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送礼

作品:《从女奴到女帝(重生)

    长夜阑珊,柳茸沿着通衢走来,手中提着一捆包袱,檐上乌鹰眼碌碌转着脑袋。


    包袱被端端正正放到茶几上。


    老仆打开,现出一颗被刀花掉面容的人头与零星尸块。


    “此人应是殿下暗卫,却与人伏击益州刺史,现已伏诛。今把尸首交由殿下,请殿下辨认一二。”她道。


    老仆去帘帐内请示一番,未几,头颅盛在白玉盘中递入帐内。


    帘帐内,棋子落盘的声音清晰可闻。


    “柳大人。”老仆自帐内而出,碎步含背,对柳茸的称谓不再是姑娘,“我家主人说,多谢大人与刺史替陈王府清理门户,更要多谢大人特意送还人头,未将其交由官府,此恩无以言谢。”


    “暗卫掺扰此事是主人之过,大人海涵,肯卖我家主人一份面子,主人,定会铭记。”


    白纻帘帐内透出一道鹤形玉立的影子,与头两次幂篱遮面一样,柳茸看不见赵玉则的脸。


    五子夺位里免于清缴的男人,毫发无损。


    这便是她对他的印象。


    究竟是不是暗卫私自行动已不重要,她礼尚往来还他玉簪的人情,来送人头是交易,亦是警示。


    “还有一物要还予陈王殿下。”柳茸取出一物,放与茶几,是一枚色泽通透的蜀葵玉簪。


    气氛变了。帘帐内的落子声瞬间寂静。


    帐中人如珠玉盈耳的嗓音替代了棋声,“顾二。”


    一名侍卫上前,拿起茶几上的玉簪只手一挑,撩开柳茸前襟一角,簪子顺着缝隙落回她身上。


    不容一丝置喙,不容半星拒绝。


    她听见帐中人拊了几下掌,名叫顾二的侍卫归到原位,另一名侍卫忽的上前,给了顾二一掌。


    巴掌干脆响亮,侍卫唇角沁血。


    “手下无礼,柳大人莫怪。”帐中人的声音温和畅达依旧。


    白玉盘盛上来一把弓刀,刀身雪银,刀端利得能割喉,“若是愿意,顾二此人听凭大人处置。”


    他的声音似诱似蛊。


    柳茸望了弓刀半晌,没有接。


    “陈王府的侍卫,几时沦落到要靠外人代管了?”


    庭院深深,柳茸略松半帘衣襟,周遭婢仆自觉埋低头,唯有帐内的落子声稳当不动,轻快地下着。


    蜀葵簪头的玉簪几乎贴着亵衣,被重新取出放回茶几。


    “大人是不喜我的赠礼吗?”


    “王爷所用之物太贵重,无功不受禄。”


    帐中人轻笑,心情愉悦地落下一子,“不过是想帮大人照着此簪找出幕后指使罢了,缘何言贵重?崔刺史难以通融,大人圆而不滑,此簪赠大人,何来的不能受禄?”


    玉簪被老仆递进帘帐,帐中人隐隐说了句:“好香,是流黄香。”


    他轻声道:“多谢大人回赠此香。”


    说完这话,此地的主人不再强留柳茸,命人送行贵客。


    “大人,留步。”将离去时,老仆毕恭毕敬与婢仆在门侧作揖。


    “我家主人有话传给大人。”


    “什么话?”柳茸玉手轻拢。


    “主人说,有一点总归要告知大人的,比起崔刺史,他与大人方是同路人。来日若有需,望同今时今日般互为照拂,大人照拂主人,主人自也照拂大人。”


    ——“比起崔刺史,他与大人方是同路人。”


    回到官署,老仆的声音扔回荡耳畔。


    她和崔元,不是一路人?柳茸的心刚想否决,绶带间的官印无意磕到木门。


    咚响一声,她心流般触上腕间的绶带。


    好像,的确不是。


    崔元在府上昏睡,柳茸放值去往他的卧房,地上倒着人,是刘管事。


    看守的府兵被打晕了,送汤药的秋姨运在门边,汤药不翼而飞。


    柳茸心一惊,赶忙趴近卧房门。


    里面传来模糊的说笑声,断断续续,她迷糊了,悄悄推开一条门缝,看到崔元已然醒了,单衣坐在榻上,神情不像受袭。


    柳茸舒一口气,倚在门板。


    等等、崔元醒了,醒了?


