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深宫海棠6

作品:《未央

    曹端妃啐出一口血沫:"陆大人这般着急...是怕我见到陛下,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吗?"


    陆炳脸色一变,猛地掐住她脖子:"你以为还能见到陛下?方娘娘已经..."


    "已经假传圣旨,要连张娘娘一起处死?"曹端妃嘶哑地笑了,"陆大人,您说...陛下若知道方皇后借宫变铲除异己,会如何处置?"


    牢门突然被撞开,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跑进来:"大人!曹端妃的宫女青柳...闯了乾清宫!"


    乾清宫外,青柳被按在廷杖上,打得血肉模糊。


    "奴婢...要见陛下..."她每说一个字,嘴里就涌出一口血,"我家娘娘...冤枉..."


    殿内毫无动静。自宫变那夜,嘉靖帝就闭门不出,连方皇后都被拒之门外。


    "继续打!"方皇后身边的嬷嬷厉声道,"打到她说出同党为止!"


    青柳突然挣扎着抬头,看向不远处跪着的身影——曹端妃不知何时被押来了,正对着紧闭的殿门重重叩首。


    "陛下!"曹端妃额头抵在冰冷的金砖上,"张娘娘幽居冷宫多年,如何指使宫女?臣妾愿以命作保!"


    无人应答。


    她直起身,又重重磕下去。咚、咚、咚——一声比一声响,鲜血很快染红了面前的地砖。


    "拿纸笔来。"曹端妃突然道。


    侍卫面面相觑,终究还是递上了纸笔。曹端妃咬破手指,在纸上写下"妾愿以命证张氏清白"九个血字,托人递进殿中。


    三日后,乾清宫门依然紧闭。


    曹端妃已经虚弱得跪不住了,全靠两个锦衣卫架着。她的额头血肉模糊,眼前一阵阵发黑,却仍坚持着一下下叩首。


    "娘娘..."青柳被拖走前最后的哭喊在她耳边回荡,"张娘娘让奴婢告诉您...那株杏树...开花了..."


    曹端妃突然笑了。她想起那年御花园初遇,想起冷宫窗前执手相望,想起枕中藏着的香囊...


    "传旨!"方皇后突然带着大批宫人出现,声音尖利,"曹氏勾结逆党,证据确凿,即刻押回诏狱,明日午时处斩!"


    曹端妃被粗暴地拖起来,恍惚间看见方皇后腰间挂着一枚金钥匙——那是乾清宫偏门的钥匙,本该在司礼监手中。


    "方娘娘..."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您这般着急...是怕陛下见我吗?"


    方皇后脸色骤变:"堵上她的嘴!快!"


    死牢里,曹端妃被铁链锁在墙上。


    夜半时分,一个小狱卒偷偷溜进来,往她手里塞了样东西。


    那是一截干枯的杏枝,枝上绑着一条素绢,上面用血写着"黄泉共赴"。


    曹端妃将杏枝贴在唇边,泪水混着血水滴落。她认得这字迹,也认得这杏枝——正是那年御花园里,她们初见时的那一株。


    "傻子..."她轻声道,"我拼命救你,你倒要来送死。"


    牢窗外,一弯残月冷冷照着。曹端妃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雷雨夜,张废后为她煮的安神茶,温度刚好,不烫不凉。


    她闭上眼睛,仿佛又闻到了那缕淡淡的檀香。


    西市的雪下得很大。


    曹端妃站在刑台上,单薄的囚衣被寒风刮得猎猎作响。她望着台下攒动的人群,恍惚间想起多年前入宫那日,也是这样的雪天,她踩着新雪走进那座吃人的宫殿。


    "罪妇曹氏,勾结逆党,谋害圣躬——"监刑官的声音刺破风雪,"即刻绞决!"


    白绫缠上脖颈的刹那,曹端妃忽然笑了。她看见人群中有个熟悉的身影——青柳抱着一个包袱,哭得几乎昏厥。包袱一角露出淡粉色的绣纹,正是那个海棠香囊。


    "张..."


    她想喊出那个名字,但白绫已经收紧。最后的意识里,她仿佛又回到了御花园的梅树下,有人温柔地为她拂去肩头的落花。


    西苑的梅花开了。


    张废后倚在窗前,手里攥着已经褪色的香囊。三天了,她不吃不喝,只是望着西市的方向。


    "娘娘..."小太监哭着跪在地上,"曹娘娘已经...陛下还下旨,不许收殓..."


    张废后缓缓闭上眼睛。


    当夜,值夜的太监听见冷宫里传来一阵歌声,调子很轻,像是江南的小曲。天亮推门一看,梁上悬着一个人影,早已气绝多时。


    尸身僵硬的手指间,紧紧攥着一个海棠香囊。


    乾清宫里,嘉靖帝正在批阅奏章。


    "陛下。"方皇后轻声道,"张氏畏罪自尽了。"


    嘉靖帝笔尖一顿:"哦?"


