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我……”


    翟闲也没想到他会忽然化形，事实上，只有刚学会化形的小猫才会控住不了形态。


    他的忽然化形，可能是翟闲的血太补，补过头了导致他的力量不稳定也未必。


    面对翟闲逡巡的视线，他后背的汗毛几乎都要倒立起来，一双手紧紧护在自己胸前，眼中警惕有之，好奇有之，惊讶有之。可能还有一丝丝的不可名状、连翟九自己都解释不清楚的……期待。


    故而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阵，随后打破沉默的一声喟叹。


    “真美啊。”这是翟闲的声音。


    很难不发出这样的喟叹。


    这是很青春稚嫩的面孔，脸上飘着一阵绯红和羞恼，浓密的白发垂在肩颈，遮住一部分的肌肤，欲露还遮，一双蓝白的异瞳透露出幼兽的无辜，他趴在浴缸沿上，带着一点可怜巴巴的意味看着她。


    比当年在雪山上那个嫩得能掐出水的先神玖更像先神玖。


    脸是一样的脸，但是这具躯体和现在失忆了的翟玖放在一起，不难看出前者康健明媚、意气风发，后者就略微显得有些病骨支离，消瘦憔悴了。


    要是问翟闲更喜欢哪一个……傻子才做选择，她自然是两个都要。她的指尖不受控制地抚上了他的唇角，在沿着唇的纹路摩挲过一阵之后，手下的力道忽然重了许多。


    指腹下的颜色顿时潋滟绯红起来。


    翟闲觉得他这幅样子太过美艳，于是俯身过去，在他的左边唇边轻轻落下来了一吻。


    他还是猫的形态时，翟闲也会这么做，亲来亲去，翟九都习惯了，但是那时他是猫的形态啊，为什么他都化成人了她……翟九不知道翟闲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他的脸“腾”一下烧了起来。


    一直到翟闲的唇离开，他都好像没有反应过来一般，指头紧张得纠在一起，呆愣在那里。


    “腾。”


    翟九的耳朵冒了出来——还是猫的耳朵，抖了抖，雪白的的毛发上似乎都染上了一层水嫩的粉红。


    他有些猝不及防，又对上翟闲有些戏谑的神情，以为对方是在嘲笑他竟然还控制不好妖力，露出了一部分的原型，有些不好意思地往后缩了缩，后背抵上冰凉的浴缸内壁，拎得他一哆嗦。


    “你亲我做什么？”


    “因为我们小九是一只很可爱的猫猫啊。”翟闲一脸理所当然。


    她是因为自己是猫才这样做的吗？翟九的眼睛眨了眨，之前她没有化形的时候，她就老是亲他，各种亲亲，还埋他的肚子，就连他已经躲到了纸箱子里面，也要挖他出来蹂躏。


    眼下也是一样的情况。这样想着，不知道为何翟九感觉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失望。


    翟闲的话讲他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拉长了调子，在他的雪发上狠狠揉了一把，耳朵和头顶的感觉都很好。


    有些羞耻，还有些羞恼，翟九想说自己并不是小猫，但是反驳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头顶就不自觉在翟闲的掌心蹭了起来，抱着翟闲的手蹭蹭，吸吸。


    翟闲感觉自己像是一颗巨大猫薄荷。


    “还要。”


    这声音很小，小得几乎翟闲都要忽略了。


    “还要什么？”


    “这边还要。”这声音虽小，但是很理直气壮，他仰着头，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右边的唇角，方才翟闲的吻，这边也想要。


    这小模样简直和最开始的时候的先神玖一模一样，翟闲纵容地笑了下，不忍心拒绝他，又在他右边的唇角落下一吻。


    “现在满意了吗？”翟闲的眼睛里噙着笑意问。


    “嗯嗯嗯。”翟九点了点抬头，很乖地在她的掌心蹭了蹭。


    “你满意了，那现在到我了。”翟闲捏了捏他的脸。


    “嗯？”


