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雨夜退凶
作品:《与宴共知》 雨点砸在窗玻璃上的声音,密集得令人心慌,像无数细小指节急促敲打着整个世界。许亦知站在校医室紧闭的门外,走廊顶灯坏了几盏,光线半明半昧,将他瘦削的身影拉长又扭曲,投在冰冷的瓷砖墙上。有线耳机里流淌着低沉的大提琴协奏曲,试图压过窗外呼啸的风雨,却压不住他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
论坛的帖子是他亲手发出的,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冷的火——校医室,非法兴奋剂交易,影像证据。现在,收网的时刻到了。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腻药味扑面而来。校医张明正背对着门口,在角落的铁皮柜前急促地收拾着什么,塞进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旅行袋。听到门响,他猛地回头,镜片后的眼睛瞬间缩紧,闪过一丝被逼到绝路的凶光。
“是你?”张明的嗓音干涩紧绷,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他认出了这个总戴着耳机、沉默寡言的年级第一。他的目光死死钉在许亦知插在口袋里的手上,仿佛能穿透布料,看到那部正在无声记录一切的手机。“把东西交出来!”
话音未落,张明已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扑了过来,动作快得惊人。许亦知下意识后退,试图格挡,但对方的力量远超他的预料。混乱中,他被狠狠掼在冰冷的金属药柜上,后腰传来尖锐的疼痛,眼前一黑。那只粗糙的手死死攥住他戴着耳机的左臂,用力撕扯。廉价塑料外壳碎裂的脆响刺破空气,耳机线被野蛮地拽断,一边耳机被甩飞出去,滚落在角落的阴影里。
“放手!”许亦知闷哼一声,右手在对方手臂上徒劳地抓挠,试图去护住口袋里的手机。张明喘着粗气,另一只手粗暴地去掏他的口袋。冰冷的金属柜棱角硌着骨头,耳机线断裂处勒进皮肉,火辣辣地疼。就在他几乎要被完全制服的刹那——
“砰!”
一声巨响!不是惊雷,而是旁边紧闭的窗户玻璃被硬物狠狠砸碎!尖锐的玻璃碎片如冰雹般溅落一地。张明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浑身一震,钳制许亦知的手不由自主地松了几分力道。
风雨声瞬间放大,灌满了整个空间。一个高大矫健的身影带着一身冰冷的雨水气息,从那破碎的窗口利落地翻了进来,像一头敏捷的猎豹闯入斗兽场。湿透的球衣紧贴在贲张的肌肉上,短发滴着水,他手中紧攥着一个磨损得露出内胆的旧篮球,正是破窗的“凶器”。
“喂!欺负书呆子算什么本事?”陆晨宴的声音带着剧烈奔跑后的喘息,眼神却锐利如刀,直刺校医。他随手将沾着泥水的旧篮球往墙边一丢,球沉闷地弹跳了两下,滚到角落。
张明脸色剧变,显然认出了这个校篮球队的风云人物。他看了一眼门口,又看看破掉的窗户和气势迫人的陆晨宴,眼中凶光闪烁,猛地将许亦知狠狠推搡出去,趁着他踉跄后退的瞬间,抓起地上的旅行袋,撞开陆晨宴,夺门而逃,身影瞬间消失在昏暗的雨夜走廊尽头。
许亦知撞在药柜上,捂着左臂,低低地抽了口气,额发被冷汗和雨水黏在苍白的额角。断掉的耳机线无力地垂落下来。
“没事吧?”陆晨宴两步跨到他身边,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滴落,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热度。他快速扫了一眼许亦知被扯坏的外套袖子下露出的几道新鲜红痕和淤青,眉头紧锁,又瞥向角落那只孤零零的、沾了灰尘的耳机,语气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轻松,“啧,看来你这‘物理隔离’系统需要升级了。”
许亦知没理会他的调侃,只是急促地喘息着,试图站直身体。他瞥了一眼张明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手机不见了。刚才的混乱中,它滑落出去。
“手机……”他声音有些发哑。
“先离开这鬼地方!”陆晨宴打断他,不由分说地伸手扶住许亦知没受伤的右臂,触手一片冰凉湿腻,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他半扶半架,几乎是拖着许亦知,快速离开了这片狼藉的现场,重新投入外面瓢泼的雨幕。
雨更大了,密集的雨线砸在脸上生疼,脚下的积水已经没过鞋面。陆晨宴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同样湿透的校服外套,不由分说地罩在许亦知头上。劣质布料带着雨水和少年汗水的混合气息,瞬间隔绝了部分冰冷的雨点,却让许亦知身体一僵。
“不用……”他想挣脱那件带着陌生体温的外套。
