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竹马驾到

作品:《今天也在攻略高岭之花

    中心医院VIP病房的夜,漫长而寂静。


    惨白的灯光熄灭了,只留墙角一盏地灯,散发着幽微昏黄的光晕,勉强勾勒出病床上江淮言清瘦的轮廓。苏苏蜷缩在病床边的单人沙发里,昂贵的真皮沙发此刻也硌得她浑身不适。她不敢睡,也睡不着。目光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牢牢锁在江淮言苍白的脸上。


    额角那方刺眼的白纱布边缘,一点暗红如同烙印,灼烧着她的视线。他呼吸清浅,眉心那道深刻的刻痕即使在沉睡中也未曾舒展,仿佛连梦境都充斥着无法卸下的重负。输液管里的液体无声滴落,冰冷的“滴答”声在死寂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敲打着苏苏紧绷的神经。


    她忍不住倾身向前,指尖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细微的颤抖,轻轻拂开他额前垂落的一缕微湿的黑发。指腹不经意擦过他微凉的皮肤,那冰凉的触感让她心头又是一紧。


    怎么会这么凉?


    她下意识地拉高了盖在他身上的薄被,动作笨拙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珍重,仿佛在对待一件极易碎裂的琉璃器皿。做完这一切,她才惊觉自己的举动有多……不像她苏苏。


    那个在“云顶”会所里因为被放鸽子而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把人抓回来兴师问罪的苏二小姐,此刻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尖刺,只剩下满心的、陌生的恐慌和……心疼。


    “笨蛋……”她对着昏睡中无知无觉的人,用气声低低骂了一句,带着浓重的鼻音,“把自己搞成这样……给谁看啊……” 声音轻飘飘地消散在静谧的空气里,更像是一种无力的自责。她想起清晨餐桌上他苍白的脸色,想起自己那句该死的、带着试探的“不是还有你吗?”,想起他瞬间褪尽血色的脸和仓皇的否认……心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揉捏,又酸又胀。


    后半夜,江淮言似乎睡得极不安稳。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喉咙里溢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呓语,带着压抑的痛苦。苏苏立刻惊醒,凑得更近,试图听清他在说什么,却只捕捉到几个破碎的音节:“……数据……不对……参数……” 即使在梦里,他挣扎的依旧是那些冰冷的实验数据。


    苏苏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她犹豫了一下,终于伸出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轻轻覆上他紧握成拳、放在被子外面的手背。他的手指冰凉,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僵硬。


    “没事了……江淮言……”她笨拙地低声安抚,声音是自己都陌生的轻柔,“都解决了……睡吧……” 她不敢用力,只是用掌心小心翼翼地包裹着他冰冷的手,试图传递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奇迹般地,在她掌心那点微末的温度包裹下,他紧握的拳头竟真的微微松开了些,紧锁的眉头也似乎舒展了那么一丝丝。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沉入了更深层的睡眠。


    苏苏保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一动不敢动,任由他冰凉的手汲取着她掌心的温度。时间在寂静中流淌,窗外的天色由浓黑转为深蓝,又渐渐透出灰白。她维持着半倾身的姿势,腰背早已酸痛僵硬,眼睛也干涩发胀,却没有一丝一毫想要抽回手的念头。一种奇异的、带着点酸涩的满足感,悄然填满了她被恐慌占据的心房。


    原来……照顾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不是命令,不是施舍,而是……心甘情愿地守候。


    清晨的第一缕曦光,带着清冷的温度,悄无声息地穿透了病房厚重的遮光窗帘缝隙,斜斜地打在江淮言紧闭的眼睑上。他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像被惊扰的蝶翼,终于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刺目的白光让他不适地眯起眼,大脑一片混沌的空白,伴随着一阵阵钝痛。消毒水的浓烈气味涌入鼻腔,身下是陌生的、带着消毒剂气味的床单触感。


    这是……哪里?


    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揉一揉胀痛的额角,手臂却传来一阵沉重感。他艰难地转动眼珠,顺着视线看去——


    苏苏蜷缩在病床边的沙发里,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睡着了。她长长的栗色卷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眼睑下方是浓重的青影,即使在睡梦中,秀气的眉尖也微微蹙着,透着一股难掩的疲惫。而她的右手,正小心翼翼地、牢牢地覆在他的左手手背上。她的掌心温热,与他依旧冰凉的手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江淮言的身体瞬间僵硬。昨夜模糊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实验室里骤然降临的黑暗、冰冷的桌角、同事的惊呼……然后,是此刻眼前这张近在咫尺、带着憔悴睡颜的脸。


    她……在这里守了一夜?还……握着他的手?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瞬间冲垮了他混沌的意识堤坝。是惊愕?是难以置信?是……一丝难以言喻的、被他拼命压下去的暖流?还有……一种被窥见脆弱、无处遁形的狼狈感!