    “你不应该付给我一些报酬吗？我满足了你的请求，还让你回复了这么多妖力，你说，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些报酬？”翟闲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


    翟九歪了歪头，披着肩头的长发垂下来一绺，露出结实紧致的手臂肌肉线条。


    “我是……猫，你不是说养我吗？怎么还问我要报酬？”翟九忽然想，如果自己真的是一只小猫那该有多好。


    “养猪还为了过年吃肉呢，我总不能白养你吧？”


    “你也要吃掉我吗？”翟九的眼神看上去有些惊讶。


    “嗯……”翟闲故作沉思状。


    “不吃我可以吗？”翟九一惊，尾巴又是“腾”的一下冒了出来，竖成了一道蓬松的天线，后脊背凉凉的，他眨巴眨巴眼睛，“我我我好歹也是大妖，等我法力恢复了大仇得报，任你差遣。”


    翟闲没憋住，一笑，翟九就知道这是在逗他，嗷呜一声扑了过去。


    小妖并不是很明白人的“礼仪”，“道义”，“距离”，略微听过一点男女大防，社交距离的感念，但是终究不能得知其中要意。


    此时他只是遵从本心，只当自己还是“翟猫猫”，扑过去抱住了翟闲，很自然的，把自己的额头和她的抵在了一起，蹭她，顶她，撒娇。


    翟闲垂下眼睫，掩住眸中一闪而过的一缕暗芒。指节轻轻在空气中点了一下，一道细微不可差的反光闪了一下，在她的颈间留下一道细微的伤口。


    扑过去抱住翟闲之后，翟九就闻到了一股鲜血的馥郁的香气。他一个激灵，察觉到翟闲流血了。


    哪里的伤口，这气味来得馥郁强烈，翟九将她抱在怀里蹭着，上下寻找，终于，在撩开她脖子边上的发丝之后发现了一道还在往外沁着鲜血的伤口。


    “可以吗？”


    翟九这样问，翟闲没有回答，手绕到他的背后，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头发抚摸着他光洁的脊背，这是默许。


    就是很单纯很懵懂的食欲，而且……有且只有食欲，可能真的是因为，他真的只是很小很小的小猫。这让脑子里不只有食欲的翟闲几乎都有点让人啼笑是非的负罪感了。


    试到这个程度，翟闲也明白了在猫的血液里察觉到了来自混沌的妖力究竟是怎么来的了，她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的确就是翟玖的一部分——这是在那天晚上她遁入他灵府中，看到他的本相之后确认的。至于具体是哪一部分，今晚的显而易见了。


    他是翟玖的三尸之一。翟闲的吻落在他的耳侧，感受这颈间他口齿唇舌间的吮吸和舔舐，回味着这份叫食欲的情感。


    很纯粹是食欲啊，这其中或许掺杂着一些似有若无的爱意吧？可能连翟九本身都没察觉到。


    三尸……好啊，三尸……


    是三尸啊，那可真是太好了。


    翟玖一个混沌造物，一个先神，前有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天谴，现在他大爷的又从哪儿冒出来的三尸？翟闲勾起一绺翟九银白的发丝绕在了自己的指节，手上一用力，迫使他不得不头后仰一些看着她的眼睛。


    她的似笑非笑地看着翟九，抑或者是透过这个“翟九”的眼睛，在看另一个“翟玖”。


    当年的事，看来他也瞒了她不少。


    *


    他的妖力极其不稳定，故而就是化成人形也没有维持多久，还没等翟闲想好如何安置他才不显得奇怪，他就又变成了猫的样子，摔在了浴缸里，水面下咕噜咕噜浮上来一串小泡泡。


    翟闲将他捞了出来，裹上浴巾扔在了床上，安抚完duang大一只的猫猫，等到他实在是累了睡过去，听到他清浅的呼吸之后，翟闲闭上了眼睛，内观自己的灵府。


    三尸，三尸是个什么东西？


    古书有云，人体内有由魂魄精华凝结的“尸神”，谓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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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尸”，有上尸，中尸，下尸之分，象征人的三种恶欲。


