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青娘子

作品:《膳济四方

    “这虹桥畔的规矩,岂容生面孔乱闯!”


    琉璃攒珠钗随青裙翻飞,藕荷褙子已至眼前,杏眼却亮晶晶透着鲜活气。


    青黛凝眸细辨,来者乃虹桥珠玉薛三娘。


    “天赐的机缘!”青黛暗忖道,这通身的气度!


    青黛早窥得虹桥商路关窍:经纪之道,须筹谋人脉。


    这薛娘子年约卅许,正是青黛打算结交的第一个市井盟契。


    掌珠玉行行头,非但铺面买卖兴隆,更领着天佑朝行户祗应的差遣。


    凡市价评议、税课催纳,皆经其手。


    然其守着提篮叫卖的初心,每日亲赴市头。


    青黛心下计较已定,暗备下诸般手段,以备取悦之。


    薛三娘摇曳而前,“小娘子莫非预抢此地?姐姐跟前休做张致,直恁地讲来。”


    但见青黛翠色褙子锐气十足,笑语盈盈近前,鬓边素银簪子映着天光,莲步生香,叫人喜欢。


    “青黛拜见薛娘子!深敬娘子!新至此地,未谙礼法,望娘子海涵。”


    继而眼眶微红,凄然言曰:


    “青黛有一乳母,罹患重病,卧榻不起,已有七年。为筹集药资,青黛遂制糕饼以售。?”


    言毕,青黛故作拭泪之态,薛三娘面色遂和。


    “我以为何事,此地原有二空位,娘子来便来!可勿学酸丁做派,何须特特来求。守规矩便好。”


    薛三娘虽出言不逊,然语气已不复先前之苛刻。


    青黛取剔红云纹匣盛新样糕饼数样,及小面包、甜甜圈等现代面点,以作觌面之敬献薛三娘。


    薛三娘稍露愧色,“你这娘子,这般老实好性,怎么得了!我以后叫你青娘子,叫我三娘便好!日后若有难处,三娘必不辞。”


    青黛执其手笑语,“娘子善解人意,仙蛾也比不过。”


    “你这小娘子,嘴倒甜的,惯会哄人。知书懂礼,摊位移此少许便可。”


    三娘子言毕,乃弄其珠翠之饰。


    青黛取所备之轻透纱罗遮面,兀自忙着。


    三娘见青黛排当糕饼之架霎是巧样,乃桃花嫣红之高架,斜倚糕饼。


    其上覆以轻容纱,轻若蝉翼,举止若无。


    且糕饼之形制,极为独特——


    或仿花瓣之柔美,或肖树枝之遒劲;


    或拟叶子之轻盈,或如鱼游水中之姿;


    或类兔耳之俏皮,或若书卷之雅致,或似面豆之可爱……


    诸般糕饼形制新奇,三娘未及细看已连声称巧。


    青黛忽而低眉赧然道:


    “拙作耳,是奴家手制。若得三娘子垂青,过几日与娘子打副首饰托架,只恐粗陋,莫嫌鄙贱。”?


    三娘又见青黛所用四轮推车非制式之物,遂殷殷问曰:“小娘子之屉车似为自制,可曾往官府注籍?”


    青黛心暖,浅笑答道:“青黛特走了一遭,胥吏见了图样,倒夸这铁榫轮轴精巧。”


    薛三娘才放心,续置首饰于架上,低语曰:“青娘子之糕点必大售。”


    三娘子排布罢钗环,正俯首贯珠,忽闻颈骨''咔''地一响,登时痛得蛾眉紧蹙。


    青黛急趋前敛衽:"青黛粗通按摩导引,不若为娘子松解经筋?"?


    ?三娘允之。


    须臾间,薛三娘但觉肩井穴气脉通畅,讶异,


    “小娘子好个推拿,比那翰林脉候还精到!”?


