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未央长歌2
作品:《未央》 沈兰舟合上竹简:"我去看看。"
织室内,卫子夫正与绣娘商量舞衣的改动。
"这里要再放宽些,"她比划着肩部,"动作大,不能拘着。"
"卫姑娘好眼光,"绣娘笑道,"这料子是江南新贡的轻纱,透气又飘逸......"
话未说完,门帘一掀,沈兰舟走了进来。绣娘们连忙行礼。
"沈大人怎么亲自来了?"为首的绣娘问道。
沈兰舟神色如常:"少府要核查舞衣用料。"她的目光扫过卫子夫手中的衣料,微微一顿,"这纹样倒是新颖。"
卫子夫会意,顺势道:"正想请大人指点,这水波纹是否太过繁复?"
二人借讨论纹样之机,走到角落的屏风后。
"五日?"沈兰舟压低声音。
卫子夫轻轻点头:"赵姑姑说是皇后的意思。"
沈兰舟眼中闪过一丝锐色:"我来安排。"她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这是乐府往年的排练记录,我已重新整理过,把最耗时的部分做了调整。"
卫子夫接过,只见上面将原本连贯的动作拆分成几个小节,旁边还标注了节省时间的技巧。字迹工整清秀,显然是花了不少心思。
"多谢。"她轻声道,指尖不经意擦过沈兰舟的手背。
沈兰舟收回手,声音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语调:"织造司会优先赶制你的舞衣,明日我来验收。"
她转身离去时,袖中落下一枚香囊,正掉在卫子夫脚边。卫子夫不动声色地用裙摆遮住,等人都散了才拾起来——里面装着几粒安神的香丸,还有一张叠成方胜的纸条,上书"子时,老地方"。
端午当日,太液池畔搭起了彩楼。百官列席,武帝与陈皇后高坐主位。
乐声起,卫子夫一袭水绿纱衣翩然而出。她的舞姿如行云流水,本该五日练成的动作,竟看不出半分仓促。旋转时,轻纱飞扬,宛如碧波荡漾;折腰时,发间珠钗纹丝不动,足见功底深厚。
席间,沈兰舟端坐于女官之列,目光始终追随着那个灵动身影。当卫子夫一个腾跃后稳稳落地时,她唇角不自觉扬起。
"好!"武帝拍案赞叹,"赏!"
内侍捧上玉如意,卫子夫跪谢恩典。起身时,她目光不经意扫过女官席位,与沈兰舟四目相对。两人极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又各自垂下眼帘。
陈阿娇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侧首对身旁的侍女低语:"去查查,那个沈兰舟是什么来路。"
宴散后,卫子夫回到乐府住处,发现案几上多了一个锦盒。打开一看,是一对翡翠耳珰,下面压着张字条:"舞姿倾城,当配美玉。"
她将耳珰贴在颊边,凉丝丝的,却让心头泛起暖意。窗外,端午的月色正好。
七月的长安,暑气未消。乐府的梨园内,蝉鸣聒噪,更添几分燥热。卫子夫独自坐在回廊的阴影处,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的褶皱——方才排练时,不知是谁在她的舞衣上撒了痒粉,若非发现及时,险些在教习面前失仪。
"卫姑娘。"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卫子夫回头,见沈兰舟一袭素色官袍立于廊柱旁,手中捧着一卷竹简,神色如常,眼中却含着关切。
"沈大人。"她起身行礼,声音有些哑。
沈兰舟走近两步,压低声音:"随我来。"
穿过几道僻静的宫巷,二人来到一座废弃的藏书阁前。阁楼年久失修,木阶吱呀作响,却意外地干净整洁,似是有人常来。
"这里是......"
"我偶尔来整理古籍的地方。"沈兰舟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积尘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阁内书架林立,虽有些陈旧,却无半分霉味。正中摆着一张矮几,上面摊着几卷正在修补的竹简,旁边是一盏未点燃的铜灯。
沈兰舟从袖中取出一个精巧的纱囊,轻轻一晃,竟泛起莹莹绿光——里面装着几只萤火虫,在渐暗的室内如星子般闪烁。
"给你的。"她将萤囊递给卫子夫,"比灯烛清凉些。"
卫子夫接过,微光映在她的脸上,眸中似有涟漪荡漾。她轻声道:"小时候,阿姊也曾为我捉过萤火虫......"话未说完,喉头却哽住了。
沈兰舟没有接话,只是从书架上取下一卷《诗经》,在矮几旁坐下:"今日得闲,可愿与我共读?"
