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雪，下得比南方更猛，更烈。鹅毛般的雪片被朔风卷着，呼啸着砸在未央宫冰冷的琉璃瓦上，堆积在宫道的青石板缝隙里，将这座帝国的心脏裹挟在一片肃杀的白茫茫之中。


    然而，比这天气更冷的，是某些人心头骤然升起的寒意……


    唐王刘明无诏离藩、星夜北上长安的消息，终究是没能彻底瞒住。就像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封冻的冰湖，在长安瞬间激起了层层暗涌与裂痕。


    曲逆侯府，书房内炭火熊熊，却驱不散陈平眉宇间的凝重。他放下手中那份密报，长长吐出一口白气，对坐在对面的绛侯周勃叹息并且担忧道：


    “唐王……还是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急，如此之快，只带百余骑……”


    而周勃听到陈平的话之后，也是将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黝黑的脸上满是忧色：


    “这小子！也太不知轻重了！无诏入京，形同谋逆！他难道不知这是授人以柄吗？如今陛下……唉！”


    说到这里，周勃也是重重一拳捶在案几上，脸上的忧色也是更浓起来：


    “唐王这一来，长安城里的牛鬼蛇神，怕是都要坐不住了！那些个宗室，还有那些一直在观望的墙头草……”


    陈平也是微微颔首，眼神望着长沙的方向，目光深邃：


    “这事，以唐王的睿智，又岂能不知？正因为他知道，所以才来得如此决绝。他是怕……怕来不及啊。”


    陈平顿了顿，将声音压得更低道：


    “只是，此举太过刚猛，将他自己，也将我们，都逼到了风口浪尖。太后那边……会如何想？”


    说到太后吕雉，周勃冷哼一声道：


    “太后？她老人家此刻，只怕比我们更恼火！刘明这是明晃晃地挑战她的权威，更是将她置于一个极其尴尬的境地！处置他？陛下昏迷，急需兄弟支撑，且唐王势大，三湘十万兵马不是摆设。不处置？朝廷法度何在？她太后的威严何存？”


    此时，两位老臣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他们固然忌惮藩王坐大，但更恐惧朝局彻底失控，引发新一轮的血腥内斗。


    刘明此举，无异于在即将爆炸的火药桶旁，又扔下了一颗火星。


    长乐宫，淑房殿。


    殿内暖如春昼，吕雉端坐榻上，手中捧着一盏参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脸上的表情。一名心腹宦官正跪在地上，低声禀报着宫外传来的消息。


    “……唐王殿下已过武关，日夜兼程，预计明日晚间，便可抵达长安城外。随行仅百余人，携医官张仲景……”


    啪！


    一声脆响，吕雉手中的越窑瓷盏被她生生捏碎，滚烫的茶汤和碎片溅了她一手，她却浑然不觉疼痛。


    吕雉的胸膛微微起伏，那双凤眸之中，先是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被汹涌的怒意所取代，但那怒意深处，却又夹杂着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他……他好大的胆子！”


    吕雉的声音从齿缝间挤出，冰冷刺骨，语气当中带有压制不住的气愤：


    “眼中可还有朝廷法度？可还有哀家这个母后？！”


    无诏入京！这是赤裸裸的挑衅！是对她权威的公然蔑视！他难道不知道，仅凭这一条，就足以让那些虎视眈眈的宗室大臣们，有足够的理由对他群起而攻之？他这是在玩火！


    是在将他自己，也将她，逼到悬崖边上！


    是为了盈儿吗？就为了那点可笑的兄弟之情，他便可以如此不顾大局，不计后果？


    愤怒如同毒焰灼烧着她的理智。她几乎能想象到，此刻长安城中，那些暗处窥伺的目光，那些幸灾乐祸的窃窃私语。刘明这一来，彻底打乱了她所有的布局和节奏。


    然而，在那滔天怒意的缝隙里，一丝微弱的声音又在心底响起：他来了，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只为见他兄长一面，只为那一线渺茫的救治希望……这份不顾一切的决绝，这份赤诚的……手足之情……


    这丝念头刚一升起，便被吕雉强行掐灭。不！在权力面前，任何感情都是脆弱而危险的！她不能心软！绝不能！


    “传令下去……”


    想到这里，吕雉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硬，不带一丝感情：


    “紧闭长安各门，加强城防。没有哀家手谕，任何人不得擅自开启城门！另，着北军戒备，密切关注唐王动向！”


    她要让他知道，这长安城，不是他想来就能来的！即便来了，也要先碰一鼻子灰！


    风雪官道之上。


    刘明伏在马背上，任由冰冷的雪花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他已经连续奔驰了一天一夜，人困马乏，但速度却丝毫未减。胯下的骏马口鼻喷着浓重的白雾，汗水混合着雪水浸湿了马鬃，显然也已到了极限。


    “大王！歇息片刻吧！马匹撑不住了！”


    魏忠贤策马靠近，声音嘶哑地喊道。


    刘明抬起头，透过迷蒙的风雪，望向北方那隐约可见的、如同巨兽般匍匐在地平线上的长安城轮廓。他的眼中布满了血丝，嘴唇干裂，但目光却依旧锐利如鹰。


    “不能停！”


    此刻，刘明的声音在风中断续传来：


    “皇兄……等不起！”


    刘明何尝不知自己此举会引发怎样的轩然大波？他何尝不知母后会如何震怒？朝臣会如何非议？但他没有选择！


    当刘明得知皇兄昏迷不醒的那一刻，所有的权衡利弊，所有的规矩忌讳，都变得无足轻重。他只知道，他必须去，立刻，马上！晚一刻，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遗憾。


    至于后果……刘明深吸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眼神愈发坚定。只要皇兄能有一线生机，任何后果，他都一力承担！


    “传令！换马！继续前进！”


    刘明猛地一鞭抽在坐骑臀上，战马吃痛，再次爆发出速度，冲向那片越来越近的、危机四伏的帝王之都。


    风雪愈发狂放，试图阻挡这支小小的队伍。但那一往无前的黑色洪流，却以一种近乎悲壮的姿态，顽强地撕裂雪幕，坚定不移地向着长安，向着那未知的命运，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宫阙深处的怒火，朝堂之上的暗流，都无法阻止这颗为兄长而焦灼、而不顾一切的心。唐王刘明，正以一种最激烈的方式，叩响这帝国沉重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