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周弘言在金陵募资三十万两，雇民修河固堤这事，彻底瞒不住了。


    对于这波操作，皇帝有点说不出来的恼火，但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也不能说周弘言做错了，只能暗骂几句了事。


    最重要的是，苏河治理，已经过半。


    钱都花完了大半，又不能从役民手里要回来，还能怎么办。


    其他官员闻弦知雅意，如两江总督。


    明里暗里提点周弘言，此举若是说严重些，等同藐视皇权，横征暴敛，滥用民脂民膏，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劝他速速把剩下的银子，交由陛下定夺。


    江南官场太烂，坐镇此地的两江总督难辞其咎。


    却没被问责，就很有深意。


    刀悬而未决，便格外迫切想做点什么，让皇帝能看到自己的忠心。


    国库空虚，最简单快速的，就是这笔善银了。


    周弘言拒绝的态度，同样坚决。


    修河固堤专款，还不是朝廷拨下来的，挪作他用免谈！


    两江总督气得跳脚，还奈何不得。


    江苏巡抚掌握赋税和民政实权，直接对皇帝负责，无需听命于他。


    只得退而求其次，寄希望于江南沿江各府重募了。


    *


    风波定，沈家。


    “芙蕖，出的主意甚好，请君入瓮智擒歹人，赏百两。”


    “徐力、薛二，奋不顾身摸黑抓瞎报官，各赏百两。”


    “莫声，一心护主，亲手设陷阱，以身相替守门老仆迷惑贼子，赏两百两！”


    “青松、沉夏、知春、抚秋、流冬、惜竹、宛梅……”


    沈福达站在上首朗声宣布着，底下鸦雀无声。


    他们根本没想到聚集在此，会是论功行赏。


    这在沈家，不，应该说是任何一个家族，几乎都是不可能的。


    因为，下人为主子豁出性命，都是理所应当的事。


    虽是有功，也会奖赏，但如此大张旗鼓大手笔的场面，搞得像犒赏三军一样，还真是头回见识。


    留守城中沈家宅子的仆从们懊恼不已，赏的最少都有三十两，顶一年的月例，他们怎么就没跟着去啊？


    去了忝隐山温泉庄子，但畏畏缩缩的下人悔得肠子都要青了，大好的挣钱机会居然就这么错过了。


    出主意，一百两。


    去报官，一百两。


    设陷阱，两百两。


    抓贼寇，一百两。


    ……


    崔芙看着到手的百两纹银，有种拿起来咬一口确认真假的冲动。


    【有了这笔银子，回京城的盘缠，算是不用愁了。】


    【但，小姐的如意郎君，还是没着落，金陵城排得上号的适龄男子，多多少少有点问题。要不，把这笔钱用来打听金陵城以外的消息？】


    【反正回崔家这事，得从长计议，失踪半年之久，不用回去都知道会被如何编排，得想想怎么把泼身上的污水洗干净。】


    徐力和薛二激动得热泪盈眶，一个看向管家老爹，一个巴巴瞅着银锭。


    【老爹，我出息了！】


    【银子，好多好多银子。】


    张武佯装淡定，但心里活动暴露了他。


    【两百两，要是早有这两百两就好了……在沈家吃穿不愁，有银子都不知道怎么花了，托人给将军送去？对，就这么办。】


    【老子当兵打仗那么些年，杀敌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加起来的赏银都没这一次多。】


    【在沈家当差属实快哉，得多花点功夫在薛二这些随从身上了，实力还是太弱了，轻轻松松就能被撂倒，与其指望他们保护小姐，还不如沉夏一个小姑娘。】


    【说到底，不够忠心，缺乏胆色，真遇着事，下意识就想着顾全自己，啧……还是我们行伍出身，沾过血的，更靠得住啊！】


    【咦？营中像自己这样灰溜溜走的，很少，但缺胳膊断腿伤退的，多的是啊，犹记得将军说过，他们当中大部分人其实有痊愈的希望，苦于缺银少药……如果招揽一批这样的人来沈家做护卫，问题不就解决了？】


    越想越觉得可行，张武猛地双手一拍。


    掌心相击发出清脆的响声，又立刻交叠着搓了搓，像是要把那股压不住的欢喜揉进手心里。


    指节无意识地轻叩着手背，嘴角越咧越高。


    沈宝珍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眼底倏地掠过一丝亮色。


    还真是瞌睡遇着了枕头。


    眼下，金陵四大家族没垮台，可沈家还是走着上坡路。


    这说明，梦中事，是可以改变的，但有些轨迹，冥冥中注定了。


    沈宝珍不知道，来年春日卷入的那场浩劫，究竟属前者还是后者。


    她只知道，凡事要做最坏的打算，有备无患！


    如此，忠勇双全的护卫，必不可少。


    除夕夜温泉庄子的境遇，更是证明了这点。


    培养显然来不及，但愿能重金募得。


    回到芳菲院，沈宝珍坦言自己的打算。


    一向沉默寡言的张武，这次率先冲出来表态。


    “小姐英明！”


    “忠勇双全，还愿屈就，偌大的金陵，怕是也找不出。”崔芙嘀咕道。


    “金陵没有，放眼天下。”张武豪情万丈。


    青松扯了扯他的袖子，别吹。


    被张武一把甩开，小孩懂啥。


    “既如此，护卫一事，便交由你全权负责，意下如何？”沈宝珍意味深长道：“但如所求，不惜代价。”


