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深宫海棠2
作品:《未央》 嘉靖帝皱了皱眉,终于收回手:"朕改日再来看你。"
待皇帝走远,曹端妃双腿一软,直接跪坐在地上。袖中的信早已被冷汗浸透,字迹模糊成一片。
那晚,她在灯下将信一点点烘干,小心抚平每一个褶皱。张皇后的字迹虽然晕开了,那句"思卿如满月,夜夜减清辉"却深深烙在了她心里。
冬至这日,紫禁城落了今冬第一场大雪。
按照祖制,后宫嫔妃要齐聚梅园赏雪咏梅。曹端妃天不亮就起身梳妆,特意选了件月白色绣梅枝的袄裙,发间只簪一支素银梅花簪——这是张皇后去年赏她的。
"小主今日打扮得真素净。"青柳为她系上斗篷,小声提醒,"不过方贵妃最爱艳色,您这样反倒显眼。"
曹端妃抚了抚簪子:"无妨。"
梅园里早已搭好暖帐,众嫔妃按位次入座。曹端妃坐在末席,目光却一直追随着上首的张皇后。自那日险些被皇帝发现书信后,她们已有半月未见。皇后似乎清减了些,胭脂也遮不住眼下的青影。
"本宫有些乏了,先去亭子里歇歇。"宴至中途,张皇后忽然起身,"诸位妹妹自便。"
曹端妃看着皇后独自往梅林深处走去,心跳突然加快。当方贵妃提议行酒令时,她趁机告罪离席:"臣妾不胜酒力,想去醒醒神。"
梅园西北角有座六角亭,平日少有人至。曹端妃提着裙摆踏雪而行,远远就看见亭中那道红色身影。
张皇后正望着亭外一株老梅出神,听到脚步声猛地回头。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怔住了。
"娘娘......"曹端妃声音发颤,行礼的动作都有些僵硬。
"不必多礼。"张皇后伸手虚扶了一下,指尖在即将碰到她时又缩了回去,"天寒地冻的,怎么穿这么少?"
这句关心成了压垮曹端妃的最后一根稻草。多日来的委屈、恐惧、思念一齐涌上心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娘娘为何总是这样?时而亲近,时而疏远......是臣妾做错了什么吗?"
张皇后脸色骤变,环顾四周后压低声音:"别在这里说。"
"那去哪里说?"曹端妃抬起泪眼,"坤宁宫不让进,书信随时会被发现,除了这里,我们还能......"
话未说完,她就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张皇后身上熟悉的檀香将她包裹,那些未尽的言语全都化作了哽咽。
"傻丫头......"张皇后声音沙哑,"我疏远你,是怕控制不住自己,更怕连累你啊。"
曹端妃在她肩头颤抖:"可我不怕。"
"我怕。"张皇后轻抚她的后背,"你知道陛下处置对食的宫人有多残忍吗?若是我们的事被发现......"
话到此处,两人同时打了个寒颤。曹端妃仰起脸,正对上张皇后通红的眼眶。不知是谁先靠近,等反应过来时,她们的唇已经贴在了一起。
这个吻轻得像一片雪,带着泪水的咸涩和说不尽的眷恋。曹端妃闭着眼,感觉皇后的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仿佛用尽了全部勇气。
"皇后娘娘——"
远处突然传来宫女的呼唤。两人触电般分开,张皇后慌乱地抹去曹端妃脸上的泪痕:"快,擦干净。"
曹端妃手忙脚乱地整理衣襟,忽然摸到发间的簪子不见了:"我的簪子!"
那支银梅簪正躺在亭角的雪地里,闪着刺眼的光。张皇后快步捡起,却在递还时改了主意,直接将它插回曹端妃发间:"以后......别戴这么显眼的东西。"
她的指尖在曹端妃耳畔流连了一瞬,终究还是收了回去。
"娘娘原来在这里。"方贵妃的贴身宫女出现在亭外,狐疑地打量着二人,"贵妃娘娘请您回去继续酒令呢。"
张皇后瞬间恢复了往日的威仪:"本宫这就回去。"
回宫的路上,曹端妃一直低着头。发间那支簪子仿佛有千斤重,压得她抬不起头来。经过一处转角时,走在前面的张皇后忽然放慢脚步,用只有她们能听见的声音说:
"三日后的申时,西佛堂。"
说完便快步离去,红色斗篷在雪地里划出一道决绝的痕迹。
当晚,坤宁宫传出消息:皇后染了风寒,闭门谢客三日。只有曹端妃知道,那紧闭的宫门里,藏着怎样一颗滚烫的心。
青柳伺候曹端妃就寝时,忽然"咦"了一声:"小主的簪子怎么弯了?"
