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刘明也是陪同刘邦开始出发了。


    一路上，沛县的百姓们也是纷纷出城相送，看着众乡亲们的模样，刘邦也是向着众人挥了挥手，仿佛有所感应一般，刘邦向着一个方向看去，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叹息一声之后，刘邦也是回到了马车当中。在刘明的一声令下，马车则是向着长安的方向出发。


    在那原本刘邦看去的位置，在听到马车离去的声音之后，曹氏则是慢悠悠的走了出来，看着逐渐远去的马车，独自在那里愣愣出神……


    马蹄踏在泥泞的官道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初冬的寒风掠过原野，卷起枯黄的草屑，扑打在行进中的车驾上。


    刘邦靠在车内软垫上，又一次剧烈地咳嗽起来，苍老的手急忙抓起一方丝帕掩住口。待咳声平息，他缓缓移开帕子，上面已染上一抹刺目的暗红。


    “父皇，要不要停下歇息？”


    坐在对面的刘明担忧地倾身问道，年轻的面庞上写满焦虑。自己这个父皇，在离开沛县之后，仿佛更加苍老了，而体内的生机也是慢慢的流失……


    听见刘明的声音，刘邦则是无所谓的摆了摆手，随后将丝帕攥入掌心，语气也是轻松道：


    “不必了，朕无恙……如今天色尚早，再多赶些路吧……”


    因为刘邦的身体原因，马车行驶的速度并不快，但依旧有些颠簸，刘邦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目光有些涣散。


    这片土地，他再熟悉不过……四十年前，他就是从这里走出，手提三尺剑，争夺天下。如今，他已是天下之主，却感觉生命正一点点从这副衰老的躯壳中流失。


    这一路，刘邦想了很多，也见了很多，几乎也是了却了心中的一桩事了……


    “明儿，你可知道，为父最怀念的是什么日子？”


    刘邦忽然开口打破了这一难得的寂静，但是其声音却是略显沙哑。


    刘明稍作思索，便是说道：


    “可是当年父皇与项羽争霸的峥嵘岁月？……”


    听了刘明的话，刘邦先是一愣，随后更是大笑起来，皱纹如沟壑般在脸上蔓延，却是摇头道：


    “非也……是为父还在沛县当亭长之时，虽无权势，却逍遥自在，与卢绾、夏侯婴他们饮酒纵歌，无所拘束……”


    说着说着，刘邦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目光飘向远方，仿佛穿透了时光，回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时代。


    刘明并未搭话，而是在那里安静地听着，他知道父皇近来愈发喜欢回忆往事，尤其是这次病重后决定东归故乡，一路上更是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而作为这次刘邦回乡陪同的儿子，刘明明白这或许是父皇最后一次返乡，也是他最后一次聆听父皇唠叨的机会了……


    想到这里，饶是刘明，也是感觉鼻子酸酸的。


    “那时候啊，曹氏总是埋怨朕游手好闲，不多挣些银钱养家……”


    并未看到刘明的变化，刘邦一个人在那里一边发呆，一边继续说着以往的事情，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曹氏性子刚烈，嘴上不饶人，可心里却是向着朕的。朕后来离家起事，她一人带着肥儿，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刘明注意到父亲提到曹氏时语气中的歉疚，这是再说到自己母后吕雉时不会出现的。


    曹氏是刘邦的初恋情妇，刘肥的生母，尽管从未得到正式名分，却在刘邦微末之时相伴左右。这在皇室中是个敏感话题，鲜少有人敢在皇帝面前提起。


    这个时候，刘明也是看着刘邦小声道：


    “曹姨娘后来不是被封为夫人了吗？父皇待刘肥兄长也很是优厚……”


    听到刘明的话，刘邦更是长叹一声，语气当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亏欠道：


    “名分与厚待，何足以弥补亏欠？当年朕为了政治联姻，娶了你母亲吕后，冷落了曹氏。后来虽给予封赏，却终究负了她一片真情。况且，她也没有接受朕的封赏呀……”


    随着刘邦说完，车驾突然剧烈颠簸了一下，刘邦又爆发出一阵咳嗽，比先前更加猛烈。刘明急忙上前为父亲抚背，触手处尽是嶙峋骨骼，昔日那壮实的身躯如今已消瘦得令人心惊。


    看着父皇如此模样，刘明朝车外喊道：


    “停驾！传医师！”


    然而，却是被刘邦摆手制止了，喘息稍定之后，刘邦接着说道：


    “不必大惊小怪……老毛病了，歇息片刻就好……”


    车队还是在路旁一片小林边停了下来。侍卫们迅速布置好休息之处，医师们前来诊脉后，悄悄对刘明摇了摇头。


    刘明见状，心中也是一阵刺痛，他明白父亲的时间不多了，虽然早就知道了，但是当真正要亲自面对的时候，刘邦还是难以接受……


    休息片刻后，刘邦似乎精神稍好，不肯再坐车驾，而是命人备马准备骑马前行。


    看到父皇的动作，刘明更是担忧地劝阻道：


    “父皇，骑马太过于费力了，您的身体……”


    然而，刘邦却是不在意道：


    “无妨，骑骑马，吹吹风，或许还能舒畅些……”


    刘邦固执地说，并且在侍从搀扶下艰难地跨上马背。


    刘明只得也骑上马，紧随父亲身侧。侍卫们前后护卫，车队缓缓继续前行。


    骑在马上的刘邦挺直了腰板，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英姿。他望着远方隐约可见的山峦轮廓，忽然问道：


    “明儿，你知道那是什么山吗？”


    刘明顺着父亲所指方向望去，疑惑的问道：


    “似是芒山和砀山？”


    “正是！”


    刘邦点头，眼神也是明亮起来道：


    “那是朕起事之初藏身之处，当时朕不过是个逃亡之徒，手下仅有百余人，被秦军追得东躲西藏。有一次，咱们被困在砀山中三日三夜，饥寒交迫……”


    刘邦开始讲述那段艰难岁月，如何绝处逢生，如何慢慢聚集力量。他的话语渐渐流畅起来，眼中重新燃起光芒，仿佛那些惊心动魄的经历正在眼前重演。


    刘明也是在专注地听着，这些故事他以前也听过，但如今从病重的刘邦口中说出，却别有一番滋味。他能感受到父皇对那段充满危险与机遇的岁月的怀念，对已逝青春的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