    “卑职领命！”张武激动地无以复加，想什么来什么，遇到这样的主子，半夜睡觉都会笑醒。


    他还想着要怎么解释，有不少合适人选，但行动可能不太方便，兴许要…额……


    现在好了，不用抓耳挠腮了。


    【卑职？他真是猎户出身？】崔芙狐疑地看向人高马大，脸色一道骇人刀疤的“同僚”。


    联想到自己自称在京城大户人家家里当过丫鬟，越发笃定张武隐瞒了真实身份。


    【总觉得莫声这个名字，也是假的。好几回喊他，都不带应答。小姐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我都有点不放心了。】


    “方才，盯着我作甚？”脱离沈宝珍视线范围，张武扭头看向心思深沉，还以为自己装得很好的小丫鬟。


    真傻还是装傻扎堆时，其实很容易分辨。


    “万望你，不辜负小姐的信重。”崔芙认真道。


    “用你说。”张武直言。


    “……”莽夫。


    数日后，梦溪堂。


    将新出的话本子买下，沈宝珍被万曦亲迎至二楼厢房。


    “沈妹妹。”入内，见到魏雅三人。


    “好巧。”沈宝珍有些意外。


    “不巧，我们在等你。”


    “等我？你们怎会知道我今日出门来此？”


    “算算日子，你在家中也该待腻了。”万曦道。


    沈宝珍一囧，还真是这样。


    【吩咐人在沈家大门外蹲守，一有消息就赶过来等着。】万曦在心里补充道。


    沈宝珍：？？？


    “沈妹妹大恩，非只言片语所能答谢，以茶代酒，先敬你一杯。”谢谰语端起茶水一口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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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有人开了头，万曦等人也不兜圈子了。


    “愿效陆羽烹茶礼，代君涤尽世间尘。”


    “荷蒙相助，寸心铭刻。”


    “恩同再造，此生不忘。”


    “自助为因，天助为果，我于你们有哪门子恩？”沈宝珍哭笑不得。


    “沈妹妹用心良苦，我们都懂。略备薄礼，万望收下。”


    “嗯。”“对。”“是。”


    看着几乎一模一样的四个木匣，沈宝珍沉默了会，缓缓道：“聊点其他的吧。”齁得慌。


    “好。”


    轮到她们沉默了。


    【聊什么？难道说自家这阵子忙着捐粮的琐事？】


    【金陵除了知府和她们几家的事，好像没什么新鲜的话题。】


    【据说，两江总督号召除金陵、苏南五府以外的各地募资修河固堤，这事好像有点意思……涉及总督大人，还是算了吧。】


    【说我的亲事？照如今家中境况，陈家会不会退婚还不一定，就算如期，怕也给不了多少嫁妆了，幸好攒的银两还剩一半，唉。】


    沈宝珍：归心似箭。


    终于散场，一下马车，直奔朝晖居，将四份谢礼交由真正出力的爹爹娘亲。


    “梦溪堂的红契？”沈福达打开其中一个木匣。


    沈宝珍一惊，她根本没看里面是什么。


    梦溪堂是万家的标志性产业，怎么会用它当谢礼？太贵重了。“早知道不收了。”


    “确实亏大了。”沈福达撇嘴，肉眼可见的嫌弃。


    沈宝珍：？？？


    “金陵四大家族捐粮赎刑闹得沸沸扬扬，整天之乎者也的那群文人，以进出过梦溪堂为耻，生意一落千丈。


    就连去岁夺得诗会魁首，据说坦荡守穷的书院才子，都上门退亲了。”


    “江南官仓亏空，民争趋市，粮价持续走高，供不应求。


    万家明明有意将梦溪堂折兑应急，如今却把它当谢礼送来，摆明了是欺负乖宝你年纪小、脸皮薄、好糊弄。


    不行，我得去万家一趟，这事做得太不地道！”沈福达解释道。


    “我去谢家！”开另一个匣子，拿出长青裳坊两成干股的岑内琇同样窝火。


    【早就猜到长青裳坊背后有人，不然哪来胆子找麻烦，还闹到知府衙门去，没想到，竟是谢家！好啊，好得很！


    两成，区区两成，谁稀罕？沈家都有长青裳坊三成干股了！】


    “爹爹娘亲…”沈宝珍欲说还休。


    都快走出院子的夫妻俩，将脚收了回来，互看一眼后叹了口气。


    “他们怕是算准了。”


    “难怪让小辈出面。”


    “罢了。”


    “姑且看在乖宝同她们几个小姑娘有点子交情的份上。”


    见爹爹娘亲止步，沈宝珍快速将剩下两个木匣打开，以期能让他们消消火。


    伍家送的是游船并船引船照，魏家则是一沓银票。


    “伍家送的这条游船，可以在江南一带活动，这份谢礼勉强过关。”沈福达脸色稍缓。


    通行江南的船照和船引，这份谢礼不算轻。


    “魏家是活不起了吗？”扫了眼各种面值的一沓银票，岑内琇差点没撅过去。“打发叫花子是吧？”


    “这应该不是魏家准备的，而是魏雅存的体己。”沈宝珍抚过银票的指尖微微一颤。


    “行吧。”


    岑内琇在心里破口大骂：【魏家人忒不是东西！把一个个姑娘家往火坑里推就算了，连救命之恩都不愿意报答，活该走下坡路！】


    此消彼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