间的缝隙看他泛着青的下颌。


    蜷曲的发尾湿润，后领上还有晕开的痕迹。


    他不仅洗了澡，还刮了胡子，她心不在焉地想，思绪飞了回去。


    “谁追的谁？”佐藤一脸错愕，“当然是您啊。”


    “哦，您和松田老弟啊，”目暮警官路过，回答，“您当时追人的动静可不小。”


    “哈哈哈哈哈哈，”伊达航大笑插话，“顾问我知道您不好意思！等那小子问起来，您就说我和您说是他先动的心！”


    她一激灵，缩到门边。


    刻意想与他拉开距离。


    可都在同一个车厢，拉得再开又能拉到哪？


    前方驾驶座传来一声轻响，椅背猛地向后放倒，占去大半个后座空间。


    松田阵平看她那副面对洪水猛兽般缩在门边的样子，脸色沉了下来，“干嘛？我很可怕？”


    他探过身，手臂一伸，将她困在狭小的座位里。


    淡淡的薄荷味从她的身上和发丝漫进他鼻尖，他微微一怔，紧绷的脸色缓和不少。


    黑川奈只觉得呼吸困难，周遭被男性充满侵略性的气息包裹。


    但……


    她不讨厌……


    甚至本能地喜欢，不知不觉想靠他更近。


    以往她应该是毫不犹豫欺身而上。


    但现在的情况却有微妙不同。


    什么不同呢？


    她不知道，不清楚。


    不愿清楚。


    她看向他。


    深潭一般的瞳孔中，凫青色的倒影泛着涟漪，如叶、如月，浮在她的湖面。


    一时无声。


    心跳逐渐同频。


    “这么紧张？”


    松田阵平低笑，打破寂静，那笑声依旧裹挟着熟悉的戏弄。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灼人的温度，捏了捏她刚刚沐浴后格外柔嫩的脸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红痕，“是不是……在想什么坏事？”


    他眼底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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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丝恶劣的兴味，身体作势又要压下几分。


    “唔！太……太近了，松田！”黑川奈瞪大眼，用手抵住他结实的胸膛，视线飘向车窗、座椅，就是不和他对视，“你以后在警视厅还想不想混了？！”


    他顿了顿，发出低沉的笑声。


    隔着薄薄衣料，掌心下是灼热的颤动。


    是胸腔？


    还是心脏？


    她一时竟无法分辨。


    只是更努力地别过脸，却无意中将泛红的耳垂送到他眼前。


    “什么混不混的？”松田阵平的目光在少女的脸上燃起一簇又一簇火苗，细细的、密密的，在他心底燎原。


    黑川奈喉头微动，无声嘀嘀咕咕。


    他只隐约听到什么抱歉什么光什么大之类的词。


    随即，抵在他胸前的手上了力道，深色瞳孔中墨绿色的光芒熠熠生辉，带着某种称得上毅然决然的神态。


    “换地方！出警了！”她瞥向窗外，正有警笛响起。


    松田阵平失笑，屈指弹了一下她额头。


    “又在脑补什么限制级？小色鬼？说好去查案。”


    “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没事！很快的！不耽搁！”她大手一挥，没留意男人眼底蓦然燃起的火光。


    “很快？”松田阵平被她说得起了一股无名气，装也懒得装了，反手将她压进椅垫里，“你口口说谁快？”


    冰凉手指摁上他的唇，黑川奈正色，“不能讲脏话，松田警官。”


    他喉咙里溢出的一声冷哼。


    布满伤痕的手上顿时多出一圈新鲜牙印。


    她见形势不妙，眼珠一转，恍然，“我快我快，我最快了！”


    “这倒确实。”


    松田阵平嘴角一咧，坐回驾驶座，手上抛接着什么东西。


    “说的啥……”


    黑川奈没来得及听清他的话，目光就被他手上的东西吸引去。


    口袋里那块黑色石头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手中。


    她的脸脸一阵红一阵白，见他笑意渐浓，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我，奈，竟然？被你？耍了？哈？”


    便顿时来了气，猛地伸手捏住他高挺的鼻梁。


    “还我！小偷！”


    “小偷？物归原主罢了，早上你不是开都不愿开？”


    松田阵平反击，捏在她脸上的手紧了紧。


    “给了我就是我的！”


    “哼，后悔了，收回！”


    两人一个被掐着脸蛋，一个被捏着鼻子，她伸手却够不着石头。


    两人瞪着对方，都涨红脸。


    僵持了半响。


    下一秒，密闭的车厢内毫无预兆地爆发出笑声。


    她笑倒在他怀里，额头抵着他的肩膀骂他幼稚鬼，感受他乱了节奏的呼吸。


    他一手环着她的肩，另一手整理她松散下、还带着薄荷水汽的发丝，听她絮絮叨叨，嫌弃他的石头又臭、又黑不溜秋，只有她愿意要。


    心底某个角落软得不可思议。


    笑声渐歇，黑川奈轻轻喘着气，无声拉开距离，被他牵着跨过中央扶手箱坐回副驾驶座。


    石头最终还是回到了她手里。


    她按下车窗，让午后的暖风吹散车厢内过于浓稠、失控的暧昧。


    又或许，她只是想借由转头看向窗外的动作，掩饰唇角压不下去的弧度。


    她没有注意，驾驶座上的男人也在看她。


    看她泛红的点点鼻尖、被风扬起的发丝、柔软的耳垂。


    午后，阳光慷慨，奢侈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