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的秋，来得总比北方迟些。湘江两岸的枫叶方才染上些许醉红，长沙城外的稻田已是一片灿金。此时的唐王府内，众人却无暇欣赏这丰收盛景，刘明端坐案前，正听着来自长安的暗卫低声禀报。


    “……张博士尽心竭力，以‘扶正祛邪、润肺固本’之法，佐以三湘特产的茯苓、川贝等药材精心调治，陛下咳疾确有缓解，月前已能起身处理少许政务，精神亦见振作……”


    听到此处，刘明紧锁的眉宇稍稍舒展，指间一直无意识摩挲的玉韘也停了下来。皇兄病情好转，压在他心头数月的大石，总算松动了几分。


    张仲景不负所托，三湘的药材也起了效用，这让他略感宽慰。


    然而，就在刘明欣慰不已的时候，密使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脸色骤然转冷。


    “……然，半月前，以曲逆侯陈平、绛侯周勃为首的数位老臣，联名上奏，言‘藩王私遣医官入宫，久侍君侧，于礼不合，易启外戚干政之渐’，恳请陛下遣返张博士……”


    看了一眼脸色骤冷的大王，暗卫接着说道：


    “太后……未发一言。陛下虽有不舍，但迫于朝议，加之自觉身体稍安，已于三日前，厚赐张博士，遣其离京了。”


    砰！


    听到暗卫的禀告之后，刘明一拳砸在坚硬的紫檀木案几上，震得笔架上的狼毫笔簌簌作响。他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直冲顶门。


    “混账！”


    随后，刘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冰冷刺骨。


    什么于礼不合！什么易启外戚干政之渐！全是冠冕堂皇的借口！


    陈平、周勃那些老狐狸，还有那些跟风附议的朝臣，他们当真关心的是礼法？他们怕的是他唐王刘明的手伸得太长，怕的是皇帝身边多了一个他刘明的人！


    更或许，这其中未必没有他那位母后默许甚至推波助澜的影子！她终究是不放心，不愿看到他与皇兄之间建立起太过紧密、不受她控制的联系。


    张仲景是他麾下医官不假，可他一心只为救治皇兄，何曾有过半分干政之举？


    皇兄病情刚刚好转，便急不可耐地将人赶走，这群人，眼里何曾真正有过皇兄的安危？他们争的，不过是那点可怜的权力和防备！


    一股被猜忌、被辜负的愤懑，如同毒焰般灼烧着刘明此刻的心。他为皇兄担忧，不惜代价派出最好的医官，搜罗珍稀药材，换来的却是这般提防与排挤！


    “大王息怒！”


    见到自家大王震怒，暗卫感受到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怒意，吓得伏地不敢抬头。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刘明粗重的呼吸声，窗外的秋阳透过窗棂，在他阴沉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良久，那剧烈的情绪波动才缓缓平复下去。刘明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再睁开时，眼底虽还有寒冰，却已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他不能怒，至少不能因怒而失去理智。


    刘明重新拿起那份密报，目光停留在“陛下自觉身体稍安”那几个字上。


    皇兄……他感觉好些了。这才是最重要的。只要皇兄能好起来，其他的，都可以暂时忍耐。


    张仲景虽被遣返，但他这几个月的调理，终究是打下了基础。只要皇兄能遵医嘱，善加保养，或许……或许真能渡过此劫。


    与皇兄的安危相比，刘明却是感觉自己个人所受的这点委屈和猜忌，又算得了什么？


    “起来吧……”


    良久之后，刘明的声音恢复了平稳，却也是带着一丝疲惫，再次开口道：


    “张博士现在何处？”


    “回大王，张博士已出函谷关，正由我们的人护送，返回三湘途中。”


    听到大王询问，暗卫立即恭敬的回应着。


    “嗯~~”


    闻言，刘明也是点了点头，随后吩咐道：


    “传令下去，好生接应，确保张博士安全归来。他此行辛苦，待其回来后，本王另有重赏。”


    “是！”


    暗卫退下后，刘明独自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那几株开始落叶的梧桐。秋风拂过，带下几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飘落在地。


    此时，刘明心中的气恼，并未完全消散，只是被更深沉的思虑压了下去。


    长安的那潭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浑。经此一事，他更加清楚地认识到，想要真正护住皇兄，仅仅依靠兄弟之情和藩镇之力，是远远不够的。


    朝堂上的风吹草动，母后的心思莫测，都足以让他的努力付诸东流。


    正如父皇所说的那般，自己必须更有耐心，更加强大！方才能够与朝堂之上那些老狐狸周旋……


    “来人。”


    想到此处，刘明对着门外沉声唤道。


    而早就等待多时的魏忠贤也是应声而入。


    “修书一封，送往长安！”


    刘明沉吟片刻，随后口述道：


    “就写：臣弟明，谨闻陛下圣体渐安，欣喜不胜，遥叩天颜……张博士既已返湘，伏乞陛下万勿以臣弟为念，惟望遵太医嘱咐，善加调摄，社稷重担，系于陛下一身……臣弟在藩，日夜祈祝陛下龙体康泰，圣寿永固……”


    刘明的语气平和，措辞恭谨，仿佛全然未将张仲景被遣返之事放在心上，字里行间只有对兄长康复的由衷喜悦与持续不断的关切。


    这封信，与其说是给皇兄看的，不如说是给长安所有盯着他的人的看的。


    刘明就是要告诉他们，他唐王刘明，行事光明磊落，心中唯有陛下安康与江山稳固。些许猜忌，动摇不了他的初衷，也影响不了他的格局。


    魏忠贤书写完毕之后，也是让信使带着这封语气温和的信件，再次奔赴北方。


    而刘明，则转身走向王府深处那幅巨大的舆图前，目光锐利地扫过三湘的山川河流，以及更广阔的的大汉疆域。


    他知道，接下来的路，需要他更加审慎，也更加坚定。皇兄的病，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太多隐藏的危机。他必须让三湘之地，成为真正足以应对任何风浪的磐石。


    秋意渐深，湘水长流。一封来自长安、带着帝王欣慰与安抚的回信尚未抵达，而长沙城唐王府中的唐王，已然将那份短暂的气恼，化为了脚下更为坚实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