    他几乎是触电般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了一阵细微的风。


    手背骤然失去覆盖的温暖,暴露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那点残留的温热触感反而变得更加清晰、灼人。


    这突兀的动作惊醒了本就浅眠的苏苏。她猛地睁开眼,眼底还带着未散的迷茫和浓重的血丝。当看清江淮言已经醒来,并且正用一种极其复杂、甚至带着点戒备的眼神看着她时,她瞬间清醒过来。


    “你醒了!”苏苏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毫不掩饰的惊喜,她立刻坐直身体,倾身靠近,目光急切地在他脸上逡巡,尤其是他额角那块纱布,“感觉怎么样?头还晕不晕?疼得厉害吗?医生说你是过度疲劳加上低血糖才晕倒的,额头缝了两针……”她语速又快又急,像连珠炮,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和关切。


    江淮言被她一连串的问题和过分靠近的气息弄得有些不适,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拉开了些许距离。他垂下眼帘,避开她灼热的目光,声音因为干涩而沙哑:“……没事。” 语气是惯常的疏离和淡漠,试图用冰冷筑起一道墙。


    “什么叫没事!”苏苏被他这副拒人千里的态度激得心头火起,刚才的惊喜瞬间被担忧和委屈取代。她站起身,动作带着点赌气的意味,快步走到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温水,又拿起床头柜上医生开的药片,重新走回床边,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先把药吃了!还有这杯水!”她把水和药递到他眼前。


    江淮言看着伸到面前的水杯和药片,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不喜欢这种被当作病人、需要照顾的感觉,更不喜欢这种仿佛被她掌控的感觉。他抿紧了毫无血色的唇,没有伸手去接,只是冷淡地说:“放那儿吧,我自己来。”


    “你自己来?”苏苏被他这副死犟的样子气得差点把水泼他脸上,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声音却忍不住拔高,“江淮言!你现在是个病人!病人懂不懂?你手不抖吗?万一再把水洒一身,或者把药弄掉了怎么办?”她想起他白大褂衣襟上的咖啡渍,语气更冲,“还是你想再晕一次给我看?”


    这话带着刺,却精准地戳中了江淮言的软肋——他此刻确实浑身乏力,手臂抬起来都带着明显的虚浮感。他沉默地看了苏苏一眼,那眼神里带着隐忍的屈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他终究没有再拒绝,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点不情愿地伸出手,接过了那杯水。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的手指,温热的触感让他指尖微微一颤。


    苏苏看着他乖乖接过水杯,紧抿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心底那点委屈莫名地消散了大半。她把药片递到他唇边,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无数次:“张嘴。”


    江淮言的身体瞬间绷得更紧。这种喂药的姿势……太过亲密,太过……屈辱!他猛地别开脸,声音带着压抑的抗拒:“……我自己吃!”


    “啧!别扭什么!”苏苏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干脆利落地捏住他的下巴,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强迫他转过头来。在他惊愕的目光中,她眼疾手快地将那几片白色的小药丸塞进了他微微张开的嘴里,随即把水杯凑到他唇边,语气带着点恶作剧得逞的得意和不容置疑的命令,“喝水!咽下去!”


    动作一气呵成,快得江淮言根本来不及反应。药片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迅速化开,混合着被强行捏住下巴的屈辱感,让他脸色更加难看。他被迫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水,才将那恼人的药片艰难咽下。整个过程,他死死瞪着苏苏,眼神像是要吃人。


    苏苏却像没看见他眼中的怒火,满意地松开手,拿过纸巾擦了擦自己沾了水渍的指尖,语气轻松:“早这样不就好了?非要人动手。”她看着江淮言因愤怒而微微泛红的耳根和紧抿的唇,心头那点恶趣味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甚至觉得他这副敢怒不敢言、气鼓鼓的样子……有点可爱?


