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作品:《置身事外》 第二天,儿童医院的公益演出进行得很顺利,而现在的节目是大提琴独奏。
宋星锦坐在舞台中央,大提琴的弧度贴合着他的膝盖,像某种亲密的依靠。台下坐着裹着病号服的孩子,有些还挂着点滴,眼睛却亮晶晶地盯着他。
当《小星星变奏曲》的旋律从他指尖流淌出来时,整个大厅安静得只剩下琴弦的震动。他故意放慢了节奏,让那些身体虚弱的孩子也能跟着轻轻哼唱。有个扎着蝴蝶结的小女孩怯生生地举手:“哥哥,可以拉一首……能让我妈妈不哭的歌吗?”
宋星锦愣了一下,随即垂下眼睫,琴弓轻轻一滑,《摇篮曲》的旋律温柔地弥漫开来,浸透了所有人的内心。
这场公益演出并没有那么严谨,小孩喜欢的那些曲子他们都有准备,随机点的歌就算乐手手生也会尽全力满足。
站在后排的周予死死攥着琴弓。他原本准备了“琴弦断裂”的戏码,甚至偷偷在宋星锦的松香盒里掺了砂砾。可此刻,他看着那个总是冷着脸的新人微微俯身,让小女孩上台来,用手摸上琴箱感受震动时,突然觉得自己的算计可笑至极。
演出结束,护士站炸开了锅。
“那个大提琴手太温柔了吧,能力也强,听说在国际比赛上是拿过奖呢,真是少年英才啊。”
“听说这个乐团在全球排名也不赖,真可惜,宋医生平时最喜欢听交响乐了。”
宋知旭的办公室门被敲响,护士长探头进来:“宋医生还在忙啊。”
他正对着电脑屏幕调整CT影像,闻言指尖一顿,目光却没从脑干肿瘤的阴影上移开:“嗯。”
“哎,听说今天来公益演奏的乐团全球排名前三呢!”
小护士一边整理病历一边感叹,“真可惜,宋医生平时最喜欢听大提琴的音乐了。”
与此同时,宋知旭的办公室门被敲响,护士长探头进来:“宋医生还在忙啊。”
他正对着电脑屏幕调整CT影像,闻言也没什么情绪,目光还停留在脑干肿瘤的阴影上:“为什么事吗?”
“听说你排了调休,”护士长意识到自己越界在过问别人的私事,干忙找补“哦,我就好奇问问。”
宋知旭终于转过头。窗外夕阳透过百叶窗,在他白大褂上割出一道道金线。他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下周二是他们乐团考核。”
护士长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信息:“你要去?”
“嗯。”他轻描淡写地答,仿佛只是例行公事。
得到答案的护士长没有往下聊,而是继续交接工作,仿佛刚刚的话从来没有发生过。宋知旭也是平静到无关紧要。
可当护士长离开后,他点开锁屏,屏保是十九岁的宋星锦在音乐学院比赛夺冠的照片,少年抱着琴,笑得见牙不见眼。
宋知旭推开病房门时,扎着蝴蝶结的小女孩正捧着手机,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屏幕。
“宋医生!”她兴奋地举起手机,“今天有个超级厉害的大提琴哥哥来演出!他还让我摸了他的琴!”
宋知旭接过手机,例行检查的动作微微一顿——屏幕上,宋星锦正半蹲在舞台边缘,小心翼翼扶着女孩的手触碰琴弦。阳光从落地窗洒进来,给他侧脸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睫毛垂下的阴影温柔得不可思议。
“他拉了一首让我妈妈哭的歌,”女孩小声补充,“但妈妈说那是开心的眼泪。”
宋知旭的指尖在屏幕上停留了两秒,才把手机还回去。他低头调整点滴速度,声音很轻:“嗯,他从小就很会哄人。”
女孩瞪大眼睛:“您认识他?”
听诊器贴上她后背的瞬间,宋知旭嘴角极浅地勾了一下:“他是我弟弟。”
“哇!那您为什么不去听他演奏?”女孩突然抓住他白大褂袖子,“您要是来了,他肯定更开心!”
宋知旭的动作顿住了。
病床对面的玻璃窗映出他的影子。
“我现在……”他摘下听诊器,轻轻按了按小女孩的发顶,“还不是时候。”
演出结束后,乐团成员陆续收拾乐器准备离开。宋星锦正低头给琴弦松劲,余光却瞥见一道修长的身影懒洋洋地靠在医院走廊的立柱旁——黑色高领毛衣,袖口半卷,露出一截冷白的手腕,指间夹着未点燃的烟。
是薛朝,
对方显然也看见了他,眉梢一挑,径直走了过来。
“巧啊,宋小朋友。”薛朝的声音里带着熟悉的调侃,目光却扫过他手中的大提琴,“刚才拉得不错,三楼医院VIP的老头子们都听入迷了。”
宋星锦合上琴箱:“你怎么在这儿?”
“我家投钱了,”薛朝用烟虚点了下墙上“薛氏医疗”的铜牌,笑得漫不经心,“来视察下未来遗产。”他忽然俯身,距离近到能闻见宋星锦身上松香混着消毒水的气息,“倒是你……给病秧子们拉琴,比酒吧玩骰子有意思?”
宋星锦后撤半步,却撞上身后的谱架。哗啦一声响引得路过的护士回头,薛朝已经顺势接过他手里的大提琴箱:“小心点,这琴比你值钱。”
走廊的灯光冷白刺眼,薛朝那句轻飘飘的“病秧子”像一根针,猛地扎进宋星锦的神经。
他原本已经伸手去接琴箱,却在听到这个词的瞬间收回了手,指节绷得发白。
“薛少爷。”宋星锦的声音很轻,却冷得像淬了冰,“为你刚刚的话道歉。”
薛朝挑眉,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较真,嘴角还挂着那抹懒散的笑:“怎么?我说错了吗?那些小孩……”
“他们不是‘病秧子’!”
