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接榜
作品:《囚春夜》 “仙人,你怎么不说话了?”在长久的安静中,屠玉率先开口。
“你刚刚?”
“害,多大点事啊,这种人我见多了,心里早生不出什么波澜了。”
屠玉摆摆手,话锋一转。
“仙人,报完道之后该做些什么啊,刚刚那执事脸色不好看,我都没敢多问。”
按理来说,学生报到后,除领弟子铭牌及弟子服外,还应听教习细细说明弟子守则,并提醒其于庶务斋领取所需物件。
可刚刚那周执事也不知是不是情急之下忘了,竟没说此事。
这可给崔执夷一个好大的难题。
罢了,他语气平淡无波:“你自去找庶务斋便是。”
仙人说完这句话便又急匆匆地消失了,徒留屠玉一人在迷宫般的回廊里绕了半天,才终于找到了负责新生杂务的庶务斋。
斋内坐着一位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管事,听到脚步声,他头也没抬:“何事?”
“先生,”屠玉恭敬地行了个礼,“学生屠玉,丙字舍新生。特来请教,学宫授业何时开始?”
“录籍的执事没告诉你?”
“......没。”
老管事这才抬起眼皮,透过镜片打量了她一番,眼中没什么波澜,只淡淡道:“授业明日辰时初刻,明伦堂前集合,自有教习分派课业去处。至于更具体的......”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本薄册推过来。
“学宫自有规矩,此册乃《学宫规仪及考绩录》,你自去细看。”
屠玉心头一紧,连忙接过册子翻开。
里面条条款款密密麻麻,她看得有些吃力,但核心意思很快抓住了:上学能拿学分,学分达标者便可毕业,毕业可得皇帝亲授官职,或自行科考,依例加分。
且学分多少也分了等级,如她这般“丙下”便是最低一级的,那些核心的经筵讲席、皇帝可能亲临的盛大典礼,她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在最外围,隔着重重人影和喧嚣,望见那模糊的明黄仪仗。
这可不行。
屠玉连忙问老管事:“先生,敢问在学宫,一般需修习多久方能积满学分,得以毕业?”
老管事虽有些不耐,但还是回道:“天资聪颖、勤勉不辍者,五载或可成。资质寻常者,八至十年亦是常事。”
许是见多了急于求成之徒,他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基础薄弱之人,十年能成,已属不易。”
屠玉捏着册子的手不由得用力几分。
她朝老管事申领了所需物品后道了谢,脚步沉重地离开了庶务斋。
推开丙字舍的门,房间里一片昏暗。屠玉疲惫地走到自己床边坐下,本以为进入学宫是个开始,没想到自己离入门还差得远。
“如何?”崔执夷甫一传来,便发觉眼前漆黑一片,还以为是那屠户女瞎了。
半晌才发觉,原来是她没点油灯。
“你这是怎么了?管庶务的老头为难你了不成,怎么连油灯也不舍得点一个。”崔执夷刚从明亮的书房切过来还未适应,眼睛泛起一阵酸涩,因此说出口的话便带了几分不悦。
屠玉起身爬起,点亮了豆大的油灯。
黑着她可以,黑着自己身上那娇贵的仙人却是不行。
崔执夷眼睛适应过来,才感觉心头像堵了一团湿乎乎的棉絮,沉甸甸地坠着。
这种情感他细细品味了一下,感觉可以被称之为“挫败”,这样的情绪在他的人生中倒是少见。
不过出于礼节性的关心,他倒是询问了句:“你这是怎么了?”
屠玉点完油灯就又躺下了,她此时枕在双臂上,看向窗外一轮圆月,喃喃道:“今儿我去找老管事问了,他说像我这种基础薄弱的人,十年能成已是不易。”她声音飘忽,也不知是说与谁听。
崔执夷点头肯定道:“这话说的倒是没错,做学问本就不能急于事功。”
“那若是我偏要呢。”屠玉起初还情绪消极,可随着仙人问话,她倒像缓过劲儿来,心里好似揣了一团小火苗。
她猛地起身,将胸前玉佩掏出,握于手中,虔诚地拜了又拜。
“好仙人,您肯定是有法子帮我的,对吧。”
崔执夷却有法子,可他见不惯有人惫懒成这副样子,原本今日见她面对他人责难不为所动,还对她有些怀疑,这么一看,不还是一个钻营市侩之辈。
他语气不由冷硬:“并无。”
屠玉听后却不着急,只莞尔一笑:“仙人不必急着拒绝,若我猜得没错,您应当是有差于我吧,现在我等级只是‘丙下’,对仙人您也无用,若是级别高了,做事什么不也更方便?”
崔执夷面覆寒霜:“你威胁我?”
屠玉声音一软,连忙道:“我哪里敢呀,仙人,我只是觉得您能看上我,必是有事要交予我做,我等级高了,于您也有好处不是?”