“闭嘴,扶稳了!”陆晨宴低喝,声音在风雨里异常清晰。他稍稍蹲下,强硬地将许亦知受伤较轻的那条手臂绕过自己脖颈,另一只手抄起他的膝弯,猛地用力,竟直接将人背了起来。许亦知猝不及防,整个人伏在他宽阔湿透的背上,惊愕得忘了言语。陆晨宴的体温透过湿透的球衣源源不断地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地址!”陆晨宴在风雨中大喊,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着,每一步都溅起浑浊的水花。旧篮球被他遗弃在身后,孤零零地躺在校医室角落的阴影里。
许亦知沉默了几秒,最终报出一个地址。陆晨宴脚步顿了一下,方向明确地拐入一条更窄、更暗的巷子。
路灯坏了大半,仅有几盏苟延残喘地亮着,昏黄的光晕在雨水中扭曲晃动。巷子两边是低矮密集的旧式居民楼,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丑陋的砖块。楼道口堆放着废弃的杂物,在风雨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空气里弥漫着雨水冲刷垃圾的酸腐味和旧砖墙的潮湿气息。
陆晨宴背着许亦知,在一栋看起来最为破败的灰色筒子楼前停下。楼道的铁门锈迹斑斑,虚掩着,里面黑洞洞的,透出一股陈年的阴冷。
“几楼?”陆晨宴喘着粗气问,汗水混着雨水从额角滚落。
“四楼,左边。”许亦知的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吞没。他挣扎着想下来自己走。
“省省吧。”陆晨宴紧了紧手臂,直接背着他踏上狭窄陡峭的水泥楼梯。楼道里没有灯,只有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斑驳的墙壁和堆满杂物的转角。脚下是黏腻的触感,不知是灰尘还是别的什么。压抑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终于到了四楼。许亦知从陆晨宴背上滑下,摸索着掏出钥匙,手指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打开了左边那扇刷着劣质绿漆、已经斑驳不堪的房门。
一股混合着霉味、旧书页和廉价方便面调料的气息扑面而来。陆晨宴站在门口,下意识地往里看去,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和他想象中年级第一的居所,简直是两个世界。
空间狭小得可怜,几乎一眼就能望尽。一张狭窄的单人床紧贴着墙,洗得发白的床单铺得一丝不苟。一张旧书桌占据了另一面墙的大部分空间,上面堆满了高耸的书籍和试卷,一盏光线冷白的台灯是唯一的光源。一个掉了漆的小衣柜,旁边立着一个小冰箱,嗡嗡作响。墙壁灰扑扑的,靠近天花板的地方能看到雨水渗漏留下的、形状狰狞的深黄色水渍印痕。唯一的窗户关着,玻璃上蒙着厚厚的灰尘和雨痕。地上铺着廉价的地板革,有些地方已经磨损开裂。
唯一显眼的,是书桌正上方墙上,挂着一幅放大的黑白照片。照片里是一位笑容温婉的年轻女子,眉眼间与许亦知有几分相似。照片前,摆着一个擦拭得一尘不染的小小香炉,里面积着薄薄的香灰。整个房间,像被一种巨大的、冰冷的孤寂所填充,寂静得只剩下窗外哗哗的雨声和冰箱的嗡鸣。
陆晨宴的目光扫过那渗水的墙壁、简陋的家具,最终落在那张黑白照片上,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印象里的许亦知,是考场上的绝对王者,是永远游离在人群之外、带着冰冷距离感的符号。眼前这逼仄、破败、浸透在无声思念里的空间,像一把无形的锤子,狠狠砸碎了他所有预设的印象。原来那层隔绝世界的耳机线,包裹着的竟是这样的生活底色。他默默收回目光,感觉身上湿冷的衣服似乎更沉了,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许亦知仿佛没看见陆晨宴的震惊,或者说,他早已习惯了这种目光。他沉默地走到床边,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备用的老式按键手机——屏幕很小,外壳磨损得厉害。他迅速开机,屏幕微弱的光映着他苍白的脸。
“我得联系论坛管理员。”他头也不抬,手指在按键上快速移动,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像在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数据……不能丢。”
陆晨宴靠在冰冷的门框上,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寒意。他看着许亦知单薄的背影对着那个小小的旧手机屏幕,像一株在寒风中固执挺立的芦苇。窗外的雨声是唯一的背景音。
“那家伙跑前喊了句‘青衿社不会放过你’,”陆晨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打破了沉默,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突兀,“你信吗?”他紧盯着许亦知的反应。
许亦知按键的手指倏地停住,屏幕的光映着他骤然绷紧的下颌线。他猛地转过身,眼神锐利得惊人:“你确定?”
