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刘明胡思乱想的时候，刘邦也是自顾自的继续道：


    “朕得到了天下，失去了故人；得到了权力，失去了真情；得到了江山，失去了……自我……”


    这时的刘邦，不再是什么人间帝王，反而更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将心中满心的遗憾，对着儿子娓娓道来。


    说完之后，刘邦颤巍巍地走向亭边，眺望着泗水悠悠东去，像是在感慨着喃喃道：


    “知道朕为什么一定要回沛县吗？不是因为这里是朕的故乡，而是因为这里有着朕最后的一点‘人’气。出了沛县，朕是皇帝；回到这里，朕还是那个刘季，还是那个混子刘季，……”


    说到这里的时候，刘邦仿佛再次看到父亲追打自己的样子，再次看到兄弟们坐在一起喝酒吃肉的模样，刘邦也是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这时的刘明，也是若有所悟起来，双眼一亮道：


    “儿臣明白了。”


    听到这个儿子如此说，刘邦却是摇头道：


    “你不明白。”


    随即，刘邦更是苦笑道：


    “除非有一天你也到了朕这个年纪，这个境地，否则永远不会明白……”


    然而，刘邦又怎么可能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身体当中，装着的可是后世灵魂呢？


    就在刘明撇了撇嘴的时候，刘邦也是将合二为一的玉佩小心收好，转身小声道：


    “走吧，回行宫……明日召集沛县父老，朕要与他们共饮……”


    闻言，刘明也是担忧道：


    “父皇，是否改日？您的身体……”


    不待刘明说完，便被刘邦打断道：


    “来不及了……朕等不及了……”


    说完，刘邦则是再次猛烈咳嗽起来。


    深夜，沛县行宫内灯火通明。


    刘邦召来了所有还能找到的故人旧部——当年的邻居、旧友、甚至还有几个曾被他欠过债的债主。宴会之上，他不许众人行君臣之礼，只以乡党相称。


    酒过三巡，刘邦情绪高涨，甚至起身击筑而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歌声苍凉豪迈，在场无不动容。刘明从未见过父亲如此真情流露，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悔有憾的老人。


    唱到动情处，刘邦顿时老泪纵横起来：


    “朕起自微末，仗剑取天下。今幸得与诸父老重逢，实乃天意。然朕心中有一事，多年来耿耿于怀……”


    说着，刘邦也是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之后，再次说道：


    “朕年少时，曾欠下不少酒债赌债，今日借此时机，欲十倍偿还！周昌，将朕准备的黄金抬上来！”


    几个大箱子被抬进殿中，打开后金光灿灿。刘邦拿着旧日债簿，一一念名偿还。得到偿还的乡民无不感激涕零，高呼万岁。


    待债务偿还完毕，刘邦已是疲惫不堪，却仍强打精神：


    “另有一事……朕欲在沛县兴建学宫，凡我县子弟，不论贫富，皆可入学读书。再拨良田千亩，其产出专供学宫之用。”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兴建学宫可是造福子孙后代的大事，远比金银赏赐更有意义。


    此时的刘明，也是为之动容起来，兴建学宫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其所要花费的人力物力，可不是一星半点的，但是为了满足父皇的愿望，刘明也是起身回应道：


    “父皇圣明！儿臣愿督办学宫建设，必使我沛县文风鼎盛，人才辈出！一切其他费用，可从唐王府出……”


    听到儿子的话，刘邦满意点头，在与众人告别之后，这才在侍从的搀扶下离席休息。


    回到寝宫，刘邦屏退左右，独留刘明一人。


    “明儿，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刘邦卧在榻上，气息微弱地问。


    刘明跪坐榻前：


    “父皇仁德，泽被乡里，必为万世传颂。”


    刘邦摇头：


    “朕问的不是这个。朕是问你，对曹氏之事怎么看？”


    刘明沉吟片刻，谨慎道：


    “曹夫人深明大义，儿臣敬佩。”


    “深明大义……”


    刘邦喃喃重复着这个词，突然咳嗽起来，帕子上竟见血迹。刘明大惊，欲唤医师，却被刘邦阻止。


    “不必了，朕的时间不多了。”


    看了看自己这个满意的儿子，刘邦恳求般的说道：


    “明儿，他日倘若肥儿有难，朕希望你能看在为父的面子上，帮之一帮……”


    听到刘邦的话，刘明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即点头道：


    “父皇放心，齐王乃是儿臣的兄长，就是一家人，儿臣不会做事不管的……”


    闻言，刘邦也是欣慰了起来，随后喘息着再次开口道：


    “明儿，你记住今日所见所感。为君者，不仅要有帝王术，更要有人情味。朕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辜负了太多人……”


    刘邦握住刘明的手，语重心长道：


    “你与太子不同……他日若太子……”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咳嗽。


    刘明泪如雨下：


    “父皇保重龙体，这些话日后再说无妨。”


    刘邦勉强平复呼吸，从枕下取出那对合在一起的玉佩，塞到刘明手中：


    “将这个……交给肥儿，告诉他，朕……有负于他母亲……”


    话音渐弱，刘邦闭上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见状，刘明也不敢打扰，悄悄为他盖好锦被，自己则是退出寝宫。


    门外，医师们焦急等候，见刘明出来，急忙上前：


    “唐王殿下，陛下他……”


    刘明回首看了看营帐，随后道：


    “父皇睡了。”


    刘明神色也是凝重了起来：


    “准备最好的安神药，让父皇好生休息。明日……明日就启程回长安吧……”


    刘邦知道，吊着父皇最后一口气的人儿已经见了，父皇恐怕真的时日不多了……


    闻言，医师们更是担忧道：


    “可是陛下的身体……”


    对此，刘明更是严肃道：


    “照做便是！”


    刘明望向满天星斗，声音也是越发坚定起来：


    “父皇必须要回到长安……”


    医师们领命而去……刘明独自站在廊下，手中紧握着那对玉佩，冰凉的触感直透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