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泥泞的官道，发出沉闷的声响。


    刘邦靠在铺着软垫的车厢内，双目微闭，每一次颠簸都让他的眉头轻轻皱起。


    六十二岁的身体，就如同一盏将尽的油灯，即使有唐王府最好的医学院医师随行调理，也不过是往灯盏里添上最后几滴油罢了。


    “父皇，喝药了。”


    就在刘邦闭目养神的时候，刘明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深褐色的汤药，跪坐在刘邦身侧。


    此时的刘明，眉目间既有刘邦年轻时的锐气，又有其母吕后的精明，然而此刻却是满眼担忧之色。


    听到刘明的声音，刘邦也是缓缓睁开眼，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让他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看了一眼窗外，刘邦也是陷入回忆当中，喃喃道：


    “明儿，还有几日可到沛县？……”


    刘明闻言，也是脱口而出道：


    “启禀父皇，约莫三日路程……”


    随后，刘明接过空碗，递上一盏温水，再次开口道：


    “沛县官员已接到旨意，正在准备迎驾……”


    刘邦并不在意如此，淡淡道：


    “不必大张旗鼓……”


    望向窗外，秋日的原野一片金黄，像极了他记忆中的故乡，嘴角也是挂上了笑容，语气也是轻快了起来道：


    “朕只想……安静地回去看看，看看朕以前生活过的地方……”


    刘邦的目光越过田野，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四十多年前……


    那时的他还不是如今的帝王，只不过就是个街头混混，整日与樊哙、周勃等人厮混，喝酒赌钱，无所事事。而曹氏……


    想到这个名字，刘邦的心突然抽痛了一下。


    曹氏是他生命中第一个真正爱过的女人……那时他还是个穷小子，而曹氏已是沛县有名的美人，就算是个寡妇，也是追求者甚多！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人不要名不要利，甚至为他生下了长子刘肥。然而命运的齿轮转动，他刘邦竟成了汉朝的开国皇帝，而曹氏却因出身卑微，终究没能成为他的皇后，甚至连皇宫都不愿前去……


    “明儿，你可知沛县有何特别之处？……”


    就在刘明望着窗外发呆的时候，刘邦突然问道。


    刘明略一思索，便是开口回应道：


    “沛县是父皇故里，也是我大汉龙兴之地。”


    闻言，刘邦轻笑一声，摇了摇头说道：


    “沛县有泗水，有酒肆，有……故人……”


    刘邦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但眼神已经飘远。


    刘明敏锐地察觉到了父亲话中的深意，此时的刘内心当中的八卦熊熊燃起，前一世可没少听这位传奇者的事情，但是和自己亲眼所见所闻的，又有不同之处，刘明低下头好奇道：


    “儿臣愿闻其详……”


    看到自己这个儿子的好奇心，刘邦却是哑然失笑起来，摇着头道：


    “罢了，往事如烟……”


    仿佛想到什么伤心事一般，刘邦深深叹了口气，重新闭上眼睛，喃喃着：


    “朕倦了，你退下吧。”


    看到父皇如此，刘明心中吐槽不已的同时，还是行礼退出车厢，轻轻拉上门帘。转身时，他的脸色凝重起来，招手唤来随行的唐王府的医学院医师们。


    看着眼前几位医师，刘明语气凝重道：


    “父皇今日气色如何？……”


    为首的医师对着唐王低声道：


    “大王，陛下脉象虚浮，五脏皆衰，全凭药石吊着一口气。这些日子情绪波动甚大，恐非吉兆……”


    越说，医师的声音也是越小，但是面对自家大王，医师还是将实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刘明闻言，也是眉头紧锁，但还是命令道：


    “无论如何，必须让父皇安然抵达沛县，然后返回长安……加大安神药的剂量，让他多睡些时辰……”


    闻言，为首的医师却又是担忧道：


    “可是大王，是药三分毒，陛下龙体……”


    这个道理，刘明又怎么可能不知？但是父皇如今的身体，可以说回天乏力，根本就不是人力可为的……


    “照做便是！”


    刘明的语气不容置疑，随后出言安慰道：


    “若有差池，本王担着就是……”


    医师们闻言，也是唯唯诺诺地退下。


    刘明望向远方的地平线，心中五味杂陈。自己这位父皇按理说，与自己并不亲近，但是不知为何，到了如今，刘明还是感觉万分的不舍与难受……


    然而，现在面对刘邦那早已透支的身体，刘明能做的，就是让其多撑几日，让其少受点罪了……


    想到这里，看着眼前的车架，刘明的双眼当中也是透露出深深的担忧。


    车队继续前行，越靠近沛县，刘邦的情绪越是起伏不定。夜间常能听见他在梦中呓语，时而呼唤旧部之名，时而喃喃着“曹氏”二字。


    第三日午后，沛县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刘邦坚持要下车步行，刘明只好搀扶着他慢慢前行。


    秋风拂过，带来故乡熟悉的气息——泥土的芬芳，炊烟的温暖，还有远处泗水河的湿润。刘邦深吸一口气，浑浊的眼中闪过一抹久违的光彩。


    “四十七年了……”


    看着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场景，刘邦也是喃喃自语道：


    “朕离开这里已经四十七年了……”


    这时，身旁的刘明也是自豪道：


    “父皇创建不世功业，沛县百姓皆以为荣。”


    刘明声音很轻，也是带给刘邦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然而对此，刘邦却是苦笑道：


    “荣？怕是恨朕的人也不少。当年离乡时，欠下的酒钱赌债数不胜数，还有那些……辜负的人心……”


    正说着，前方忽然传来骚动。一队骑兵疾驰而来，为首的将领滚鞍下马，跪地行礼：


    “沛县守将周昌恭迎陛下！城内已备下行宫，请陛下移驾！”


    看见来人，刘邦也是眯起了眼睛问道：


    “周昌？可是周勃之侄？”


    “正是末将！”


    周昌抬头，露出一张刚毅的脸庞，还真与周勃有几分相似，声音洪亮道：


    “叔父常提及与陛下少时往事，嘱托末将若见陛下，定要代他问安。”


    闻言，刘邦哈哈大笑道：


    “周勃那老小子！当年偷邻家枣子，被追得满街跑，还是朕帮他挡下的！”


    笑到一半突然咳嗽起来，刘明连忙为他抚背。


    周昌见状，急忙道：


    “陛下舟车劳顿，请允末将护驾入城。”


    刘邦摆了摆手说道：


    “不急。朕想先去一个地方。”


    刘明见状，更是试图劝阻道：


    “父皇，您的身体……”


    “朕心里有数。”


    刘邦的语气异常坚定，随后小声道：


    “去泗水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