    病房里的气氛因为这“喂药”风波,变得有些微妙。之前的冰冷疏离被一种带着火药味的、奇异的张力取代。


    “饿不饿?”苏苏心情似乎好了点,在床边坐下,拿出手机,“想吃什么?我让人送过来。医生说你现在只能吃点清淡好消化的,白粥?还是……”


    “随便。”江淮言打断她,声音依旧冷淡,带着点赌气的意味。他闭上眼睛,一副拒绝交流的姿态,只是那微微起伏的胸口,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苏苏也不在意他的冷淡,自顾自地拨通了别墅管家的电话,声音恢复了平日的从容:“李叔,让厨房熬一份上好的小米粥,配点清淡小菜,送到中心医院VIP病房三号来。要快。”她顿了顿,补充道,“……再带一件我的薄外套过来。”清晨的病房,空调温度似乎有些低。


    挂了电话,苏苏看着病床上闭目养神、脸色苍白的男人,心底那点异样的情绪又悄然翻涌上来。她想起昨夜自己覆在他手背上的触感,想起他昏睡中紧锁的眉头……一种从未有过的、想要靠近的冲动,驱使着她再次伸出手。


    这一次,不是喂药,也不是强行捏下巴。她的指尖带着一丝试探的迟疑,轻轻落在了他微蹙的眉心,想要抚平那道让她看了就莫名烦躁的刻痕。


    微凉的指尖触碰到皮肤的瞬间,江淮言紧闭的眼睫猛地一颤!他倏地睁开眼,眼神锐利如刀,带着被冒犯的冰冷和警惕,直直刺向苏苏!


    苏苏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他额头的微凉触感。被他这样锐利的目光盯着,她心头一跳,一丝尴尬和心虚迅速掠过。她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掩饰性地拢了拢自己的长发,强作镇定:“……我就是看你眉头皱得跟小老头似的,影响病房美观。”语气带着点强词夺理的娇蛮。


    江淮言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带着审视和一丝……她看不懂的疲惫。然后,他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锐利的一瞥从未发生。


    苏苏看着他又恢复了那副拒人千里的冰冷外壳,心头莫名地涌上一阵失落和挫败。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就在这时,病房门口传来一阵轻快得近乎嚣张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洪亮、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男声,直接打破了病房里刚刚凝滞的气氛——


    “哟!我们苏二小姐这是搁这儿玩医院cosplay呢?还是真金屋藏娇藏到病床上来了?”


    话音未落,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旁若无人地推门而入。


    来人穿着骚包的亮紫色印花衬衫,领口随意地敞开两颗扣子,露出线条流畅的锁骨。下身是破洞牛仔裤配限量版球鞋,一头挑染了几缕银灰的短发张扬地竖着。五官是那种带着点痞气的英俊,嘴角习惯性地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眼神明亮却带着点漫不经心的锐利。正是苏苏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凌霄。


    他手里还拎着一个巨大的、印着某高级餐厅logo的保温食袋,目光扫过病床上的江淮言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好奇,如同在打量一件新奇的玩具。随即,他的目光就黏在了苏苏身上,笑容灿烂得晃眼,带着熟稔的亲昵:“苏苏,听李叔说你在这‘照顾病号’?啧啧,太阳真打西边出来了!快让我看看,是哪路神仙能让咱们苏二小姐纡尊降贵亲自伺候?”


    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走到苏苏身边,仿佛没看见江淮言这个“病号”的存在,将那个巨大的食袋往床头柜上一放,发出“咚”的一声轻响。然后,他极其随意地伸出手臂,带着哥俩好般的熟稔,就要去揽苏苏的肩膀!


    苏苏下意识地侧身想躲开他这没轻没重的动作,同时心里暗叫一声“糟糕”!她飞快地瞥了一眼病床上的江淮言。


    果然!


    一直闭目养神、仿佛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的江淮言,在凌霄那只手即将碰到苏苏肩膀的瞬间,倏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不再是之前的冰冷或疲惫,而是瞬间凝聚起一种极其锐利的、带着实质寒意的冷光!像冰原上锁定猎物的孤狼,带着毫不掩饰的排斥和……一种近乎本能的、强烈的占有欲!那目光如同无形的冰锥,直直刺向凌霄那只碍眼的手臂!


    凌霄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他敏锐地感受到了那道冰冷视线的锁定,带着强大的压迫感。他挑眉,顺着那视线的来源看去,正对上江淮言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寒光凛冽的眼眸。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刹那间凝固了。病房里弥漫开一种无声的、却剑拔弩张的紧绷感。


    凌霄脸上的玩世不恭收敛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兴味盎然的探究。他收回停在半空的手臂,双手插进牛仔裤兜里,歪着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病床上那个脸色苍白、眼神却锋利如刀的男人,嘴角勾起一抹极具挑衅意味的弧度。


    “呵……”一声极轻、却带着刺骨寒意的冷哼,从江淮言紧抿的薄唇间逸出。他缓缓地、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重新靠回身后的枕头,动作间牵扯到额角的伤口,让他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那双眼睛,却依旧死死地锁在凌霄身上,如同最坚固的冰层,寒冷而坚固。


    无声的硝烟,在惨白的病房里,悄然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