    "想来是与曹氏同谋,如今事情败露..."


    "依皇后之见,该如何处置?"


    方皇后眼中闪过一丝得色:"逆党之罪,当昭告天下。只是..."她故作迟疑,"毕竟涉及天家颜面..."


    嘉靖帝突然抬头,深不见底的眼睛盯着她:"那就让史官记一笔:端妃曹氏附逆伏诛,张废后惭惧自尽。"


    "陛下圣明。"


    方皇后退出殿外时,雪已经停了。她望着西苑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两个女人到死都不知道,真正要杀嘉靖帝的,从来就不是什么杨金英。


    青柳逃出宫的那天,怀里紧紧抱着香囊和血书。


    她躲过追兵,翻进早已荒废的御花园。那株老梅树还在,只是已经枯死大半。青柳跪在树下,用双手刨开冻土,将香囊和血书深深埋入。


    "娘娘..."她哽咽着捧起一抔雪盖在上头,"奴婢带您回家了。"


    多年后,有宫人发现枯死的梅树旁生出一株并蒂海棠。花开时节,两朵海棠共倚一枝,一粉一白,宛若故人执手。


    而史书上关于那场宫变的记载,只有冷冰冰的二十个字:


    "宫婢杨金英等谋逆,端妃曹氏附逆伏诛,张废后惭惧自尽。"


    再无其他。


    (完)


    建元二年的长安,春意正浓。


    未央宫的偏殿花园里,几株海棠初绽,粉白的花瓣上还沾着晨露,在微风中轻轻颤动。卫子夫坐在一株老梨树下,指尖轻轻拨弄着地上的青草。入宫三月,她因舞技出众被选入乐府,却始终不习惯宫中的喧嚣。乐府的舞姬们争相在教习面前表现,而她更喜欢寻一处僻静,看花开花落。


    远处传来脚步声,她微微抬眸,见一位身着靛青官袍的女子匆匆行来,袖口沾着墨痕,手中捧着一卷竹简,眉间微蹙,似在思索什么。


    那女子行至近前,忽而驻足,目光落在卫子夫身上,迟疑一瞬,开口道:“可是乐府的卫姑娘?”


    卫子夫起身行礼,轻声道:“正是。”


    女子松了口气,却又面露歉意:“在下沈兰舟,少府属官,奉命整理乐府名册,不慎将姑娘的名讳误录为‘卫氏’,特来致歉。”


    卫子夫微微一怔。宫中规矩森严,女官亲自为一名乐伎更正名册,倒是少见。她摇头道:“大人不必挂怀,区区小事,原不值得亲自走一趟。”


    沈兰舟却认真道:“名不正则言不顺,既是我之过,自当亲自改正。”说着,她取出笔砚,就着石几铺开竹简,蘸墨修正。


    卫子夫见她袖口的墨迹未干,便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递了过去:“大人袖上沾了墨。”


    沈兰舟一怔,接过帕子,指尖不经意触到卫子夫的指尖,温凉相碰,她抬眸一笑:“多谢。”


    春风拂过,几片海棠花瓣飘落,恰好落在竹简上。沈兰舟伸手拂去,目光却被园中一株双色海棠吸引。那海棠一树双花,半粉半白,甚是罕见。


    “这花倒是特别。”她轻声道。


    卫子夫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唇角微扬:“此花名‘二乔’,据说是当年楚宫遗种,移栽至此,已有百年。”


    沈兰舟侧首看她:“卫姑娘对花草倒是了解。”


    卫子夫垂眸,声音轻缓:“幼时家中庭院种了许多花木,闲来无事,便爱观察它们的生长。”


    沈兰舟点点头,目光在她沉静的侧脸上停留片刻,忽觉这女子与宫中那些争奇斗艳的舞姬截然不同。她收起竹简,温声道:“名册已更正,日后若有需要,可至少府寻我。”


    卫子夫抬眸,对上她的眼睛,那双眼眸清亮如秋水,带着几分温和的疏离,却又莫名让人安心。她轻轻颔首:“多谢沈大人。”


    沈兰舟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卫子夫望着她的背影,官袍在春风中微微拂动,步履沉稳却不失轻盈。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帕子——沈兰舟并未带走,而是叠好还给了她。帕角沾了一点墨痕,像是无意间留下的印记。


    她将帕子收回袖中,重新坐回梨树下。


    海棠依旧,春风依旧。


    只是这深宫之中,似乎有什么悄然不同了。


    初春的雨下了三日,未央宫的青石地砖上泛着湿漉漉的水光。乐府的习舞厅内,炭盆烧得正旺,却驱不散那股阴冷潮气。


    卫子夫跪坐在席上,指尖轻轻揉着脚踝——昨夜的排练让她的旧伤又隐隐作痛。管事赵姑姑掀帘进来,手中捧着一卷名册,目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卫子夫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