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皇后才是后宫之主，但是经由不久前发生的一件事，谁人不知皇后已经势微了呢？


    前些日子，贞嫔有孕，本就胎象不稳，平日里更是都不敢怎么出门，唯一一次出去，还是因为刚刚“病愈”的皇后邀请后宫众人赏花，就连熹贵妃和端皇贵妃都去了，贞嫔犹豫几番，还是赴约了。


    谁料宴会还未结束，便已生事端。


    众人还正谈笑，贞嫔却捂着突然捂着肚子痛呼出声。


    她脚边，已经流出了明显的血迹。


    贞嫔小产了。


    太医诊脉得出结论，贞嫔本就没坐稳胎，又熏了麝香，因此小产。


    麝香就藏在几支香味浓郁的花枝之中。


    皇上大怒，赏花宴是皇后非要举办的，所有花都是皇后宫中之人经手的，幕后凶手除了皇后，难道还有第二人？


    皇后声泪涕下为自己辩白，然而终究无果，再次被皇上禁足。


    这一回，皇上连“皇后患病”的遮羞布都不扯了，直接高声道是皇后戕害皇嗣，禁足景仁宫。


    至于禁足多久？


    皇上并未言明，那当然就是遥遥无期了。


    皇上赐了一堆赏赐安慰贞嫔，然后带着余怒离席。


    甄嬛随其余后妃一同恭送皇上，抬眼，看着皇上离去的背影，心中若有所思。


    贞嫔的确算是受宠，皇后也的确不得圣心，但按照皇上以往的行事作风，他是不会这般生气的，更不会连皇后这位一国之母的面子都不给了。


    想着自己最近得到的消息，甄嬛很快就明了了皇帝的心思。


    皇后愈加沉不住气，愈加抓紧自己手上仅剩的救命稻草，也就是三阿哥，甚至都已经涉及到了前朝。


    三阿哥是皇后养子，也算是半个嫡子，又占着长子的身份，是有一部分大臣出于此而有意选择三阿哥的；但是弘历作为皇子之中唯一一位加封爵位的，同样具有显著的竞争力，于是皇后便利用自己母族与乌雅氏的人脉为三阿哥奔走，毫不收敛。


    皇上已经不耐烦了。


    这一次，只不过是借题发挥而已。


    ……


    ……


    即便皇后禁足，但并不影响皇帝召开家宴。


    家宴家宴，自然是后妃与兄弟都要到扬。


    熹贵妃座位在皇帝身侧，妆容雍容华贵，旗头上金钗点缀。


    皇上与熹贵妃共饮，接着又举杯看向自己亲爱的十七弟，于是果郡王也连忙端起酒杯遥遥敬酒。


    他们兄弟和睦的时候，皇帝幼子跑了过来，依偎在自己额娘身边。


    甄嬛哄着他吃着粥食，但这孩子难得调皮，非闹着要婶母喂。


    果郡王来宫中请安时，两位侧福晋都带过。


    其中一位乃是熹贵妃的义妹，所以两位侧福晋多是去永寿宫拜访熹贵妃，因此弘曕认得孟侧福晋。


    孟侧福晋笑容温婉，眉眼之间已然有些慈母的温柔。她招来弘曕，手中端着从贵妃那里带来的粥碗，轻轻抿了一口试试温度，正准备喂给六阿哥。


    而变故就在此时突生。


    “静娴！ ！ ”果郡王惊呼。


    粥碗碎裂在地，温柔的孟侧福晋唇角溢出鲜血。


    扬上慌乱起来，就连甄嬛都没有想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


    她立刻反应过来，向皇上禀明有人要害她和六阿哥。


    果郡王抱着孟侧福晋去了侧殿，皇上和熹贵妃维持大局，等待调查结果。


    如今如此仇恨熹贵妃要将其置之死地的还有谁？


    当然是皇后了。


    没过多久，苏培盛就带着下手之人走了进来，果不其然，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剪秋。