曹端妃接过那支银梅簪,发现簪身确实有一处不自然的曲折,像是被人用力攥过。她将簪子贴在胸口,轻声道:"不妨事,掰直就好。"
可有些东西,一旦弯折就再也回不去了。就像那落在梅亭的雪,看似纯洁无瑕,底下却藏着再也无法见光的秘密。
腊月的寒风卷着细雪拍打在窗棂上,曹端妃裹紧了身上的狐裘,望着铜镜中略显憔悴的面容出神。青柳正为她梳妆,动作比往日更加轻柔。
"小主这半个月瘦了不少。"青柳将一支金累丝嵌宝石簪子插入她的发髻,"陛下昨夜又召您侍寝了?"
曹端妃指尖微微一颤,胭脂盒从手中滑落,在妆台上磕出一声轻响。这已是本月第五次召幸,皇帝突如其来的恩宠让她寝食难安。
"梳个简单些的发式吧。"她避开青柳的问题,"今日要去给方皇后请安。"
青柳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方皇后近日对小主似乎格外关注..."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声:"方皇后娘娘驾到——"
曹端妃慌忙起身相迎,还未走到殿门,方皇后已经带着一阵香风走了进来。这位继后不过二十出头,一袭正红色织金凤纹常服,发间九凤衔珠步摇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在晨光中折射出刺目的光芒。
"妹妹不必多礼。"方皇后虚扶了一下,目光在曹端妃寝殿内缓缓扫过,"本宫路过此处,想着多日未见妹妹,特来看看。"
曹端妃垂首奉茶:"娘娘厚爱,臣妾受宠若惊。"
方皇后接过茶盏却不饮,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听闻陛下近来常召妹妹侍寝?真是可喜可贺。"她忽然话锋一转,"说起来,妹妹与张皇后...哦,现在是张废后了,似乎交情匪浅?"
殿内炭火发出"噼啪"一声响,曹端妃后背沁出一层细汗:"臣妾初入宫时,多得张娘娘照拂,心中一直感念。"
"是吗?"方皇后轻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方绣帕,"那妹妹可认得这个?"
曹端妃瞳孔微缩——那是她去年绣给张皇后的海棠手帕,角落里还绣着一个极小的"端"字。
"这...臣妾..."
"本宫昨日整理库房时偶然发现的。"方皇后将手帕放在几案上,状似无意地推到她面前,"张氏被废多时,她的物件本该一并焚毁,这帕子却不知怎么留了下来。"
曹端妃强自镇定:"娘娘明鉴,宫中绣娘手艺相似,这未必是..."
"妹妹别紧张。"方皇后忽然握住她的手,"本宫只是觉得,这帕子绣工精巧,扔了可惜。既然是你绣的,不如收回去吧。"
她指尖冰凉,指甲上鲜红的蔻丹像几滴血,刺得曹端妃眼睛发疼。
送走方皇后后,曹端妃瘫坐在椅子上,手中的帕子已被冷汗浸湿。青柳焦急地凑过来:"小主,方皇后这是..."
"去告诉张娘娘。"曹端妃声音发抖,"就说...就说方氏起疑了。"
西苑的寒风比别处更刺骨些。
张皇后——如今该称张废后了——站在冷宫破败的窗前,听着心腹宫女的禀报,指节攥得发白。
"方氏竟敢拿我的东西去试探她?"她声音里压着怒意,"端妃如何应对的?"
"回娘娘,曹小主应对得体,没有露出破绽。"宫女低声道,"不过方皇后似乎已经起了疑心,近日频频召曹小主说话。"
张废后转身望向窗外光秃的梅树,那里曾是她与曹端妃初见的地方。良久,她长叹一声:"传话给她,近日不要再来西苑,书信也暂时断了。"
"娘娘!"宫女惊呼,"曹小主怕是..."
"照我说的做。"张废后打断她,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方氏心狠手辣,若被她抓到把柄..."话未说完,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赫然沾着一点猩红。
宫女吓得跪倒在地:"娘娘保重!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不必。"张废后将帕子攥在掌心,"去告诉端妃...就说我一切都好,让她...好好伺候陛下。"
最后一句话说得极为艰难,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窗外又开始飘雪,一片雪花顺着窗缝飘进来,落在她手背上,很快化成一滴冰冷的水珠。
就像那个永远无法圆满的梦。
春寒料峭的二月,曹端妃站在御花园的梨树下,指尖轻轻拂过枝头初绽的花苞。自方皇后试探那日后,她已有半月未曾见过张废后,甚至连书信都断了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