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管理孤儿院，不是陪孩子玩游戏那么简单，人事、财务、后勤、孩子们的教育和心理健康……


    每一项都是足以压垮一个成年人的重担，更何况是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大学生？


    老院长却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浑浊的眼睛里透着一股洞悉一切的平静。


    “我知道。所以我才说，不着急。”


    她拍了拍顾泽的手背，缓缓道：“我这把老骨头，再撑个三四年，应该还不是问题。”


    “这几年，正好让她利用假期，一点一点地接触院里的所有事情。”


    “等她毕业了，也就差不多能上手了。这样无缝交接，对孩子们的影响，也是最小的。”


    话音落下，病房里再次陷入了寂静。


    顾泽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把，一股热流直冲眼眶，让他鼻子发酸。


    原来……她早就想好了。


    她不是在逞强，也不是在抱怨，她是在用自己生命最后的光和热，为孤儿院，为她的继任者，铺平最后一段路。


    恐怕，如果不是今天这次意外晕倒，这个老人会把这个秘密一直藏在心里，直到她再也撑不住的那一天。


    顾泽压下心头的翻涌，又提出了一个更现实的问题。


    “院长奶奶，人心是会变的。”


    他看着老院长的眼睛，一字一顿。


    “燕大经管，四年后，她接触的人，见过的世面，跟现在是天壤之别。”


    “外面有年薪百万的工作，有光鲜亮丽的未来，她……真的还愿意回来，守着咱们这个小小的启明星吗？”


    这不是他看不起沈梦，这是人性。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见识过星辰大海的人，又有几个愿意再回到小池塘里？


    老院长听完，却笑了。


    那是一种带着绝对信任的笑容。


    “我相信我的眼睛。”她一字一句，“我也相信那孩子。”


    “我看着她长大的，她看院里那些弟弟妹妹的时候，眼睛里那股子热乎劲儿，是装不出来的。那份心，比金子都真。”


    话说到这份上，顾泽知道，再劝也没用了。


    老院长信的是人心，是情分。


    而他，信的是人性，是利益。


    也罢。


    既然老院长信她的，那自己就用自己的方式，再给这份情分加一道保险。


    顾泽心里瞬间有了计较，嘴上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您说得对，是我多虑了。”


    不就是担心沈梦以后会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眼吗？


    简单。


    以后就往死里给孤儿院砸钱！


    要把启明星孤儿院，打造成全国福利最好、待遇最高的慈善机构！


    让启明星院长这个职位，比任何一家世界五百强企业CEO的职位都更吸引人！


    我倒要看看，到了那个时候，还有谁能把她从这儿挖走！


    老院长到底年纪大了，说了这么会儿话，精神头又有些不济，很快便沉沉睡去。


    而顾泽的计划，也随着她的呼吸声，在心里彻底定了下来。


    * * *


    老院长到底还是在医院里多待了几天，可她那颗心，早就飞回了院里，最后医生看她身体数据确实稳定了，才同意了她出院的请求。


    车子缓缓停在启明星孤儿院那扇熟悉的铁门前。


    顾泽刚扶着老院长下车，院子里正在玩耍的孩子们，就像是装了雷达一样，瞬间静止。


    一个眼尖的小女孩最先看到了老院长的身影，她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地大喊了一声。


    “是院长奶奶！院长奶奶回来了！”


    这一声，像是在平静的湖面引爆了一颗深水炸弹。


    “哇——”


    整个院子的孩子们，一瞬间全都哭了，像一群归巢的小鸟，迈着小短腿，连滚带爬地朝着门口冲了过来。


    “院长奶奶！”


    “奶奶您去哪了？我们好想你！”


    “您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哭喊声、抽泣声混成一片，几十个孩子里三层外三层地将老院长围得水泄不通。


    一张张小脸上挂满了泪珠，却都用尽全力伸着手，想要去碰一碰她，确认她是真的回来了。


    老院长眼圈也红了，她蹲下身，一手搂住一个，嘴里不停地安抚着：“奶奶没走，奶奶哪儿也不去，就陪着你们。”


    直到她再三保证自己不会离开，孩子们激动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擦干眼泪，依依不舍地散开。


    回到那间熟悉的办公室，老院长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旧藤椅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只有这里的空气，才能让她真正安心。


    她歇了片刻，从口袋里摸出一部老旧的按键手机，翻找出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几声，被接通了。


    老院长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对着话筒柔声道：


    “小梦啊，是我……有空的话，回院里一趟吧。”


    电话那头短暂的沉默后，传来一道清脆又带着急切的女声：“院长奶奶？您在哪儿？您没事吧？”


    老院长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她能想象出电话那头，那个被她从小看到大的女孩，此刻该是何等焦急的模样。


    “我没事，好着呢。”老院长温声安抚道，“就是想你了，想让你回来看看。”


    又说了几句，老院长才挂断了电话，整个人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


    而电话那头的沈梦，心却瞬间悬到了嗓子眼。


    没事？


    没事会突然打电话让她回去？还用这种像是交代后事的语气？


    骗鬼呢！


    一辆出租车就在启明星孤儿院门口一个急刹停下。


    车门砰地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简单白T恤、牛仔裤，扎着高马尾的女孩火急火燎地跳了下来，连找零都顾不上，甩下几张百元大钞就朝院内冲去。


    正是沈梦。


    她一路跑进办公室，带起一阵风，看到安然无恙坐在藤椅里的老院长时，那股冲势才戛然而止，提着的心也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院长奶奶！”沈梦冲到跟前，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您吓死我了！我以为您出什么事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娇嗔，那是只有在最亲近的长辈面前才会流露出的姿态。


    老院长拉过她的手，慈爱地拍了拍：“傻孩子，我这不好好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