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卫东直勾勾地看着王洛宾，他再次确认地问道：“我们就连买煤的钱都没有了？”


    “对，去年年末给员工们发完工资后，已经没有钱了。咱账上目前还有两百多现金。”


    张卫东听完王洛宾的话，眼神直愣愣地看着他，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他突然无奈地苦笑了一声。


    “好，我知道了，这个事情我想办法尽快解决。”


    他又看向齐天顺：“你跟煤站好好说一下，让他们先给咱拉两车煤过来，先别让大家伙冻着。钱一定尽快给他们，我这个厂长向他们保证。”


    “好，我在好好跟他们说一下。”


    “嗯，你们去忙吧。”


    齐天顺转身离开了，但是王洛宾还站在原地。


    张卫东想了起来，王洛宾刚才说有事找他。


    “怎么了？”


    “厂长，去年年底我把咱厂和下面各个分厂的财务状况做了统计分析，我想跟您汇报一下。”


    “哦，你说，正好我也想听听现在厂里什么情况。”


    “目前咱厂所有的生产单位，包括总厂各车间和下面各个分厂，处在微利或者收支持平状态的只有四个单位。其余所有的车间和分厂都处在不同程度的亏损当中。”


    张卫东不动声色地听着。


    “咱厂目前在账面的累计亏损是2845万，潜在亏损3563万，两者相加已经超过6000多万。咱厂目前的流动负债总计7587万，各项可变现的流动资产是6011万，流动负债已经超过流动资产。”


    换句话说，厂里已经资不抵债了。


    张卫东还是没有说话，但已经皱起了眉头。


    “咱厂目前的全年固定费用支出是5480万，也就是干不干一天都要支出16万。另外，目前咱厂的退休职工是4100人，如果再加上他们的退休金、医疗保险和其他福利费用还有企业的维持费用，全年的固定费用是8045万，也就是干不干一天也得23万。我们的销售额至少要达到1.6亿，才能达到生存线。”


    “……”


    “……”


    王洛宾逐项的向张卫东汇报了厂里目前的财务状况。


    听完王洛宾的汇报，张卫东没吭声。


    他沉默片刻，只轻声说了句：“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王洛宾转身离开了。


    空荡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了张卫东一个人。


    一股大厦将倾的感觉在他的心底涌起。


    他一个人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思来想去，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再去借钱，维持厂里的周转。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了一些，准备再去市里请求援助。


    下午的时候，张卫东来到了北华市新的政府大楼。


    北华市政府去年搬到了新的办公大楼，原来的老楼已经废弃不用。


    新的办公大楼十分气派，张卫东站在楼下，抬头望了一眼高耸的大楼，心中无可奈何。


    他硬着头皮走进了大楼。


    他来到市长办公室，被告知吴市长去开会了。他又询问对方吴市长什么时候回来，结果对方也不知道。


    张卫东只好在外面等。


    大概一个半小时之后，吴市长跟其他几个人走了进来。


    “这个项目你让他们盯紧，好不容易吸引进来的外资，千万不能出问题。”


    “是是，我一定叮嘱他们。”


    “跟外方的谈判不用那么僵硬，灵活一点，尽快把这件事情落地。”


    “好的好的，我们一定全力加快这件事情的落地。”


    见到吴市长回来了，市长办公室的人走过去汇报。


    “市长，电子管厂的张卫东厂长来了，在外面等您半天了。”


    张卫东也听到了吴市长回来的动静，急忙走了过去。


    “吴市长，您好。我是红旗电子管厂的厂长张卫东。”


    吴市长上下打量了一下张卫东：“你就是张卫东？”


    张卫东点点头，尴尬地笑了笑：“是，我就是张卫东。”


    吴市长也礼貌地浅笑一下，伸手要跟张卫东握手。


    “你好，张厂长，我是吴越。”


    “您好您好。”张卫东赶忙伸出双手与吴市长握手。


    “有什么事情来我办公室说吧。”


    几人随同吴市长来到了办公室。


    吴市长跟其他几人的事情还没有交代完，张卫东只好先站在一旁等候。


    大概二十分钟之后，吴市长跟另外几人都交代清楚了，便让他们离开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了吴市长和张卫东。


    吴市长此时才注意到张卫东一直站在。


    “哎，别站着，你坐，张厂长。”


    张卫东坐在了吴市长对面的办公椅上。


    见张卫东不开口，吴市长主动问道：“说说吧，张厂长，找我有什么事情？”


    张卫东十分为难地开口说道：“吴市长，是这样，就是我们厂去年又陷入亏损。厂里目前实在是没有资金了。我们现在连买煤的钱都没有，职工都在厂里冻着。我想请市里能不能再支援我们一下。”


    吴市长不动声色，想了想说道：“这样吧，我让经委帮你再筹措一千万的贷款，先解决你们眼下的燃眉之急。”


    “好的好的。太感谢……”


    “张厂长。”


    吴市长抬手打断了张卫东的话。


    张卫东一脸茫然地看向吴市长。


    “你们774厂曾经是部属企业，也是国家‘一五计划’的重点项目，应该说对我国的电子工业建设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现在国家调整产业政策，像你们这样的部属企业陷入困境的不在少数，光北华就有十几家。国家在转型，你们也要积极的变革，如果不能摆脱过去那种‘等、靠、要’的思想，你们要怎么摆脱眼下的困境呢？”


    “是，是。”张卫东连连点头。


    “其实北华一直在重点关注你们这些企业，不管是前任领导班子也好，还是我这里也好，都是希望可以帮助你们摆脱困境的。毕竟我们不能一直给你们输血。上次北钢想要发展半导体产业，市里本想撮合你们。但是你出于对厂里发展的考虑，拒绝了这个提议。”


    张卫东想要解释：“这个我其实是……”


    吴市长扬手再次打断了他。


    “你是技术专业出身。我们肯定没有你懂。你那句话说的很有道理，不能让外行指挥内行。”


    张卫东心里一惊，他没想到马处长居然真的汇报给市长了。


    “北钢他们后来收购了北华的另一个厂，你猜得没有错，他们果然管不起来，才半年项目就出问题了，亏了不少钱。你当时看得很准啊。”


    “电子工业是个很复杂的领域，北钢他们先期没有过相关经验，贸然进入其实是很危险的。”


    “嗯，是啊。好在北钢他们现在资金雄厚，赔了一个项目还不至于伤筋动骨。”


    吴市长突然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但是你们厂现在太脆弱了，一点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倒下。北华市委……是不希望看到你们倒下的。”


    “明白，明白。”张卫东连连点头。


    “其实上次他们提了一个方案，让我给否决了。他们想把你们厂下面的各分厂还有各个车间直接划拨给北华其他各个单位管理，用你们厂的生产线生产别的东西。这样至少可以暂时止住亏损。”


    拆分774！


    张卫东的耳边仿佛响起一阵轰鸣，他在心中从来没有想过774厂最后会是这样的下场。


    他满眼震惊地看向吴市长。


    “当然，这个肯定不可取嘛。你们厂曾经是功臣，现在陷入亏损就这样处理你们，毕竟对你们太不公平了。不光我不同意，恐怕部里也不会同意。”


    “吴市长，请再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一定能让774厂摆脱困境。”张卫东马上保证似地说道。


    “嗯，市里当然可以给你们时间。”


    吴市长紧接着补充道：“但是你得尽快。”


    “我明白，我一定抓紧。”


    “嗯，你去吧，明天来找经委，让他们帮你协调贷款的事情。”


    张卫东离开了市长办公室。


    吴市长的每一句话说得都恰到好处，但是足以让张卫东如芒在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