    青黛取出织锦褡裢:


    “娘子且收着!此中有竹夫人一具、木槌一枚,几贴金丝膏,专治项上玉枕关症候。”?


    ?三娘子茫然接过,摩挲着那簟纹新巧物件,


    “若得这般知疼着热的姊妹......”?


    青黛乘势利导,“若蒙三娘不弃,愿结为''行伴''。平居说些梯己话头,买卖上提点些主张,不图经纪,但求两便。”


    三娘会意,取妆奁中金厢猫睛钗为赠:"既如此,当有信物。"


    青黛亦褪下腕间玉数珠回礼。


    三娘把玩奇道:"世人多尚玉钏,偏你这般别致。"


    青黛笑解:"奴家素有痴想,娘子只当笑话听。若以金丝玉石等物贯为串,非独闺阁可用,儿郎亦可佩。不独系腕,便是足胫、耳珥……"


    语未竟,三娘急掩其口:"妹妹慎言!"


    然已暗记其制。


    金乌初跃,刺破穹冥。


    青石板上已响起麻鞋踏石声,余摊贩亦纷纷设摊。


    薛三娘敛衽向四围行了个万福,扬声道:


    ??“众位行老,这青小娘子是奴家结义的妹子,初来乍到,手脚却勤谨。倘有不到处,万望众位多担待!”?


    青黛闻言耳根微红,却见三娘冲她眨眼,眼底映着晨光。


    趁未有客人至,青黛亦手捧精心准备的糕点,逐一造访各位摊主。


    她精心制作了百个茯苓玫瑰饼与养生五行糕,常味微甜,未添他材。


    此间摊主之家,大抵皆有孩童,她亦备有蜜饯果子,运用现代糖果包装手法,裹以油纸,赠予他们。


    见青黛赠糕,众人出物事还答,


    “小娘子恁般客气,买卖必似汴河水长流呦!”


    几位小娘子更是窃窃私语,好个


    “荷担卖饼娘,做事有首位,筹算生风”。


    待青黛转回摊前,却见个粗麻短褐的汉子,占了她左手边的空位,将蒸笼挨得过近。


    那人襟前沾着雪白面扑,横眉竖目地睨来。


    青黛抬眼细看,这不是卖包子的刘大郎吗,响当当的!


    青黛见他这般模样,不甚解。


    敛衽道,“我是卖糕饼的青娘子,日后还请多多关照。”


    那汉子低首忙活,手中活计不停,却时不时斜眼睨来,眼中寒光如刀,煞是骇人。


    虽不言不语,周身戾气却似腊月寒风,教人脊背发凉。


    青黛左右为难,忽闻三娘子喝骂:“刘大!你晨起灌了黄汤不成?这般作态给谁看?”


    那汉子这才闷声移了蒸笼,接过糕点。


    反手塞来个油纸包,蒸腾热气里隐约见得三褶包子纹。


    青黛从刘大郎手上买过包子,素日里最是爱说笑的一个人。


    私以为好相处,今朝却横眉怒目,当众给她这般难堪。


    想来定有原由,尚待缓图之。


    早市人潮涌动,青黛暂且按下疑虑,堆起笑脸迎客。


    那厢刘大郎却仍立在摊前,一双眼睛如淬了毒的刀子,直往这边剜来。


    莫道这新开张的浮铺,青黛自有手段教糕饼顷刻售罄,声彻汴桥。


    见离约期尚有一刻,急整饬那参详胡食铺的食合、攒盒,并墨记、招子及尝件:


    【青记细甜,非独糖饼,诸般美馔俱备。】


    【可遣急足递送,依客官意造办,今市者饶尝件一包。】


    “这玫瑰饼竟80文!比樊楼还贵三分!”一布衣婆婆驻足摊前,捻起糕饼细看。


    青黛敛衽笑,“老夫人十指削玉,想当年定是闺阁师表,最识得清供雅制。樊楼用玫瑰怎若奴家精细?奴家每早蘸着露水现采得!”


