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冈家旧址位于奥穗町郊区，距离米花町即便是快车也得四个小时往上。


    黑川奈点开导航的瞬间就后悔了，试探着提议，“要不……咱明天再去？”


    松田阵平冷哼一声，示意她系好安全带


    引擎轰鸣，车轮碾过平坦的道路。


    一个干净利落的漂移，黑色的MAZDA稳稳停在破旧的熊冈家前。


    “两小时十五分。”


    墨镜反射出落日余晖，松田阵平在黑川奈的掌声和嘘声中略显得意地推开车门。


    两人面前的熊冈家是一栋颇有年头的自建一体户，还没进门，就能闻到破败、腐朽的味道。


    灰白的仓库就在一体户旁边的空地上，不足百平。


    仓库和一体户中间留有一人可行的通道，杂草丛生、蛛网密布，显然已经许久未打理过。


    毕竟熊冈夫人一年前便已失踪，而熊冈胜看着也不像是会打扫的人。


    案发后，警视厅已第一时间对熊冈家进行了搜查。


    检测出仓库内的火药成分后，大部分警员已经护送剩余的火药先回警视厅。


    仓库外围拉着警戒线，剩下的零星几人在内负责收尾工作。


    两人出示证件，踏入警戒区。


    双开式的仓库门没有锁头，只随意耷拉着一条锈迹斑斑的铁链。


    还没靠近，一股浓烈刺鼻的硝烟味便扑面而来。


    仓库已经通风一个下午，气味依旧顽固。


    正在进行收尾工作的警员上前报告。


    仓库内剩余的火药均已回收完毕，结合此前被拆解或引爆的炸弹，勉强也能和警视厅失窃的那批对得上。


    黑川奈点头目送他们离开。


    环顾四周。


    水泥地面蒙着厚厚一层灰，各种脚印杂乱无章地布满每个角落。


    仓库只开了高窗，靠近屋檐，每扇不过是二十厘米左右的方形孔，昏黄的光线艰难地挤进来，在漫天尘埃中化作几道模糊的光柱。


    墙角灰尘稍浅，留有方形的压痕，应该是原先堆放火药的位置。


    深处靠墙还放着一个木质长桌，上面散落用来制作炸弹的简陋工具。


    地板上横七竖八贴着证据标识胶带，旁边附着小铭牌，标记了森谷帝二与熊冈胜的名字。


    根据脚印和口供，已经足够作为两人合伙犯罪的直接证据提交检察机关。


    天色愈发昏暗，仓库顶灯无力地闪烁，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松田阵平见黑川奈揉眼，双眼随顶灯一张一合。


    他索性关掉那盏碍事的灯，从西装内袋掏出一支强光手电筒递给她。


    她竖起大拇指，男人从鼻子里哼出两声算是回应。


    黑川奈来的时候打算只是走马观花看看得了，毕竟专业人员都已经撤退，她再怎么仔细用处都不大。


    但这种心态在她拿着手电筒蹲在勘察踏板上的瞬间就莫名消失。


    屋檐的高窗吞噬最后一丝余晖。


    只有大门处还透进些许霞光。


    黑川奈蹲在地上，腿脚不知酸麻，事无巨细。


    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对案子如此上心，身体就像遵循本能一样引导着大脑。


    不知何时，松田阵平支开了外围看守的警察。


    几人站在几步外低声闲聊，将整个仓库的空间留给她。


    而她确实也在臭烘烘的仓库里发现了点东西。


    在仓库最偏僻的角落，在灰尘的掩埋下，一丝极其不易察觉的反光吸引了黑川奈的注意。


    她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将那根半埋在墙缝里的长发取出，收进证物袋。


    她拿着袋子走出仓库的时，看守警员的脸色不大好。


    根据鉴识课所言，所有物证应该都已经收集完毕了。


    “可能是熊冈夫人的头发，”他猜测道，语气有些迟疑。


    “或许吧，”黑川奈未置可否，只是隔着塑料薄膜轻轻拂去发丝上的灰尘。


    熊冈父子的案子她都看过，自然也知道熊冈夫人的模样。


    在夕阳残光下，那根长发折射出与熊冈夫人乌黑发色截然不同的、细腻的金色光泽。


    “这个，再由我交给鉴识课，你们忙完后该做什么做什么，”松田阵平接话。


    留守警员松了口气，脸色恢复平常。


    铁链重新缠绕锁住仓库大门，将满屋的硝烟封锁。


    “回去？”松田阵平问，但他那悠闲的站姿并不像要回去的模样。


    她斜睨了他一眼，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几步之外那栋在暮色中更显阴森的熊冈宅。


    灰黑的建筑吞噬了大部分光线，像一头蛰伏在黄昏中的落魄怪物。


    “看看？”她朝主宅扬了扬下巴。


    “哼，我还以为你忘了这茬，”不必她多说，正合他意。


    黑川奈发出两声没心没肺的憨笑，没脸没皮的模样着实和警察相去甚远。


    主宅比仓库更破。


    调查报告表示，这宅子是熊冈家上一代人留下的，那时熊冈家尚未没落，在奥穗町也算是桃李满天下。


    熊冈胜算是子承父业，肯埋头苦干口碑不会差。


    但到了他，只剩门前冷落。


    长满枯草的庭院入口，斜立着一个腐蚀严重的信箱。


    箱门大敞，底部积了层薄灰。


    黑色的铁皮门在风中吱呀作响，发出绵长的声音，砰，一声猛地拍回箱体。


    松田阵平将装有金发的证物袋放上车，返回时便看见黑川奈正蹲着马步研究那个信箱。


    “发现了什么？”他问。


    她凝神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点头，用强光手电照射信箱内部，“灰尘厚度不太对……近期应该有人投过信。”


