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深宫海棠4

作品:《未央

    嘉靖帝转向曹端妃:"是吗?"


    曹端妃手心沁出冷汗,强自镇定道:"回陛下,张娘娘只是指点臣妾辨认杏花与梅花的区别。"


    "哦?"嘉靖帝忽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爱妃对花草这般有兴趣?"


    他的手指冰凉,带着丹药的苦涩气味。曹端妃屏住呼吸,不敢动弹。


    "陛下。"方皇后适时出声,"张姐姐素来博学,指点妹妹们也是常事。只是..."她欲言又止,"臣妾近日听闻,后宫妃嫔过从甚密,恐非吉兆。"


    嘉靖帝松开曹端妃,目光阴沉地在三人之间游移。园中静得可怕,连风声都停了。


    "都退下吧。"良久,他忽然摆手,"朕要炼丹了。"


    回到乾清宫,嘉靖帝盯着丹炉中跳跃的火焰,忽然开口:"陆炳。"


    锦衣卫指挥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角:"臣在。"


    "去查查,废张氏与曹端妃平日可有往来。"嘉靖帝往丹炉中投了一味朱砂,"记住,要暗中查访。"


    陆炳领命而去,殿内又恢复了寂静。嘉靖帝摩挲着手中的玉如意,忽然想起曹端妃侍寝时,曾在梦中呓语"娘娘"二字。当时他只当是唤方皇后,如今想来...


    丹炉爆出一声轻响,火苗窜起老高。


    坤宁宫里,方皇后正在修剪一盆兰草。


    "娘娘,陛下果然起了疑心。"李嬷嬷低声禀报,"方才陆指挥使已经派人去查了。"


    方皇后剪下一片枯叶:"佛堂那晚的事,可有人证?"


    "老奴亲眼所见,但...没看清是谁。"李嬷嬷犹豫道,"不过那身形,像是曹端妃。"


    "像有什么用?要确凿证据。"方皇后放下剪刀,"继续盯着,尤其是她们身边的宫女。"


    她望向窗外,御花园的方向依稀可见杏花如雪。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张皇后,如今不过是个苟延残喘的废后,凭什么还能让曹端妃念念不忘?


    曹端妃回到寝宫,整个人瘫在榻上,后背的衣裳已经被冷汗浸透。


    青柳急急端来安神茶:"小主,今日太险了..."


    "张娘娘怎么样?"曹端妃抓住她的手,"陛下有没有为难她?"


    青柳摇头:"听说回西苑了。但是..."她压低声音,"奴婢刚才看见锦衣卫的人在盘查各宫宫女。"


    曹端妃手中的茶盏"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想起雪夜佛堂那个吻,想起藏在妆奁底层的白玉耳珰,想起...


    "去把妆台上的诗笺都烧了。"她突然站起来,"还有,那对耳珰..."


    话未说完,殿外传来太监尖利的通传:"陛下驾到——"


    曹端妃脸色煞白,眼睁睁看着嘉靖帝大步踏入,身后跟着的锦衣卫手中,赫然捧着她的妆奁。


    三更的梆子刚敲过,曹端妃就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


    "小主!小主!"青柳的声音带着哭腔,"出大事了!"


    曹端妃赤脚奔到门前,刚拉开门闩,青柳就跌了进来:"锦衣卫...锦衣卫包围了西苑!说是奉旨查抄..."


    一阵天旋地转,曹端妃扶住门框才没倒下:"张娘娘呢?"


    "已经被押往冷宫了..."青柳泪如雨下,"说是...秽乱宫闱..."


    秽乱宫闱。


    这四个字像刀子一样扎进曹端妃心口。她转身就往殿外冲,却被青柳死死抱住:"小主去不得啊!乾清宫外全是锦衣卫!"


    "放开我!"曹端妃从未如此失态,声音都变了调,"我要见陛下!张娘娘冤枉!"


    拉扯间,殿外突然传来一声冷笑:"端妃妹妹这是要去哪儿?"


    方皇后一身正装立在廊下,身后站着八个膀大腰圆的嬷嬷。月光照在她满头珠翠上,折射出冰冷的光。


    "娘娘!"曹端妃扑通跪下,"张娘娘冤枉!求您让臣妾见陛下..."


    "冤枉?"方皇后弯腰捏起她的下巴,"陆指挥使可是搜出了不少书信信物呢。妹妹现在去,是打算把自己也搭进去吗?"


    她手上戴着鎏金护甲,尖端抵在曹端妃喉间,只要稍一用力就能见血。


    "本宫劝你想清楚。"方皇后凑到她耳边,声音轻得像毒蛇吐信,"曹将军年事已高,经不起诏狱拷问吧?"