    敲敲门,耳熟的回应传来,柳茸克制着轻颤的手启开门,看全卧房景象后仲然停在门口。


    好消息,不是刺客,坏消息,是薛不虞。他还算“戴罪之身”,潜入崔府必然先打晕人。


    看薛不虞微挑的剑眉,不必想,肯定把她卖了。


    果然,崔元下一刻道:“你放的人?”


    柳茸望向薛不虞,对方坐在榻尾,把玩着盛汤药的空碗勺,一幅瞧她如何作答的模样。


    “公子醒了?”她的语气里含着欣喜。昏迷数日的人,终于苏醒,不再是初回府时那般生死难料的忧惶。


    “嗯,醒了。”


    “身体如何?”


    “好着呢,我把过脉了。”薛不虞当啷几声放下碗勺,目光如猎鹰,逼视着她,“怎么,不先答我师兄的话?”


    “是我放的人。”她承认地直白。


    “是么,镣铐今日带了吗?”


    “在州狱里。”


    “贼人就在此地,你应当带回府的。”崔元闭目。


    薛不虞不可置信地看回自己师兄,“师兄,我可是你亲师弟。”


    “你已经改拜道门了。”


    “那也是你师弟!当初你我约好的,无论你在何处,若遇险自有人从城南捎信于我,我如今来了反被你擒捉入狱?”


    “愿者上钩。”


    对峙间有声音从前世而来,汹涌回溯于柳茸脑海。


    ——“走罢,都走。去城南,有人会接应你。”


    前世的她没有选择去城南,更没见到接应之人,在那场洪流变数里,没有竹林中的剑仙。


    她观量起男人眉眼,是个杀业很重的人,胸前的剑杀意与快意铮然。


    崔元道:“你杀业太重,行事超出法度,不被我抓也会被其他州官拿下。”


    柳茸差些以为心声被听见。


    “我杀的都是该杀之人。”薛不虞抱着剑,“你们官大爷要斟酌的人和事,我一剑可断。”


    “要我回牢里也可以,师兄一声令下,我甘愿束手就擒,但她,”薛不虞指向柳茸,“要跟我一同下狱。”


    崔元:“柳校书?”


    “师兄莫非不清楚?这个女人背着你干的勾当。”薛不虞抛了颗桃子吃起来。


    崔元的眼神锐利起来。


    柳茸只听薛不虞道:“此人趁你不在擅行刺史之权,私放囚犯,以利贿人,比如,答应不通缉我。按师兄的规矩,是不是可以下狱了。”


    “师兄不信大可搜身,看她身上有无私藏官印。”


    薛不虞丢开吃剩的桃核,银剑直指,意欲替柳茸验身,“把手腕露出来,你敢不敢?”


    “够了,”崔元打断他,“越闹越不像话。搜身之事轮不到你插手。”


    “师兄,丢失的官印就在她手上。”


    “官印不是丢的,是刺史亲自给我的。”柳茸为自己辩驳一句。


    “胡言乱语!我师兄怎可能将丢给一个不知哪来的女校书?”


    薛不虞半点不信,目光投向崔元,但见一向听不得诳语的师兄偏过头,目眺窗外。


    他怔愣几下,在一片默认中顿住身形。


    “师兄?”薛不虞轻唤一声,“师兄,你莫不是被鬼上身了?那可是官印!你——”


    “我要同柳尚书单独说几句话。”


    这句薛不虞听出了,是在赶他走。


    “柳尚书,你可以抓人了。”崔元颔首。


    “想抓我?”薛不虞气笑地收起剑,“下辈子再说。”


    剑鞘扫上柳茸的咽喉。


    崔元:“薛不虞!”


    剑鞘蜻蜓点水,随崔元喝令静止在离柳茸脖颈一寸之遥的半空,薛不虞抚平嘴角。


    “怕什么,我又没真杀她。你身旁的女人答应过不对我下通缉令的,想让她抓我?不如亲自审审她都差我做了什么。”


    他好整以暇地向崔元挑一眼,经过柳茸身旁时眼神不善,口中嘟哝,“给我师兄灌了什么迷魂汤?”


    薛不虞大步流星迈出门槛。


    木门掩住的刹那,柳茸与床上的人缠抱在一起。


    浓烈的药香缠绵在彼此的发丝,耳垂,腰际。许是只手难以抱住柳茸,他温热的手掌扶上她的腰际,将两个胸膛进一步锢紧。


    “你的手……”想起崔元打着夹板的手正夹在身前,柳茸企图后退,被他反噬般桎梏得更紧。


    “不碍事……”


    他引导着她捏上手肘夹板,骨折之处在消肿,柳茸不敢用力,他看出了,按着她的指用力下压,示意无碍。


    再打一个月的夹板,便能恢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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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


    “衣襟被挑开过,”崔元指肚牵出一根女子襦裙上勾破的丝线,柳茸自己都未曾留意过的丝线,“你去了何处?”