    继而压低声音,“今日新开张,您若取两盒,奴家另饶一包蜜渍金橘,给您家小孙孙甜甜嘴。”


    一青衫书生摇扇近前,“五行糕?不过寻常黍米掺色耳。”


    青黛双手奉试吃碟:“官人通身书卷气,定知《山家清供》载''五色糕润五脏''。呀!官人方才皱眉时,倒像极了《睢阳五老图》里捻须品画的李学士!”


    见书生展颜,速包两盒,“这盒算奴家拜谢您指点!”


    小童近摊,哭闹要糖,一妇人面露难色。


    青黛蹲身递糖,“哥儿莫哭,这糖裹着琥珀光蜜汁!”


    复又转向妇人,“娘子好福相,小郎君生得这般龙睛凤颈。您试试这茯苓饼,最是养人,东京城里的诰命夫人也订呢!您买三块,奴家再塞半把松子糖,管叫咱哥儿笑开花。”


    胡商随从操生硬官话问价,青黛慢禀,


    “这位大食商!奴家早瞧您腰间嵌宝刀鞘不凡,这五盒另赠一包芝麻糖,路上解乏最妙!”


    一老翁嘟囔:“糕饼顶不得饥!”


    青黛笑对,“老丈说笑了!您这筋骨硬朗的,年轻时必是走镖的豪杰。这糕压得实,半块管饱兼养胃!”


    悄塞块枣泥糕,“您先垫垫,这算奴家孝敬老英雄的。”


    遇一画舫行首,身侧使女挑剔:“姐儿什么精细点心没见过,这值什么!”


    青黛递上玫瑰饼,“姐姐这玉镯子水头真好!我们粗陋点心原不敢献丑,只是这饼皮里揉了珍珠粉,最衬姐姐们玉手。您带两盒回去,奴家另包一匣桃花酥,给姐姐们妆台边摆着玩。”


    “倒是懂事。”使女不觉试吃后讶然,“姐!好吃!”


    此一吆喝,使过往之客皆驻足试食,未及一刻,竟售一百余枚。


    正唤卖间,忽见人众如蚁,争购不休。


    一青衣婢排众直前:“娘子且住,糕饼奴尽数要了!”


    四下顿时哗然,有襕衫郎君顿足:


    “恁地不公!俺候了半日!”


    旁有老妪扯其袖:“老身特为这攒盒式样来,听闻是东京独一份。”


    更有市井闲汉嚷道:“尝件给得恁大方,这小娘子实诚!”


    忽闻识货者惊呼:“莫不是药膳方子?州桥曹家茯苓饼要价百八十!”


    众人闻言愈躁,价也不问便探囊取钱。


    青黛见势,轻扯女使袖角悄然曰:


    “求姊姊且容奴留二十枚飨客,与姊的尽用螺钿食盒盛装,另饶时新环饼一匣,此物尚未上市。”


    婢女会意,排出蒜条金一锭:“依你。”


    围观者见状哗然,有绣衣小娘子急得跺脚:“奴也要!”


    青黛忙敛衽致歉:“已去取新货,先奉诸位尝件。”


    遂取茯苓玫瑰饼分赠。


    忽闻人丛中朗声扬起:“这饼竟是禁中式样!八十文还买一饶一?”


    青黛慌得摇手:“莫高声!不过仿制...”


    话音未落,市声鼎沸:


    “某三盒!”


    “某现交会子六贯!”


    “十盒装舆!”


    只见枳姐儿遥遥摆手,方才嚷着禁中的,正是她!


    此乃青黛早议定之计,不想马到功成。


    彼处,使女并二三小厮提食盒归十步外茶肆。


    魁伟将军凝目低语,“竟然是……伊!”


    一贴身小厮躬身问,“敢问相公,莫不是画影图形那位,相公记挂八年的……”


    雅间外,使女禀白,“禀相公,白术依钧旨,将糕饼尽数置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