    曹端妃浑身一颤,如坠冰窟。


    天亮时分,张废后被押往凤阳冷宫的消息传遍六宫。据说她全程不发一语,只在出宫门时回头望了一眼。


    曹端妃坐在窗前,手里攥着一枚白玉簪——这是半个时辰前,一个面生的小太监偷偷塞给她的。簪身中空,里面藏着一方寸许的素绢,上面用血写着四个字:


    此生无悔。


    血迹已经干涸,变成暗红色,像一朵小小的梅花。


    "小主..."青柳红着眼睛进来,"方皇后派人来传话,说陛下今晚召您侍寝。"


    曹端妃缓缓抬头,眼中一片死寂。良久,她将玉簪插入发髻,轻声道:"梳妆吧。"


    铜镜中的女子面色苍白如纸,唯有唇上胭脂红得刺目。青柳为她梳头时,发现她手中紧紧攥着那方血书,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一滴泪也没流。


    "小主若是难过,就哭出来吧..."


    曹端妃摇摇头,对着镜子缓缓勾起唇角:"我要好好活着。"


    镜中人笑得凄艳绝伦,眼底却燃着两簇幽暗的火。


    是夜,嘉靖帝难得清醒,没有服用丹药。


    曹端妃跪在龙榻边为他宽衣,动作轻柔如常。当皇帝的手抚上她的脸时,她甚至主动仰起头,露出温顺的笑容。


    "爱妃今日格外柔婉。"嘉靖帝满意地摩挲着她的下巴,"可是想通了?"


    曹端妃垂眸:"臣妾愚钝,往日不懂陛下苦心。"


    "那张氏..."


    "张氏秽乱宫闱,罪有应得。"她声音平稳,仿佛在说一个不相干的人,"臣妾只愿尽心侍奉陛下。"


    嘉靖帝大笑,将她拉入帐中。


    锦帐垂下,遮住了一切。只有那枚藏在枕下的白玉簪,在黑暗中泛着微光。


    五更鼓响,曹端妃回到自己宫中,第一件事就是取出玉簪。


    她摩挲着簪身上几乎看不见的刻痕——那是张废后留给她的最后一点念想。窗外渐亮的天光中,她终于落下泪来。


    "娘娘..."她对着虚空轻声道,"等我。"


    风卷起窗纱,仿佛一声叹息。远处宫门开启的吱呀声,预示着新的一天开始了。而在这深宫之中,有些故事才刚刚翻开篇章。


    谷雨过后的夜,潮湿中带着一丝闷热。


    曹端妃倚在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封刚收到的信。信纸很薄,字迹也比往日潦草,显然是仓促写就——"西苑缺夏衣,望送两件素纱中衣"。


    这是她与张废后约定的暗号。自张废后被囚西苑,曹端妃便重金买通了看守太监赵德全,每月以送衣物的名义夹带书信。


    "青柳,去取那件新做的纱衣来。"


    青柳闻言脸色一变:"小主,方皇后近日盯得紧,赵公公说..."


    "再加二十两银子。"曹端妃打断她,从妆奁深处取出一对金镯子,"让赵德全务必亲自送到张娘娘手上。"


    青柳还想再劝,却在看到主子眼中的执拗后叹了口气。


    三日后,一个更惊人的消息传来——张废主病重,太医断言熬不过端午。


    "不可能!"曹端妃手中的茶盏砸在地上,碎瓷四溅,"上月送去的信里,她明明说一切都好!"


    青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是...是坤宁宫的翠儿说的,方皇后已经命人准备后事了..."


    曹端妃眼前一阵发黑。她想起那封仓促的来信,想起近日宫中若有若无的窥视,忽然明白了什么。


    "备轿。"她猛地站起来,"我要去西苑。"


    "小主!"青柳死死抱住她的腿,"这分明是个局!方皇后就等着您自投罗网啊!"


    曹端妃掰开她的手,声音冷静得可怕:"若是局,我认了。若真病重..."她哽了一下,"我更不能让她一个人走。"


    子时的西苑,死一般寂静。


    曹端妃披着黑色斗篷,独自穿过杂草丛生的小径。赵德全收了双倍银子,答应为她守门一个时辰。


    冷宫窗棂上的漆早已斑驳,窗纸破了大半,在夜风中发出簌簌声响。曹端妃踮起脚,透过缝隙向内望去——


    月光下,张废后正坐在桌前抄经。她瘦得几乎脱相,素白中衣空荡荡地挂在身上,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但她的背脊依然挺直,执笔的手稳如磐石,哪有半分病重之态?


    曹端妃喉头一哽,指甲深深掐入窗框。


    似是心有灵犀,张废后突然抬头望向窗口。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僵住了。


    "你..."张废后唇瓣颤抖,手中的笔掉在纸上,溅起一片墨渍。


    曹端妃将手贴在窗棂上,指尖穿过破损的窗纸。张废后踉跄着扑过来,枯瘦的手指紧紧攥住她的。


    "傻丫头..."张废后的眼泪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你怎么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