卫子夫在她身旁跪坐,萤囊搁在两人之间,照亮了泛黄的简册。沈兰舟翻到《郑风》处,指尖点着其中一行:"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卫子夫望着她专注的侧脸,忽然道:"入宫以来,唯有此刻,才觉得安宁。"
沈兰舟指尖微顿,抬眸看她。
"宫中人人争宠,处处算计。"卫子夫继续道,目光落在萤囊上,"我原以为,自己会慢慢变得和她们一样......"
"你不会。"沈兰舟突然打断她,语气坚定,"我看得出来。"
沉默片刻,她忽然自嘲般笑了笑:"其实我入宫为官,也非本愿。"
卫子夫讶然。
"家父曾任河堤谒者,因治水不力获罪。"沈兰舟的声音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为保全家族,我自请入宫为女官。"她摩挲着竹简边缘,"原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直到......"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但卫子夫明白那未尽之言。她不由自主地伸手,轻轻握住沈兰舟的手腕。
肌肤相触的刹那,两人俱是一怔。沈兰舟的手腕纤细却有力,能感受到脉搏的跳动;卫子夫的指尖微凉,带着练舞留下的薄茧。
"我明白。"卫子夫轻声道。
阁内一时寂静,唯有萤火明灭。沈兰舟的目光落在卫子夫的脸上,迟迟没有移开。
突然,楼下传来脚步声。
二人如梦初醒,迅速分开。卫子夫慌忙起身,衣袖带翻了萤囊,纱囊落地,萤火虫四散飞逃,在黑暗中划出凌乱的流光。
"谁在那里?"一个尖细的嗓音从楼梯处传来——是巡夜的宦官。
沈兰舟反应极快,一把拉过卫子夫躲到书架后。黑暗中,两人贴得极近,能听到彼此急促的呼吸。
脚步声在阁楼转了一圈,终于渐渐远去。
待确认人已走远,沈兰舟才长舒一口气,却发现自己仍握着卫子夫的手。她连忙松开,低声道:"抱歉。"
卫子夫摇头,借着窗外渐亮的月光,看见地上散落的萤囊——纱面已经破损,几只幸存的萤火虫正挣扎着飞向窗口。
"该回去了。"沈兰舟站起身,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我送你。"
卫子夫点头,却在转身时悄悄拾起一片纱囊的残片,藏入袖中。
月光如水,二人一前一后走在宫道上,影子时而交叠,时而分离。谁都没有说话,但方才那一刻的温暖与慌乱,已深深烙在心底。
乐府门口,沈兰舟驻足:"明日我要随少府卿出宫办事,约莫旬日方回。"
卫子夫抿了抿唇:"多加小心。"
沈兰舟点头,转身离去。走出几步,忽又回头,却见卫子夫仍站在原地望着她。月光下,那双眼睛清澈如水,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摆了摆手,身影渐渐消失在宫巷深处。
卫子夫回到房中,从袖中取出那片残纱,轻轻放在枕边。纱上还沾着一点萤光,在黑暗中微弱却倔强地闪烁着,如同她心底那份刚刚萌芽,却不得不深藏的情感。
重阳将至,椒房殿外的回廊上已摆满了金菊。陈阿娇倚在软榻上,指尖轻叩着案几,听着侍女低声禀报。
"奴婢亲眼所见,沈大人与那卫子夫在藏书阁独处近一个时辰......"
陈阿娇的指尖顿住,丹凤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传沈兰舟来见。"
少府衙署内,沈兰舟正在核对秋祭的礼单。传旨的黄门站在阶下,声音尖细:"皇后娘娘有请沈大人即刻前往椒房殿。"
同僚们投来或诧异或探究的目光。沈兰舟神色如常地合上竹简,理了理官袍:"臣遵旨。"
踏入椒房殿时,陈阿娇正在赏菊。她头戴金凤步摇,一袭绛红深衣,华贵非常。见沈兰舟进来,她懒懒地抬了抬眼皮:"沈爱卿来了。"
"臣参见皇后娘娘。"沈兰舟恭敬行礼。
陈阿娇没有立刻叫起,而是慢条斯理地品了口茶:"听闻爱卿近日忙于核查乐府用度?"
"回娘娘,此乃少府分内之事。"
"是吗?"陈阿娇轻笑一声,示意侍女捧上一卷鎏金账册,"本宫这里也有一份乐府开支记录,爱卿不妨看看,可有出入?"
沈兰舟双手接过,只见账册上朱笔勾画处,尽是卫子夫领用的舞衣首饰。她不动声色地翻完,合上册子:"娘娘的账册更为详尽,臣当以娘娘的为准。"
陈阿娇眯起眼睛:"沈爱卿与乐府的卫氏,似乎交情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