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作品:《岁岁朝露》 陆祎宁从未见过杨潮这么冷漠的样子。
他完全变了一个人,仿佛她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可他们明明是朋友。
杨潮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他累极了。
陆祎宁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没有办法说服杨潮看医生,也没有办法就这么丢下他离开,只能木然地蹲在地上。
许久之后,杨潮站起身,脚步虚浮。陆祎宁跟着站起,想要去搀扶,却被毫不留情地推开手。他扶着墙壁,慢慢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陆祎宁独自呆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手无足措,连挪动的力气都没有。她无力地坐在地板上,看着纹丝不动的门框。
如果是爸爸或妈妈这么对她,她会习惯性地躲开。可这一次是杨潮哥,她是如此无所适从。
她无法离开,也没有勇气靠近。她担心着他,却只能在原地沉默。她心如刀绞,却无法开口。
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地板上晕开红色的血迹,快要凝固了,映在夕阳的余晖中,有种温柔的诡异。
你一定很疼。陆祎宁想,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推开我?为什么不让我带你去医院?被人保护的感觉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你反倒这么的……抗拒……
她定定地望着门板。小说和漫画里的女主角通常坚持不懈,越挫越勇,会在此时走过去,狠狠砸开那扇门,也砸开了通往男主角内心的道路。
可是陆祎宁做不到。即便她真的砸门,杨潮也不会跟她走。他们之间,杨潮永远是上位者的那一方。他轻而易举地就可以影响她,而自己对于杨潮,却起不到一丝作用。
你走吧……
我们以后不要再说话了……
你太烦了……
这些刺人的字眼轻易打倒了她。越挫越勇的风格,从来不属于陆祎宁。她会被打倒,被挫败,被推开,磕磕绊绊,在一场又一场的考试中交出0分的答卷。
房间里的光慢慢暗下来,直到沉寂在浓浓的黑暗中。卧室的门缝下也是黑漆漆的。
没有开灯,他睡了吗?她想。
微弱的光从院子里透过来,照在客厅的廊下,像是另一个世界的烛火。可陆祎宁不想去,她想一直待在这黑暗中。哪怕他厌烦。但只要在这里待着,就好。
“祎宁!祎宁!你去哪儿了?”
是妈妈的声音。
双腿已经麻了,像蚂蚁在啃食。陆祎宁艰难地爬起来,颤抖着脚挪到卧室门边,没敢敲门,“杨潮哥。”声音干涩,“我先回家了,你一定要去看医生。”
好吗?她甚至没有办法加上这两个字。
房间里没有任何动静。
——
她从杨潮家出来后,才想到一件事。杨潮不去看医生,至少她可以送药给他。
于是她躲开妈妈,走到巷子口,打算去附近的药店。谁知妈妈很快发现了她,将她带回家,关上了大门。
好在家里还剩下一些治外伤的药。陆祎宁借口有点中暑,将药箱从客厅里拿到卧室,找出来绷带药水和消炎药。虽然时间有点久了,量也有点少,但总算可以管用。
趁着客厅没人的间隙,陆祎宁拎着袋子爬上屋顶,将药丢了下去,并发消息给他。
“对不起,早就该想到的,也不至于到现在才给你。你要上药,要看医生,好得快一些。”
夜晚的风丝丝地吹着,很凉快。有小孩在巷子里打打闹闹,远处的商场传来模糊的音乐声。陆祎宁坐在屋顶上,盯着隔壁的院子,可是一直没有人出来。
消息也没有人回复。
杨潮哥不会是晕过去了吧?!
陆祎宁焦急地打电话过去,被挂断了。
她苦笑了一下。没晕就好。
一个小时后,杨潮依然没有来院子里拿药。妈妈已经发现了屋顶上的她,催促赶紧回房间睡觉。
陆祎宁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
他有拿药吗?现在怎么样了?他可以给自己背上涂药吗?还有他下午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认真的吗?难道真的就不跟她说话了吗?
她又想,自己是如此自私的人。杨潮哥受了那么重的伤,她该担心他的身体,该想办法带他看医生,而不是在纠结杨潮哥会不会不理她,真是太敏感,太小气了。
五分钟后,她又开始难过。他是认真的吗?
陆祎宁抱着手机,数次想要打电话或者发消息。但最终,她还是忍住了。
如果不打扰他,也许能好得快一些。
结果她到凌晨三点才睡着。第二天铃声响起时,脑袋都快要炸掉了。
想起昨天的事,她打开手机,没有消息。手忙脚乱地爬上屋顶,药已经拿走了。
她放下心来。上药就好。至于说的那些话,等他好了再问他。病人为大。
杨潮哥没有在等她。陆祎宁一个人去了学校。她想这样也好,他需要养一养身体。希望杨威这几天不要再回来了。不知道他今天有好点吗?
“我去!你昨晚通宵了!”玲玲看着她的脸,惊呼道。
陆祎宁忙道:“啊?还好吧,只是睡得晚了一些。”
“像是唐僧被女妖精吸干精气了。”
“哪有这么夸张?”陆祎宁接过小镜子看,“只是写作业晚了,有点累而已。”
班主任来了。两人不再说话,加入早读的队伍中。陆祎宁机械地念着课文,声音含糊不清,脑子里全是昨天的事。
忍不住拿出手机看,消息提示框空空如也。
班主任轻咳一声,从她身边经过。陆祎宁赶紧将手机放回口袋,视线放在课本上,脑子里依然想着杨潮。过了一会儿,班主任走远了,她又拿出手机看。
下早读后,陆祎宁终于忍不住了,给李顺发了消息。她不好联系杨潮,联系李顺总是可以的。
小兔子撑伞:听杨潮哥说你们要报名省里篮球联队比赛。
六六大顺:对啊。
小兔子撑伞:那你们要统一训练吗?我们想看。
六六大顺:不知道啊,杨潮今儿没来呢。
小兔子撑伞:他去哪儿了?