宋星锦突然提高了声音打断他的毫不在意,引得走廊尽头几个护士回头。他胸口剧烈起伏,像是要把积压已久的情绪全倒出来。
“你知道他们每天要扎多少针吗?知道他们疼得睡不着的时候,是靠什么熬过去的吗?那些孩子被病痛折磨成那个样子,你是看不到吗?”他一把夺回琴箱,力道大得让薛朝都愣了一下,“音乐对他们来说不是消遣,是止痛药。”
那一瞬,薛朝脸上玩世不恭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盯着宋星锦发红的眼眶,忽然想起那晚在酒吧。
少年被围攻也是这样,明明指尖都在发抖,却硬撑着不认输。
“……你认真的?”薛朝的声音罕见地没了调侃。
宋星锦没回答,只是冷冷地别开脸:“如果薛少爷的投资只是为了看‘病秧子’表演,那建议你换个地方。”
他说完转身就走,琴箱在身后投下一道孤直的影子。
薛朝站在原地没动,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那支没点燃的烟。
他突然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宋星锦吸引了——因为这个人,从来不会对任何事敷衍。
喝酒时被戏弄明明可以服软或找夏思雨求救,却偏要硬撑到底;
被挑衅时明明可以无视,却偏要正面反击;
就连对这些素不相识的病童,他也认真到近乎执拗。
“喂。”
薛朝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宋星锦停下脚步。
“我道歉。”他顿了顿,难得语气诚恳,“刚才那句话……是我不对。”
宋星锦没回头,但肩膀的线条明显松了一分。
薛朝趁机快步追上,一把按住琴箱:“不过饭还是要吃,这次我保证不提‘病秧子’。”
他歪头,露出一个近乎讨好的笑:“就当赔罪?”
走廊顶灯在薛朝睫毛下投出细碎的阴影,让人看不清眼神。宋星锦突然想起那晚酒局——这人也是这样,表面戏谑,实则每一句都踩在临界点上。
“吃饭去?”薛朝把琴箱换到左手,右手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上次的大话筛你可没少灌我。”
钥匙圈上挂着个迷你骰子,六点那面被摩挲得发亮。
宋星锦的语气显然没刚刚那么冲了,“那也不行,今天没空,乐团有聚餐。”
话音刚落,一道男音顺势响起:“小锦,我载你吧。”
是林淮。
按照计划,众人回乐团简单总结一下今天公演的事,随后杂七杂八的东西处理完,太阳也快看不见了。
庆祝公演的聚餐点还是老地方,林淮再次找到宋星锦,说载他过去。
黑色奔驰驶入暮色,车载香薰飘着雪松冷调的气息。宋星锦望着窗外流动的霓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机的边角。
"听说你家里只有一个哥哥?"林淮转动方向盘,忽然开口,率先打破了车内的沉闷。后视镜映出他那双优雅绅士的眼睛。
宋星锦盯着街道边的绿化带:"嗯,我是他带大的。"
"小时候被他管得很严吧?"林淮变道超车,语气随意得像在聊今天的天气,"这样的家庭环境,你能取得这么多成就,不容易。"
宋星锦的指尖在琴箱搭扣上轻轻敲击,窗外的霓虹在他侧脸投下变幻的光影。就在林淮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突然开口:"有次数学考了58分。"
林淮诧异地瞥了他一眼,方向盘上的手指微微收紧。
"老师要求家长签字。"宋星锦的声音轻得几乎被引擎声淹没,"我蹲在楼梯间临摹了一整晚他的笔迹。"
这个突如其来的坦白让车内的空气为之一滞。林淮正要回应,车载导航突然提示:"前方500米右转,请注意变道。"
趁着变道的间隙,林淮轻声问:"后来被发现了?"
宋星锦嘴角浮起一丝苦笑:"班主任一眼就认出来了。第二天当众抖开试卷的时候,后门玻璃外刚好闪过一道白影。"
记忆中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哥哥穿着白大褂出现在学校。宋知旭站在办公室逆光处,钢笔尖在留堂通知书上划出深刻的墨痕,班主任的茶杯在桌面震出细小波纹。
"回家路上他买了蛋糕。"宋星锦的拇指无意识地掐进掌心,"四寸巧克力款,就放在我59分的改错卷旁边。"
林淮轻笑出声:"这算什么?惩罚后的奖励?"
"是警告。"宋星锦摇下车窗,夜风灌进来吹乱他额发。记忆中的纯可可味突然浓烈起来,宋知旭将蛋糕推到他面前时说的话仿佛就在耳边:"下次再伪造签名..."
塑料刀戳进巧克力涂层的脆响中,哥哥的声音冷静得像在宣读病历:"我会亲自写''该生需加强道德教育''。"
导航再次提示右转,林淮熟练地打着方向盘。轮胎碾过减速带的震动让宋星锦从回忆中抽离。
"后来呢?"林淮问,目光扫过后视镜里青年微微泛红的耳尖。
"期末考了97分。"宋星锦低头整理袖口,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柔软,"那张卷子估计现在还在他书房第三格抽屉里压着。"
林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车载显示屏的蓝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他正要再说什么,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手机连接车上的蓝牙,来电显示在大屏幕上跳动,林淮瞥见后轻轻叹了口气:"应该是催我们快点到餐厅。"
"要接吗?"宋星锦的手指悬在接听键上。
林淮摇摇头:"快到了,不用接了。"
“好。”他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城市的灯火在夜色中流淌成河,就像那些被时光冲淡却从未真正遗忘的回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