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抉择

作品:《南栀

    阿爸快要60岁大寿了,阿妈也会从杭州回来。南栀一整天都坐立不安。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刚响,她就箭一般冲出教室,连周落落在后面喊她都没听见。


    "阿妈今天回来!"这个念头让她的心脏砰砰直跳。自从上次因为没抄完课文被叫家长后,南栀就发誓要好好学习。这次期中考试,她破天荒地考了全班第五,阿妈特别开心,说要给她做好多好吃的。


    南栀飞奔过校门口的小卖部,差点撞倒了一排自行车。她抄近路穿过菜市场,鱼腥味和讨价还价的声音从耳边呼啸而过。转过最后一个路口时,一辆摩托车突然从巷子里窜出来。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南栀感觉一股力量猛地把她往后拽。她踉跄着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熟悉的雪花膏香气扑面而来。


    "找死啊!"摩托车主骂骂咧咧地开走了。


    南栀抬头,看见阿妈苍白的脸和发红的眼眶。阿妈的手还死死抓着她的书包带,指节都泛白了。


    "你是不是要吓死我?"阿妈的声音在发抖,"跑那么快干什么?被车撞了怎么办?"


    南栀愣住了。阿妈从来没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过话——又凶又急,却带着她从未听过的后怕。阿妈的手还在微微发抖,南栀突然发现,阿妈脸上的皱纹有多了好多,白发也带着岁月的痕迹爬满了阿妈的头。


    "我、我想早点见到阿妈......"南栀小声说,鼻子突然有点酸。


    阿妈深吸一口气,松开她的书包带,转而牵起她的手:"回家。阿爸等着呢。"


    路上,阿妈一直紧紧攥着她的手,像是怕一松开她就会消失似的。南栀偷偷瞄着阿妈的侧脸,发现阿妈比过年时回来又瘦了些,工作服下的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阿妈,我给你看我的成绩单。"南栀从书包里掏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我数学考了95分呢!"


    阿妈接过成绩单,手指轻轻抚过上面的分数,嘴角慢慢扬起:"我们家小栀子真厉害。"


    南栀心里甜滋滋的,比吃了槐花蜜还甜。她蹦蹦跳跳地走在阿妈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的事,阿妈安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


    快到家时,南栀突然想起什么:"阿妈,明天阿爸过寿,我能请同学来吗?"


    阿妈的手微微一顿:"你想请谁?"


    "周落落,还有瑶瑶。"南栀数着手指,"小羽他们肯定是跟林大娘一起来的......"


    阿妈笑了:"好,阿妈多做几个菜。"


    第二天一早,南栀就迫不及待地跟周落落和黄瑶说了这个消息。


    "落落,瑶瑶,今天我阿爸60大寿,放学后你们都来我家吃饭!"她站在座位上宣布,胸口因为兴奋而起伏。


    前排的李晓雯转过头问:"60岁?你爸爸怎么这么老啊?上次去老师办公室的是你爸爸吗?我以为你是爷爷呢。"


    南栀的笑容僵在脸上。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周落落立刻站起来:"李晓雯你什么意思?"


    "我就问问嘛。"李晓雯撇撇嘴,"我爸爸才38岁。"


    南栀感觉脸上一阵发烫,耳边嗡嗡作响。是啊,阿爸确实比其他同学的爸爸老很多,但她从来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直到现在。


    放学路上,南栀一直低着头。小羽走在她旁边,时不时瞄她一眼。


    "那个李晓雯就是嘴欠。"小羽终于忍不住说,"你别理她。"


    南栀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小羽,你爸爸多大?"


    "四十二吧。"小羽挠挠头,"怎么了?"


    南栀摇摇头,没再说话。她突然想起很多细节:阿爸花白的头发,粗糙得像树皮的手,还有他走路时微微佝偻的背。其他同学的爸爸会骑摩托车来接他们,而阿爸只会蹬那辆破旧的三轮车。


    回到家,阿妈正在灶台前忙碌,锅里炖着肉的香气飘满整个院子。阿爸坐在门槛上编竹筐,看见南栀回来,笑眯眯地问:"同学都请好了?"


    南栀站在院子中央,突然问:"阿爸,你为什么这么大年纪才有我?"


    竹篾从阿爸手中滑落。阿妈的动作也顿住了,锅铲悬在半空。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阿爸慢慢放下手中的活计:"小栀子,过来。"


    南栀走过去,阿爸粗糙的大手轻轻握住她的。阿妈也走过来,坐在阿爸旁边,他们的表情严肃得让南栀心跳加速。


    "小栀子,"阿爸的声音很轻,"其实......你不是我们亲生的。"


    世界仿佛在这一瞬间静止了。南栀瞪大眼睛,耳边嗡嗡作响,阿爸的话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传进来。


    "我本来是你亲生阿爸给你请的保姆,后来你弟弟出生了,你亲生阿爸就可怜我们没有孩子,把你交给了我们来养。"阿妈没有对南栀说那些残忍的真相。


    南栀感觉喉咙发紧:"那...我的亲生父母呢?"


    "你亲生父亲头几年还寄钱来,"阿爸叹了口气,"后来就断了联系。我们打听过,听说他....."