    见事情败露，这位皇后的大宫女满口咒骂，口口声声皆是熹贵妃该死以及皇后的无辜。


    皇上置之不理，同样的，他也不相信这只是一个宫女做出来的事，皇后绝对不清白。


    作恶之人被拖了下去，熹贵妃转身前往了侧殿，与皇上一同等待着结果。


    隐约之间，孟侧福晋的痛呼声渐渐消失，转而是微弱的婴儿啼哭声，以及婢女强行克制但还是流露出来的哭声。


    情况不太明朗。


    不知又过了多久，婴儿的啼哭声再次响起，听起来虽然还是微弱，但是比之刚才，已经好上了许多。


    熹贵妃这才松了口气。


    没过多久，太医走出来，向皇上和熹贵妃禀告情况。


    “回皇上、贵妃娘娘，那毒药药效强劲，孟侧福晋没有撑过来……但是孟侧福晋诞下了一位小阿哥，只是……”卫临说到了这里，顿了顿。


    “只是什么，还不快说？ ”甄嬛面色担忧。


    趁着禀告微微抬起了头的卫临，却在这时朝她露出来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


    甄嬛微顿，虽然还不明所以，但是培养起来的默契让甄嬛瞬间明白，卫临绝对掌握到了什么事情，而且是于她有利的。


    心思百转间，甄嬛已经想好了根据卫临所言适时打配合。


    卫临朝皇帝拱了拱手：“只是小阿哥母体体弱，胎儿时便未长好，如今还未到孟侧福晋产期，因为毒素发作，小阿哥也难免染上了些毒素，虽然微臣等人幸不辱命，小阿哥已然平安，但恐怕小阿哥以后也得小心将养着。”


    卫临面上摆出了感慨的表情，说出后面的话：“万幸孟侧福晋毒发之后便被立即察觉，若是再晚些，恐怕小阿哥就……”


    卫临面作悻悻，便不再言语。


    但是他也基本上将该说的都说完了，所以未尽之言已然明了——若是再晚些，恐怕小阿哥就是一个死胎了。


    甄嬛眸光微动，俨然联想到了自己记忆之中仅存的另一个母亡胎死事件——还在潜邸时候的纯元皇后。


    她与卫临不经意之间对视了一眼，视线交接的一瞬间，便已经交接了彼此的意思。


    果真如此。


    从牛痘事件便已经投入熹贵妃门下的卫临，因着与熹贵妃接触更早更多，所以便更得熹贵妃信任，同时得知更多秘辛——比如关于纯元皇后之死的猜测。


    明面上，作为皇上器重的太医，卫临刚刚当然是被皇帝派来给孟侧福晋看诊。


    当发现小阿哥的情况时，卫临眨眼间便反应过来，此事能够加以利用。


    与贵妃娘娘达成一致通力协作并不难，难的是，如何不经意之间，让皇上意识到这些。


    皇帝面色沉沉，并未说让太医退下的话。


    于是甄嬛便担忧着进一步向太医问起小阿哥的情况：“那小阿哥今后细细将养着，可能好些？ ”


    卫临回道：“这种毒素发作极快，所以小阿哥体内仍有些许毒素残留。只是若以后仔细照顾着，兴许小阿哥能够将体内的毒素排出。”


    皇帝摆摆手，“你退下吧。”


    卫临不再多言，拱手行礼，然后恭恭敬敬地退下。


    一扬宫宴，就以郡王侧福晋中毒身亡而草草终结。


    皇帝起身离去。


    甄嬛看着皇帝渐渐远去的背影，以及跟随皇帝身边身边的苏培盛，然后抬手叫来了崔槿汐。


    她语气平和地吩咐：“皇上牵挂纯元皇后那么多年，如何能让他不知纯元皇后离世的真相呢？ 你告诉苏培盛，是时候了。他了解皇上，知道什么时候该如何做。”


    “是。”崔槿汐应下。


    ……


    ……


    ——


    皇帝年纪已经不小了，大病暂时没有，但是小病不断。


    他已经当了好些年的皇帝，于政事上做出来了一定的建树，如今上了年纪，便难免有些放松，不由得开始在后宫流连起来。


    熹贵妃是昔日的宠妃，要说如今最得皇帝宠爱的，却是宁嫔。


    宁嫔出身低微且性子桀骜，皇帝爱她的性子，但是更爱她为自己而逐渐变得柔软起来。


    驯服烈宠的滋味，就连皇帝也不由得沉浸其中。


    更别说宁嫔身段柔软下来，还会体悟帝王所需，每每召见过宁嫔之后，皇帝都觉得自己更加精力充沛了。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滋味实在美妙。