发出这条消息时,陆祎宁很是心虚。如果是陈竟,一定会想为什么陆祎宁作为杨潮的邻居,反倒来问别人。然而李顺没有想这么多,回复她说:我问下。
很快,六六大顺的消息回了过来:在家呢。过两天来,到时队里商量一下。不过你们真的要看吗?天气挺热的。
再追问下去,李顺肯定要觉得她奇怪了。陆祎宁心不在焉回复道:也是。她放下手机,愣愣地想着李顺的话。在家?他还是没去医院吗?
“不吃吗?都快凉了。”玲玲将包子推到她面前。
陆祎宁没有心思,推脱上厕所,拿着手机离开教室找了个安静的地方,鼓足勇气拨了杨潮的号码。
漫长的忙音之后,再次被人挂断了。
可他明明还回复了李顺的消息。
是在做别的事,还是选择不接她的电话?
小兔子撑伞:杨潮哥,你好点了吗?有没有去医生吗?
直到大课间,这条消息也没有得到回复。
答案显然易见。
陆祎宁觉得,杨潮哥比爸爸还难以捉摸。爸爸也对她冷漠,然而是一直冷漠,从未变过。其中原因她后来也清楚了,不过是因为她是个女孩。
而杨潮哥,从前对她很亲近,却忽然不亲近,原因只是因为她想要帮他而已。
爸爸再不喜欢她,他们还是生活在一个家里。而杨潮哥,仿佛真要从此划清界限。
她忽然意识到,他们原来并不是必须要经常在一起。如果杨潮不陪她上学,如果她不找杨潮做题,如果他们没有主动去见彼此,他们便可以一直划清界限,做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陆祎宁不想这样。她想见到他,哪怕只是说一句话也好,至少让她知道他有没有好一点。
午饭后,陆祎宁借口回家一趟,离开学校跑到了附近的药店。
“同学要什么?”药店的白大褂小姐姐温柔地问她。
“治伤的药。”陆祎宁顿了下,“就是……”
对方很有耐心,“是自己受伤了吗?”
“不是,朋友。”
“那是什么伤呢?文具刀划伤?火或者蒸汽烫伤?还是摔倒了有淤青?”
“被扫把打的。”
小姐姐的目光一滞。
陆祎宁敲了敲隔壁的大门,没有人开。她将装着药的纸袋放在杨潮家门口,给他发了消息。
“对不起,昨晚的药是我家里的,有点少,只够三天左右。我买了新的,在门口,你记得用。还有,一定要去看医生。”
没有回复。
她躲在巷子口的垃圾桶后。
二十分钟后,那扇大门终于开了。
杨潮哥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干净的长袖白色T恤,看不出来脊背受伤的痕迹。头发乱糟糟的,神经不振,额头上的一块淤青分外刺眼。
从前,他就是这样,用长袖和长裤掩盖身上的伤。掩盖不了的,就找各种理由。而她和他们,却从没有怀疑过。
他没有立即拿起袋子,而是环顾四周。陆祎宁猛地低下头,杨潮刚好朝这边看了过来。她的心咚咚地跳,生怕他发现。
但是杨潮似乎真的没有看到,他提起袋子,关上了大门。
陆祎宁抬起头,望着空旷的巷子,唾弃自己的懦弱。她明明那么想跟他说话,那么想知道他有没有好一点。可是她连这点勇气都没有。
面对冷漠,迎难而上,她还没有办法做到。
——
晚上,陆祎宁又跑到屋顶。
隔壁的窗户亮着灯。
他在的。
为什么不回我的消息呢?哪怕告诉我一声你好一点儿也可以。还有你的伤,有好一些吗?
她坐在屋顶上,吹着晚风,却一点感受不到从前的舒爽和凉快。她只想去找他,可又偏偏不能。因为他不想见到她。
这种虐恋,只有电视剧和才有。可她明明只是现实中的人,也并不是在恋爱。他们明明只是朋友,为什么会这么难受?她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她不懂物理,不懂父母的爱,不理解杨潮哥。
杨潮哥既然不想理她,那她就不该去打扰。不用再送药,那些至少可以用一个礼拜。
可她还是忍不住给他发了消息,“你好点了吗?”
同样是石沉大海。
困意袭来的时候,只有八点钟。陆祎宁的脑袋已经和铅球一样重了。她没来得及洗漱,就早早地爬上床。等第二天醒来时,已经十点钟。
陆祎宁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关掉闹钟的。她甚至连这个动作的记忆都没有。
爸妈和陆岁安都出门了,家里只剩下她一个。这本该是多么自由自在的时刻,如果今天不是周内的话。陆祎宁手忙脚乱地整理好冲出家门,终于在大课间快结束时抵达校门口。
程主任已经在外面抓人了。
陆祎宁无助地抓着书包带子,跟着迟到的十几人一起,进入校园,站成一排,挨个接受训话。好好学生陆祎宁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沦落到早上迟到。
“高二的?”程主任问她旁边的学生,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冷笑一声,“还剩一年多呢,学人家高三?人高三不到一个月就高考了,你学人家?”
夹枪带棒,句句针对前面几个高三的。几人不敢抬头,只当自己是鸵鸟。
“你。”程主任认出了她,“高一一班的陆祎宁?”
“嗯。”陆祎宁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小的跟蚊子一样。
程主任脸色微微好了一些,不高兴地道:“快回去吧!下不为例。”
陆祎宁如蒙大赦,小声道:“谢谢主任!”说完忙背着书包跑了。
“哎主任!”
只听后面有人开始质疑,话还没说完就引来主任的怒吼,“迟到你还有理了,跟我这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