    阿妈突然用手打了阿爸一下,阿爸就止住了话头。


    “所以他们都不要我了吗?”南栀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涩涩的,她的视线模糊了。她想起阿爸总说"我们小栀子最聪明",想起阿妈每次回来都偷偷多塞给她的零花钱,想起他们省吃俭用给她买的每一件新衣服......


    "你们......"南栀的声音颤抖着,"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阿妈的眼圈红了:"我们怕你难过,怕你觉得......"


    "你们才是我阿爸阿妈!"南栀突然扑进阿妈怀里,眼泪夺眶而出,"我才不要什么亲生父母!"


    阿爸的大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就像小时候哄她睡觉那样。院子里只剩下南栀的抽泣声和阿妈压抑的哽咽。


    就在这时,院门突然被敲响了。


    阿爸去开门,南栀听见一个陌生的女声:"请问......这里是陈南栀家吗?"


    南栀抬起头,透过泪眼看见门口站着一个陌生女人。她穿着南栀只在电视里见过的漂亮裙子,拎着精致的皮包,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水味。


    "我是南栀的......母亲。"女人说,目光越过阿爸的肩膀,直直地看向南栀。


    “这里没有陈南栀,只有陆南栀!请你.......”阿妈本想下逐客令,可是看到女人决堤的眼泪,她还是红了眼眶,自己和丈夫已经60多岁了,要是他们去世了,南栀还是需要有人来依靠的。


    于是阿妈蹲下来,轻拍南栀的背,示意她往前。


    可是南栀只是僵在原地。


    女人快步走过来,蹲下身与她平视:"南栀,我是妈妈啊。"


    她身上高级香水的味道冲进南栀的鼻腔,与阿妈身上的油烟味形成鲜明对比。女人从包里拿出一个精美的盒子:"这是妈妈给你带的礼物。"


    盒子里是一条闪闪发亮的项链,吊坠是一朵小小的栀子花。南栀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东西,但她却下意识地往阿妈身后躲了躲。


    "我......我不要。"南栀小声说,抓紧了阿妈的衣角。


    女人的笑容僵在脸上:"南栀,妈妈很想你,这些年妈妈一直在打听你的下落,可是你父亲他根本不告诉我,要不是妈妈骗他我要去国外......"


    她说着又要靠近,阿爸突然挡在前面:"这位女士,今天是我生日,家里还有客人要来。有什么事改天再说吧。"


    阿妈叹了口气,她转向那个女人,"您先请进吧。"


    女人进屋后,阿妈拉着阿爸去了厨房。南栀听见他们低声的争执。


    "她才多大?我们不能......"阿爸的声音压抑而痛苦。


    "我们都六十多了,"阿妈的声音带着哽咽,"你现在不让她认亲,万一哪天我们走了,她一个人怎么办?"


    南栀站在堂屋里,听着阿爸阿妈的模糊的争吵,觉得一切好像一场梦。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夕之间,她熟悉的世界就崩塌了。


    女人——她的亲生母亲——正用打量着这个简陋的农家小院。


    "南栀,"女人柔声说,"妈妈在江苏过得很好,你愿不愿意跟妈妈走......"


    “我不愿意,如果你觉得我过得不好,你可以多寄一些钱给我们。”南栀突然异常的冷静。


    女人愣了一愣,了然的点点头。


    阿妈从厨房出来,女人立马站了起来:“阿姨,谢谢你对南栀的照顾,当时我实在迫不得已。”


    “蒋小姐,我知道的,你以后想南栀了可以经常来看看南栀,她毕竟是你的亲生女儿。”


    “阿姨,我知道你很疼南栀,确实是我不对,南栀还是给您养吧,有什么需要您这边给我打电话就行。”


    南栀小小的拳头松开了。


    当天晚上,南栀的亲生母亲——蒋禾嫣留在了南栀家。


    周落落他们来的时候,南栀还处在恍惚状态。阿妈强打精神做了一桌子菜,阿爸也努力笑着招待她的同学们。吃完饭后,蒋禾嫣带着一群女孩子去镇上的衣服店买衣服,去游戏厅疯玩游戏。到底年纪还小,知道自己不离开阿爸阿妈了,南栀立马就展开了笑颜。


    那天晚上,阿妈让南栀和蒋禾嫣睡在一起,把最好的被褥拿出来给她们用,南栀舍不得阿妈,但阿妈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


    半夜,南栀感觉有水滴落在自己的脸上,那是一个亲生母亲,对女儿绵长的思念。


    初夏的夜风吹过,带来淡淡的栀子花香。


    第二天晚上,蒋禾嫣和她们告别,她紧紧抱着南栀,南栀又感觉到了那温柔的液体流进了她的脖子。


    “南栀,妈妈走了,你乖乖的,听你阿爸阿妈的话。”


    南栀紧紧抓着阿妈的衣角,乖乖点头。


    阿妈突然说,”小栀子,你叫她一声妈妈吧。”


    “妈....妈妈。”南栀的声音不大,可是她看到蒋禾嫣猛地转过头来,蹲在地上泣不成声。温柔的晚风吹过,像是在安慰这个苦命的女人。


    女人走后,南栀问阿妈:"阿妈,为什么她当初不要我,现在又来找我?"


    阿妈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话:"世界上多的是身不由己。"


    窗外,初夏的夜风吹过,带来淡淡的栀子花香。南栀紧紧抓着阿妈的衣角,就像小时候怕黑时那样。她突然明白,有些选择,远比抄课文难上千倍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