    却偏偏有枝节横生。


    看着夏刈呈上来的东西，皇帝勃然大怒：“乌拉那拉氏就是毒妇！ ”


    这怒意之中，几分是为着菀菀的离去，几分是为着自己身为皇帝竟然被乌拉那拉氏蒙蔽到如今，又有几分是因为皇帝骤然从后妃之中抽离、意识到自己最该在乎的是菀菀才对……那就不得而知了。


    皇帝问罪于皇后，皇后声声泪下，却不能让自己的夫君心软分毫。


    这天下是他的天下，他是皇帝，唯一的皇帝，任何人都不染指他的权力！


    皇帝面色阴沉，已然下定决心——为了菀菀，他决计不能原谅皇后这个毒妇。


    可太后生前最器重的竹息姑姑带着太后的遗旨前来，于是皇帝意欲废后不了了之，但帝王金口玉言，与皇后乌拉那拉氏死生不复相见。


    ……


    ……


    三阿哥起初是有些开心的，这下自己终于能够摆脱皇额娘了。


    但随着皇后势去，弘时却发现，往常簇拥在自己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跑了，甚至有的还当着他的面，谄媚奉承四弟。


    这下弘时后知后觉地慌了起来，跟一只无头苍蝇似的，整个人完全自乱阵脚。


    饶是连先前因为长子身份而天然站队三阿哥的臣子，都不得不承认三阿哥真的难成大器。


    对于此，弘历安慰了三哥一番，然后毫无心理负担地接受了一些人隐约的示好。


    不过除此之外，弘历也倒没有对三哥做什么了。


    也无需他多做什么，只要是眼光正常的，都能够看出三阿哥和四贝勒之间，哪个能堪大任，那便无需多此一举，省得引火烧身。


    弘历与甄嬛就弘时一事交换了彼此的意见，达成了共识。


    回到自己住处之后，吴书来低声禀告，说他之前派出去的人回来复命了，等待贝勒爷的宣召。


    弘历眉梢微扬，带着隐隐的期待：“让人进来。”


    “嗻。”吴书来应声退下，之后再走进来的，便是一个容貌极为普通的男人。


    男人身上带着伤，可见一回来之后，没怎么歇息，就赶紧来复命了。


    弘历瞧着他的情况，心中的期待感退去了些。


    果不其然，只见这人愧道：“奴才有愧于贝勒爷的看中……让摩格逃了。”


    弘历摆了摆手：“你且细细说来。”


    “是。”


    这人乃是弘历手下的暗卫副首领，弘历派他带着一部分人去解决摩格。


    但或许摩格因为之前差点命丧野外，因此回去之后加强自己武力不说，寻常之时也带着一批身手不凡的护卫。


    弘历的暗卫多是出身低微，矫健程度很高，但武力方面到底不敌自小锻炼的护卫。


    对于这个结果，弘历也料想过，到底不算太过失望。


    弘历沉着脸敲打他一番，又赏了些伤药下去，然后挥手让副首领退下了。


    殿内便只剩下弘历一人。


    他不由得开始思考，若是摩格当真还会来到大清，惹出一番事端，自己该如何应对。


    ……


    ……


    入夜后。


    永寿宫迎来了一位常客。


    外殿的灯已经尽数熄灭了，唯有内殿还亮着几盏灯。


    甄嬛沐浴过，发丝还未晾干，正坐在桌案前翻看着书，忽而察觉桌案上的灯苗晃了晃。


    甄嬛心神一动，如有所感地抬眼。


    然后却是眼前一暗，有温热掌心附上。


    紧接着，甄嬛身后传来一道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额娘猜猜我是谁？ ”


    且听他说的话，他明明也没心思隐瞒自己是谁。


    甄嬛没好气地伸出手将弘历的手拉下来：“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


    未免他又说什么“难道你不欢迎我”的话，甄嬛率先解释道：“你白日里不是说公务繁多，不来了吗？ ”


    “我想见你。”


    弘历挤在她身边坐下，顺手拿过旁边的帕子为她擦拭发丝。


    事实也的确如此，弘历思忖着如何应对摩格，不由得想起让人厌烦的十七叔，然后又想到了她，之后便是越想就越想见到对方，所以弘历就来了。


    他总是这样直白。


    甄嬛按着手中书页，还是不太能习惯弘历私下里的言语。


    不过她明白自己心里的想法，她也是受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