    柳茸说起来龙去脉,悄然隐藏了赵玉则送的蜀葵玉簪,以及对方的示好。


    听到她亲自去陈王处送还人头确认当日追杀的疑凶,崔元眉目微蹙,而落到实处,也仅是环在她腰际的手重了几分力道。


    “送个头颅罢了,何必偷偷摸摸,为何不叫府兵护卫你?”


    “你在昏着,我不想再引是非落人口实。”她拨拨他汗湿的额发。


    只一句话,崔元脑中闪过官署里无数张脸,“那群老不死刁难你了?”


    他问得认真,神情逗笑柳茸。


    她本想说官印在手何人敢造次,见他紧绷着脸,改口道:“还要多谢公子的官印,我的话方有资格被他们听,没太难为我。公子伤势未愈,朝廷若指派长史代为坐镇,那时我才是人人可刁难。”


    崔元一瞬缩瞳。


    “我想召开一场堂议,公子以为如何?”她柔声抚着他。


    “我替你去。”他想都没想便替她去撑腰,然而柳茸摇首,拒绝了。


    “看来是我病了,入不了柳校书的眼。”崔元半开玩笑,伤中清减,偶尔咳喘,“你真的不需要?”


    柳茸拨楞着他耳旁软锦似的发,“公子别忘了,我可是……能从那种地方出来的人,有什么能比过往更糟呢。”


    若崔元去了,她在公务上必然通畅无阻许多,然那不过表象,官吏在听的仍是崔元的话。


    而她口中音、心中念,依然石沉大海般被人忽视着,那不是她想要的。


    果然,提到过往崔元的脸色变了。柳茸发现他似乎颇为敏感自己在勾栏院的时光,该说是好奇,或是在意?


    看着他的神情变冷,柳茸差点以为他要收回官印,掖紧了袖口。


    可他动动唇,始终没多说,就吐了两个字,“去罢。”


    他知道她在勾栏院阅尽千帆,阅历深厚。自己在她眼中说不定也纯粹是万千过眼的男人之一,“泯然众人”。


    还是最无趣、生硬那一类,任何取悦皆是他人献过的把式,毫无新意。


    益州各处勾栏院查封了个遍,崔元见过从里走出的女子,她们面带愁容,无措地站在日光下,对前来封门的官兵调笑、谩骂。他忽然对她的过去有了实感。


    她见过许多男人,但她一定不喜欢男人,即使她不介意肌肤之亲,他也无法轻易视之,他怕,那般接触会再次伤到她。


    况且从勾栏院抓出的男子,不是大腹便便脑满肠肥,便是骨瘦嶙峋,崔元几乎审吐,若是自己和这等人共度过,怕是十年不敢挨床。


    得过柳茸照拂的恐怕有这些人,算上杜攸之,他心中火更甚,野猪怎堪配榴花,煞风景。


    每当柳茸提一次过往,那些可能存在过的野猪就要拉出来于他脑中溜一圈。


    当感受到她的手穿过发丝,他一方心如被人素手轻拨的水淙,一方晦暗地想,从前也有人被她如此温柔以待么。


    那人可真是有福,有福地叫人生厌。


    崔元遵医嘱去庭院下对着日头小晒,廊下传来女子交谈的私语声。


    “阿姊的身子是错过调理时机的,养不好,但你不一样,你比阿姊有更广阔的前路。”


    是柳茸在教小青习字。


    “你既不想读书,那与阿姊说说,来日想做甚?”


    “我想成为阿姊,当花魁,挣大钱!”


    崔元听到女子温和地笑,“那阿姊希望,你永远不要得偿所愿。”


    “坏人!”


    “晚上想不想听坏人讲故事了?想听就握稳笔。”


    阆苑里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混杂着墨香。


    崔元无声抚着廊柱。


    她说她错过了时机……那道声音里,他俨然窥到女子终身无法弥补的遗憾。


    她与身健沾不上边,整个人像薄纸糊的,就是如此一个“纸人”,在崖间强而有力地拽住了他。


    崔元的目光随女子修长身形向上,那身形,他触碰过,隔着衣她的腹腔起伏均匀,他难以想象那温软的触觉若无布料遮挡是什么样的。


    而此刻被他抱过的腰际乌发垂散,与砚中墨相衬,满身遗憾,却愿意将比自己更小的人圈在身下。


    如此瘦弱却如此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