    祂是思过神，传闻祂们会定期向上界——诸如后神、司命处汇报人的过错，以缩短寿命。因三尸依靠吸□□气而生，所以修士往往以服食、辟谷、诵经等方式“斩三尸”，以达到长生的目的，更有传闻，斩三尸者，可得道登仙成神。


    可翟玖又不是肉身成神，更别说这些都是秩序被构建起来之后的事情了，翟闲和翟玖两个黑户，所以他哪来的三尸？翟闲气笑，按着有些微微发胀的额角。


    现在问题来了，既然如今他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有了三尸，那翟九和翟玖又是三尸中的哪一尸？


    三尸者。


    上尸名青姑，好华饰，表奢欲。


    中尸名白姑，好滋味，表食欲。


    下尸名血姑，好yin|欲，表xing|欲。


    翟闲在翟九的身上探查、感知到的是食欲——毫无疑问，他是中尸。那暂居在她的灵府中的残魂——“翟玖”又是哪一尸呢？


    对于自己的灵府到底有多广阔，翟闲也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她好歹也是个先神，虽然现在也算是落魄了，但总归和其他的生灵没有可比较的地方。


    灵府宏大并非没有好处，这意味着她所能承载的力量就越多。但是对于那些细枝末节犄角嘎达的地方，她有些时候一时半会的也不能全然感知到。


    就比如在这八方柱后面有有一条由心相所化的山脉。


    翟闲灵府中的景象大多都不是刻意所化，而是当她拥有了一段新的记忆，那么这段记忆就会自主的在她的灵府中寻找到一处依托，闲来无事的时候，翟闲还是很乐意在自己的灵府中逛一逛的，总能生出一些怀古之情。


    譬如这座山所化的样子——这是当年那抔仙土初坠凡尘，长成的巫山。


    翟闲开始有意识地回忆起这段往事，那是发生在后鸣在巫山山顶大骂之后的事情。


    她那时性子孤傲疲懒，不过小小蛟妖，并没有放在心上，是在得知先神玖将那一座积土之山称为巫山时，才睁开眼睛，从美人榻上坐了起来。


    “巫山？怎么叫这个名字？谁起的这个名字？”


    她发问，看上去气息乱了一点。


    “不知道，好像他们都这样叫。”


    先神玖答，他将脸贴在了她的膝盖上，仰头看着她，在听到她要下界去瞧瞧的时候有些诧异，问及原因，向来和他无话不说的师姐居然把脸别了过去。


    先神不语。她很久之前做过一个梦，梦见因她无意之举，下界积土成山……并不是很美好的梦。


    混沌造物太过强大，他们傲慢，目下无尘，尤其是像翟闲和翟玖这样的“残次品”而言，他们更加冷模，缺乏同情心和同理心，他们所有的更多的是未经“道”的教化的野蛮。


    故而祂们很难感觉到什么事恐惧。


    在那个类似预制到未来的梦里，先神第一次感受到了这样的陌生的情绪，她不解，她茫然。在后来漫长得难以计量的岁月里，她才后知后觉发现，原来那种情绪叫恐惧。


    梦里，天柱崩塌，冥河逆流，六界的通道被打通，天地间一片混乱，她能感觉到自己在厮杀，但是在厮杀什么，为什么而厮杀，她不能得知，眼前好像蒙了一次灰蒙蒙的雾，有什么东西不让她继续往前看。


    “噗呲——”


    直到耳畔似乎传来血肉破碎的声音，眼前的阴翳被什么人揭开，她终于看见一片血色的天光。


    流血飘橹，不周倾颓。


    先神看见自己的法器鲜血淋漓得插在先神玖的命门，他的法相像是一只困兽发出哀鸣，鲜血从他心口的伤口汩汩流出，像河流的源头一样。


    紧接着，她看见自己吻了吻先神玖的唇角，然后剜出了先神玖的心脏，吞入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