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作品:《无声之岸》 第五章|梦里有雨
陆川病了,是那种半夜出虚汗、白天睁不开眼的病。
镇上的医生说是风寒,其实是心寒。他本来就瘦,这一烧,骨头都瘪了下去,整个人躺在床上,像一块用旧了的布,软下来,也旧下来。
沈岸是被邻居喊来的。
他推门进去时,屋里只有一盏昏黄的灯,灯泡上罩着层灰,光也就灰了。陆川躺在床上,脸白得像纸,嘴唇干裂,一只手伸在被子外头,指尖发青。
他走到床边,蹲下身,试了试额头的温度。
烫,像柴房里的火,还带着呛人的灰。
陆川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看见是他,眼里居然有点委屈。
“沈岸……”他嗓子哑得像破风箱,“你怎么才来?”
沈岸没说话。
他把人从床上背起来,一路走,一路下雨。
雨像是特意挑这时候来的,细密得像针,在脖子后头一针一针扎,沈岸背着陆川,脚底像灌了水。
陆川在背上说胡话,一会儿说“我没偷书”,一会儿说“别把我送走”,一会儿又喃喃:“沈岸,你怎么不会说话……”
他说得轻,像一根线,从沈岸背上穿过去,一点点拉紧。
沈岸的眼泪在听到最后一句时流了出来。
他没哭,就是眼泪掉了,滑到嘴角,咸得像血。
他咬着牙往前走,路太滑,路灯也灭了,只有雨在响,像谁在屋顶上一声一声敲他心口。
他忽然想到,这条路,十几年前他也背过人走,是他母亲,烧得整个人都轻了。
那时候他哭不出来,只是背着,一步一滑,走到半路,母亲在背上断了气。
他那时也这样,牙咬着,眼里没光,心里空了个洞。
现在他又背着一个人,雨还是雨,路还是那条路,他心口的那个洞,像被人重新踩了一脚。
卫生所的灯是亮的,冷白的那种。
医生接过去,说“发高烧,幸亏送得早”。
沈岸没坐,他站在角落,看着陆川被脱去湿衣服,被裹进厚被子,像一截被捞起来的溺水木头。
他看着他看了很久。
雨停了。
那夜他没回去,在走廊上坐了一夜。
天快亮的时候,他梦了一会儿。
梦里还是雨。
他站在屋檐下,陆川站在雨里,对他说:“你现在说吧,我不怕。”
他开了口,却发不出声音。
陆川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喉咙,说:“你别怕我疼。”
他一惊,醒了。
手掌里全是汗,像又握了一颗没拔出的钉子。
那天早上,医生说“退烧了”。
陆川醒来第一句话是:“沈岸,你还在啊。”
沈岸点头。
“我做梦梦见你会说话了。”
沈岸笑了下,没出声。
他把桌上红糖水端到床边,一勺一勺喂他。
陆川喝了一口,说:“你放太多糖了。”
沈岸没动。
陆川又喝了一口,忽然笑了:“但甜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