“千真万确。”陆晨宴点头,语气笃定。
许亦知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惊疑、困惑,还有一丝冰冷的了然飞速掠过。他捏着那部旧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就在这时,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幕,紧随其后是一声几乎要震碎玻璃的炸雷!
“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就在头顶炸开,整个房间都随之震颤了一下。书桌上的台灯猛地熄灭,小小的空间瞬间被浓稠的黑暗彻底吞噬。冰箱的嗡鸣也戛然而止。
停电了。
绝对的黑暗和死寂降临。只有窗外连绵不绝的雨声,被无限放大,冲刷着整个世界。
陆晨宴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黑暗中只能听到两人压抑的呼吸声。他摸索着想掏出自己的手机照明。
“……别动。”许亦知的声音突然在黑暗中响起,近在咫尺,带着一种陆晨宴从未听过的、近乎破碎的紧绷。那声音失去了平日冰冷的屏障,只剩下被巨大恐惧攥紧的颤抖。
陆晨宴的动作僵住。他感觉到许亦知就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黑暗中,那细微的战栗似乎能通过空气传递过来。
“那晚……也是这样的雷声。”许亦知的声音在黑暗中幽幽响起,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冰冷的雨水和无法磨灭的恐惧。“我妈妈……她把我反锁在卧室里……外面……全是火……还有……很响很响的雷声……”
陆晨宴屏住了呼吸,黑暗中,他仿佛能“看”到许亦知苍白的脸,那双总是藏在镜片和碎发后的眼睛,此刻一定盛满了被闪电照亮的、无法掩藏的惊惶。许亦知从未向任何人袒露过这些,那层隔绝世界的耳机线,在此刻的雷声和黑暗里,终于崩开了一道裂口。
“火……是蓝色的。”许亦知的声音更低,几乎成了气音,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恍惚,“我隔着门缝……看到的……很怪异的蓝色……不像……正常的火……”
蓝色的火?
陆晨宴的心脏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一个模糊而惊悚的念头瞬间闪过脑海——父亲破产前,曾在他面前咒骂过某个竞争对手,说对方心黑手狠,用的手段见不得光,当时似乎提到过某种化学品……燃烧起来,就是诡异的蓝色!难道……那场火灾?
他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比湿透的衣服带来的冷意更甚百倍。许亦知母亲的死,夜宴的建立,对校医的追查……所有碎片似乎在这一刻被“青衿社”这个名字和那诡异的蓝色火焰强行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暗漩涡。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在绝对的黑暗中,凭着感觉,准确地抓住了许亦知冰冷微颤的手腕。皮肤接触的刹那,两人都微微一震。
“许亦知……”陆晨宴的声音低沉而紧绷,在哗哗的雨声中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你查到的兴奋剂……和当年那场火……还有‘青衿社’……它们之间,是不是……”
话未问完,窗外又是一道刺目的闪电划过!惨白的光瞬间照亮了狭小的房间。陆晨宴的瞳孔骤然收缩——
借着那转瞬即逝的强光,他清晰地看到,许亦知被他抓住的那只手臂上,刚才在校医室混乱中被张明粗暴撕扯衣袖时留下的几道新鲜红痕和淤青之间,赫然印着几道非常规整的、深紫色的指痕!那形状、大小,绝非校医张明在混乱拉扯中能留下的!
那分明是……有人刻意用力攥握留下的痕迹!而且就在不久之前!
冰冷的战栗瞬间攫住了陆晨宴。有人在他们离开校医室之后,甚至可能就在这栋破旧的筒子楼附近,在混乱的雨夜中,再次接触过许亦知?是谁?是逃跑的张明去而复返?还是……那个神秘的“青衿社”派出的其他人?他们的触角,远比想象中伸得更快、更近!
闪电熄灭,房间重归黑暗,比之前更加浓稠,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窗外的雨声仿佛变成了无数双在暗处窥伺的眼睛发出的窃窃私语。陆晨宴握着许亦知手腕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掌心一片湿冷,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冷汗。许亦知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僵硬和瞬间加重的力道,在黑暗中沉默着,只有手腕处传来的脉搏,快得像要挣脱束缚的鼓点。
真相的碎片带着刺骨的寒意,在暴雨如注的夜里无声沉浮。而那只黑暗中紧握的手,是此刻唯一的锚点。陆晨宴能清晰地感觉到许亦知手腕上那几道深紫色指痕的凸起轮廓,像烙铁一样烫着他的指尖。窗外的雨声,此刻听来像是无数脚步在黑暗中悄然合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