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满了三湘之地。唐王府邸深处，烛火在琉璃罩子里不安地跳动着，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扭曲地投在冰冷的砖墙上。


    雨前的闷热凝滞在空气中，连蝉鸣都噤了声，唯有更夫梆子单调的回响，从遥远的街巷传来，一下，又一下，敲得人心头发沉。


    吕雉坐在窗边，身上是一件半旧的深青色常服，指间一枚温润的玉韘（玉扳指）已被摩挲得滚烫。


    没错，此时的吕雉就在长沙的唐王府！而且还是在谁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前来的！


    坐在唐王府的座椅之上，吕雉只感觉全身的疲惫消散了不少。望着窗外沉沉的夜幕，目光似乎要穿透这千里关山，直抵那片她经营了半生的长安皇城。


    然而此刻，那座巍峨的帝都，只怕正被血与火笼罩。刘盈……她的儿子，也是当今的帝王，那个性情温软、却被命运推上龙椅的皇帝，如今怎么样了？


    败军的消息是三天前由一名浑身浴血、只剩半口气的斥候带来的，只说陛下被围，情势危急。自那以后，再无确切音讯。


    旁边的窦漪房和李文君也是仔细的伺候着，如今的窦漪房和李文君可以算是唐王府的半个主人了！


    对此，吕雉也是非常欣慰。而刘明因为有事而外出，并未在唐王府。


    就在吕雉拉着窦漪房和李文君闲聊的时候，一阵急促到近乎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死寂。


    心腹老内侍几乎是小跑着冲进来，脸色煞白，呼吸粗重，双手高高捧着一卷用油布紧紧包裹的物事，那油布上，赫然沾染着已经变得暗褐的血迹。


    “太……太后！”


    老内侍的声音带着哭腔，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身子更是颤抖的不行：


    “长安……密旨！”


    吕雉猛地站起身，宽大的衣袖带倒了案几上的茶盏，清脆的碎裂声在静夜中格外刺耳。


    她一步跨过去，几乎是抢过那卷油布包裹。指尖触到那冰冷黏腻的血污时，她的心狠狠一抽。


    解开油布，里面是寻常的绢帛，但展开后，那熟悉的字迹，以及印玺旁一抹匆忙按下的、属于皇帝近侍的暗记，让她瞳孔骤缩。


    绢帛上的字迹潦草，带着绝境下的仓促与惊惶：


    「如意反，陛下被困荥阳，京畿震动，着唐王速领藩兵勤王，迟恐生变！」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钎，烙在吕雉的眼球上。


    刘如意！那个她从未真正放心过的庶子，那个先帝在时曾一度欲易储的赵王！他竟真的反了！还打出了“清君侧、诛吕氏”的旗号！


    而盈儿……她的盈儿，竟然败了，被困住了！


    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吕雉强行咽了下去，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死死攥着那绢帛，仿佛攥着儿子摇摇欲坠的江山和性命。


    吕雉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带着铁锈般的味道，直冲肺腑。


    “去！”


    此时的吕雉声音嘶哑，却透着一股冰碴般的寒意，指甲也是深深嵌入血肉当中：


    “无论如何！叫唐王立刻来见哀家！哀家要最快见到唐王！”


    闻言，窦漪房和李文君也知道事情重大，也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即就是安排了下去。而窦漪房也是对着吕雉行礼道：


    “母后，您还请放宽心，陛下定然不会出事的……”


    李文君也是点着头安慰起来：


    “没错，就算是刘如意谋反，朝中有人接应，但是朝中忠于陛下的臣子定然不少，陛下定然不会出事的！”


    李文君也是简单分析了一下朝廷的局面，这也是让吕雉对李文君另眼相看了起来。


    片刻之后，寝殿的门被推开，一个身着亲王常服的年轻男子快步走入。


    他约莫二十出头年纪，眉宇间依稀有着刘邦的轮廓，却更添了几分南国水泽滋养出的清俊，正是吕雉的嫡次子，唐王刘明。他显然已准备就寝，发髻微松，脸上带着被匆匆唤起的疑惑。


    “母后，何事如此紧急？”


    刘明看到母亲手中那卷染血的绢帛，以及她脸上从未有过的灰败与凌厉，心中猛地一沉。


    吕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绢帛重重拍在他面前的案上，语气阴沉起来：


    “你自己看！”


    刘明拿起绢帛，只扫了一眼，脸色更是瞬间大变，双眼也是怒目圆睁了起来，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道：


    “刘如意他……造反了？皇兄被困？这……这怎么可能！”


    朝廷大军，竟然败给了赵王的藩兵？这消息太过骇人，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就算是刘如意造反，就凭其兵力，又怎么可能是朝廷的对手呢？！


    刘明自问，就算是自己起兵，以三湘之地的实力，想要对抗整个大汉，恐怕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呀！更何况还是刘如意呢？


    这也是刘明怎么都想不明白的地方！


    “不可能？”


    闻言，吕雉也是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刻骨的疲惫与嘲讽，更是带有杀意道：


    “刀架在脖子上了，还有什么不可能！”


    此时，吕雉绕过案几，走到刘明面前，烛光下，她的眼睛亮得吓人，里面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她伸出冰冷的手，紧紧抓住儿子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


    “明儿！”


    吕雉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锤，砸在刘明心上，双眼紧盯着刘明道：


    “听着，现在不是惊惶的时候！更不是相不相信的时候！这消息定然不会错的！你哥哥的龙椅，你我的性命，还有这汉室的江山，都在你这一战了！”


    吕雉也是一边说着，一边盯着刘明的眼睛，不容他有丝毫退缩道：


    “三湘之兵，数量虽不比朝廷精锐，却是你一手带出来的，是你的根基！立刻点齐兵马，昼夜兼程，北上勤王！荥阳若失，长安门户洞开，一切就都完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吕雉的心中也是充满了恨意与懊悔！自己当初就不应该放过刘如意！就应该将其永久留在长安！不然，也不会遇到今天这让自己惊慌失措的场景了。


    没错，吕雉此时也是彻底慌了起来！刘如意能够以一介藩王起兵，并且还能击败朝廷大军，如果朝中无人接应，吕雉是怎么都不会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