    松田阵平盯着她专注的侧脸看了几秒，嘴角勾起，“不赖嘛，竟然比以前细心。”


    黑川奈切了一声，顿了顿才说，“之前在帝丹的时候，有个女学生受老头欺负，讲台上的灰也是这样。”


    阵风吹过，庭院草木发出窸窣碎响。


    “是小路那案子吧，”他接口。


    黑川奈猛地抬眼，“你知道？”


    男人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朝她袭来的狂风，“东都教师猥亵学生案，十七人齐齐自首弄得人尽皆知，你说我知不知道？”


    话音未落，两人神色一凛，手电强光与锐利的目光同时射向身后。


    远处的警察仍在警车边进行收尾工作。


    隔着一条窄窄的马路，是一栋看着新建不久、外部钢架还未完全拆除的出租楼。


    视线所及之处空无一人。


    光束打在出租楼窗户的玻璃，脱胶的黄色胶带随风晃动。


    黄昏下，摇曳的树影在玻璃上投下鬼魅般幢幢黑影。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不再多言，利落套上鞋套。


    生锈的门锁没费什么力气便被打开。


    一股混着酸臭、霉味和尘埃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


    玄关满地狼藉，堆满各式鞋袜，从成年人的老旧皮鞋到儿童的塑料拖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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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鞋柜被翻得乱七八糟，连个落脚处都难找。


    黑川奈踮起脚尖，敏捷地在垃圾堆里寻找落脚点。


    身后的男人亦步亦趋，眼底笑意未歇，待她成功踏上玄关内地板，便长腿一迈，直接跨了过去。


    “犯规！扣一分！”黑川奈低声抗议。


    “这叫另寻蹊径，该加分，”他反驳得理所当然。


    阴冷。


    这是她进屋后的第一感觉。


    明明太阳还未完全落山，窗户也大开着，光线却难以透入，能见度极低。


    不知道是不是黑川奈的错觉，就连手电筒的强光似乎也被浓稠的黑暗吸收，只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


    两人移动得异常小心，生怕踩到地上的任何东西。


    手电筒扫过茶几，照亮几个渗着污水的食品包装袋。


    强光下，数不清的黑色小虫从袋子下爬出来消失在黑暗。


    此外便是烟蒂和空酒瓶。


    缝隙里，还压着一张被刀片划得四分五裂的女人照片。


    黑川奈凑近一看，乐了。


    也不知道熊冈胜哪弄来的她照片，也不知道拍得好看点，看着傻兮兮的。


    “笑什么？”松田阵平差点撞上她后背。


    黑川奈赶紧转头，把光从照片上移开，手电筒自下而上照亮她扮丑的脸，在光线下尤为惨白有趣。


    “为什么……我们不开灯。”


    他愣了一下，爆发出压抑的笑。


    随即伸手用力揉了揉她的头发，听她发出呜呜啊啊的抗议，手电的光束随着她的动作在天花板上胡乱晃动。


    “还有得学啊，星野警视，”他语调上扬，推着她的肩膀慢慢前进。


    即使看不清脸，黑川奈也能想象出松田阵平那副逗弄人的神情。


    这种老屋子的构造都差不多，客厅连接着餐厅，餐厅后则是厨房和卫生间。


    两人一点点排查，在后门发现了水电总闸。


    后门外是另一条街，周围有几家小店，但都已临近打烊。


    见陌生人从熊冈家里出来，店主们也只是瞥了一眼，匆忙结束手头工作，锁门回屋。


    路灯次第亮起。


    松田阵平先是看了眼后门把手上挂着的缴费通知单，目光投向水表。


    水表是老式水表，好几个齿轮在玻璃盖下颤颤巍巍。


    他面色逐渐沉下来。


    “怎么了？是不是有……”她顿了顿，嘴往下一瘪，抓紧松田阵平的衣袖，声音压低，“有鬼？”


    “你害怕鬼？赶紧把拖把放了！脏兮兮的！”他没好气地低声喝道。


    她嘿嘿傻乐两声，拽着他胳膊的手反而更紧了，几乎挂在他身上。


    “拿起拖把，你嫌我脏，放下拖把我就没法保护你……我懂了！本质你就是讨厌我！”她嗔道，双眼却望向漆黑、深不见底的屋内，满是跃跃欲试。


    额角青筋跳了跳，松田阵平的声音从牙缝里钻出来，“你要不再看看拖把上沾的是什么？”


    黑川奈依言低头，凑近那满是灰白斑点的棍子。


    “不是装饰还能是什……”


    下一秒，她怪叫着甩开拖把，冲进卫生间，“这直肠子坏鸟！！！逮着木棍就当马桶！！！啊啊啊啊！！！我真服了！！”


    冰凉的水冲刷她刚摸了史前巨屎的手指。


    在阵阵惨叫声中，松田阵平靠在门框上，肩膀控制不住地一抽一抽，努力压抑大笑的冲动。


    视线却始终没离开水表里正缓慢转动的齿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