“不然的话,我一个‘丙下’弟子能做到什么呀。”
崔执夷听屠玉回话,觉得也有道理,若是前朝公主在这儿,等级必在前列,他跟着一个“丙下”的弟子,能调查出什么,她就连宅院都分的最偏,更遑论那些经筵讲席,学宫活动,怕是只能在外面当当杂役旁听。
但崔执夷也不想就这样顺了屠玉心意,他稍作思忖,心中便有了主意。
“倒是有一个法子。”
“什么?”屠玉眼前一亮。
“能快速大量地获得学分,不过较之在学宫温书,要更加辛劳一些。”
“仙人您快说,我最不怕的就是吃苦。”屠玉态度急切。
“践知台上的躬行榜。”
若是为了学分,躬行榜上接任务无疑是最快的一种做法,但却少有人去,只因在学宫温书既可以聆听大儒教诲,又能结交世家子弟,谁会去下民间做那吃力的任务呢,且不说完不完的成,便是做成也不知要几载,完成的漂漂亮亮还好说,若是做的不好,对自己以后的官路可是大忌。
但反正屠玉要的也只是快速得到学分升级,这里的种种弊端,崔执夷干脆隐下未提。
第二天早课结束后,屠玉便在崔执夷的指引下来到践知台。
她刚刚听了一早晨的之乎者也,脑袋正是头蒙,上了践知台,便见数列古朴木案上陈列着摆放好的任务卷轴,密密麻麻堆成小山。
这践知台是半露天的青石方台,这些卷轴虽不至于风吹雨淋,但放在最外层的早已褪色,不知搁置多久了。
屠玉随手拿起一幅,刚刚展开想要细看,便发现这卷轴只有半截。
她不死心,又换了一幅,展开一看,上面沾染上大半墨迹。
这下两人都有些无语了。
屠玉在心里默想道:“仙人,您确定这地方还能挣学分?”
崔执夷他还真不确定,这地方初初建成时他也差不多完成学业,便从未来过,只是粗听的有这么一个地方,谁知竟是这番光景。
“这位诸生,可是来接学宫任务的?”
屠玉听见声音,忙应了一声,可四周看看也没瞅见人,这青石方台一览无遗,发声人去哪了?
“你这女娃,好生愚痴,往后面看看。”
屠玉穿过几列木案,才在最后面看到一个躺在摇椅上,一边打着羽扇,一边闭目假寐的中年儒生。
他约莫四五十上下,面容清癯如秋山瘦竹,一身青衫长袍隐隐泛白,虽看着不甚清贵,但胜在悠然自得。
“这......”崔执夷讶然发声。
“仙人,怎么了?”屠玉心中问道。
“无事。”崔执夷默然。
“你这诸生,问你话怎的不开口?”中年儒生睁开一只眼,在屠玉身上扫了一圈复又闭上。
语气淡淡:“若是接任务就去我的左手边,上面的卷轴都是好的,拿完之后去我的右手边登记姓名和等级。”
“欸。”屠玉怯怯答了一句,不知为何面对这人,她竟不敢张口,生怕打搅人休息,蹑手蹑脚走到案桌前,随手拿了一卷。
北地某县春旱,急需通晓水利者协助堪舆引渠。
屠玉将其重新卷好放下,又拿起它旁边那卷。
南疆某村瘴疠横行,请求懂些粗浅医术或能组织防疫的人手。
她复又放下。
西陲驿道被山洪冲毁,征集有气力懂协调的弟子参与抢修......
“你这女娃有完没完,看了两三个都做不到不成?”
中年儒生从摇摇椅上坐起身,看着一脸茫然,手中正在卷卷轴的屠玉。
在她脸上看了半晌,不由长叹一口气:“你这样子,倒是有些像我以前带过的学生。”
屠玉讪讪笑道:“不知是那点儿像?”
“茫然愚痴,蠢不可及。”中年儒生从摇椅上起身,在那堆卷轴里略微翻了一下,像是随意挑中了一卷,连翻开看一眼都不曾,便将它递到屠玉手中。
“愣着干什么,接啊。”
屠玉忙不迭地接过来。
“记得登记,登记完就走,别打扰我偷闲。”
屠玉心中腹诽:这是偷闲吗?这分明是光明正大的闲。
不过这话她却不敢直说,只是将手中卷轴打开。
桐花村有见者曾闻:酉时闭户,子时井鸣,声如婴泣,众人皆言有白影攀井壁而上,指爪带水藻青痕。
愿请学宫弟子前往一探究竟。
屠玉有些不确定,用手揉揉眼睛,可卷轴上的字丝毫未变。
不是,这不是灵异鬼怪之事吗?怎请上了学宫弟子,这应该找个道人驱邪啊。
“你这女娃,倒是迷信鬼神。”中年儒生淡淡开口道。
原来方才,屠玉竟不知不觉将心里话吐了出来。
她不信不行啊,她身上便附着一个大仙儿呢,屠玉苦笑。
崔执夷轻咳一声:“事情也未必是鬼神作祟。”
中年儒生停了手中羽扇,眼皮一掀看向屠玉:“是人心作怪,还是鬼神作祟,你去探探不就知晓?”
“这......”屠玉有些迟疑,若是什么卖力的苦活或是持刀动武的她还能拼拼,可这种志怪之事。
她是真的怕鬼啊。
中年儒生见她面上犹疑,冷哼一声:“若是不接便滚,别在此处打扰老夫休息。”
屠玉在心里颤颤巍巍道:“大仙儿,仙人,您一定有仙术吧,可万万要在鬼怪手中保下我啊。”
还未等崔执夷开口表态。
屠玉便视死如归,目光灼灼地盯着中年儒生道:“我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