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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离异雄虫决定成为大帝》 第71章 枢机骑士长 今生:叶尼再次出场……
首都星的一切异动都被隔绝在外, 神教新庙内的氛围依旧如同深渊般沉寂,现任教皇除了为恐怖袭击中丧生的虫族祷告外,没有公开发表任何看法。
教皇最近疑似良心发现, 将叶菲烈尼的待遇提升至司铎主教的级别, 除了依旧禁止迈出新庙外, 后者在神教中得到极大的行动自由。
唯一令他不满意的,是他的住处也被挪进教皇寝宫,距离教皇的寓所仅有一楼之隔。
他时常站在走廊中,透过彩色玻璃的玫瑰窗去看形形色色迈入新庙的虫族。
他们抱着对神明的敬畏前来祷告忏悔,神圣教廷根植于帝国心中万年的浓厚信仰, 是蒙昧时代神教得以抗衡选帝侯的武器。
教廷所设的深渊裁判所,曾用绝罚之刑抹除无数站在他们对立面的贵族。
这种古老的刑罚如今早已被废除, 但执刑者深渊裁判所却被保留,作为教皇直属武装力量。
叶菲烈尼曾见过其中一名裁判官,与主教们佩戴的筒状纱帽不同,裁判官们佩戴的是金属面罩,象征绝对中立无情的审判态度。
他很少在新庙中见到这些浑身透着血腥气味的裁判官, 即便遇到,也是捂鼻远离。
所以叶菲烈尼并不知道,裁判所暗中投向他的视线。
作为拥有着乌拉诺斯纯净血脉的嫡系,这个雄虫在他们眼中有着远比生育更为重要的价值。
沐浴梳洗完毕的叶菲烈尼此刻正躺在床上漫不经心地刷着星网, 枢机主教虽然有浏览网络的权利,但浏览记录全部被留痕,因此他每天也不过看点沙雕小视频。
连偶尔看点帅雌都要偷偷摸摸的。
至于更敏感的军政信息, 他只能从大司铎的口中得知。
今天是每周他觐见教皇的日子,按照惯例,枢机骑士长很快就会前来接引。
枢机骑士长是神教三位选帝侯之一, 作为神教最主要的武力,他在教内的地位仅次于教皇,是教皇冕下最忠心的鹰犬。
所以除了教皇,叶菲烈尼最恨他。
全身披着黑金盔甲的枢机骑士长名为雅利洛,叶菲烈尼进入神教整整十年都没见过他的真容,那张脸被漆黑的雕花面甲遮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金黄瞳孔。
然而除了脸,这位骑士长全身上下对于叶菲烈尼来说都不算秘密,后者在完全巧合的情况下,被迫目睹了骑士长卸甲沐浴的场景。
此时的叶菲烈尼已经觉醒覆面性/癖,沉迷于星网上各种覆面帅雌,深信不露脸才是最帅的。
这也是前世斯堤吉安始终佩戴骷髅面罩的原因,他并未如对外所称那般毁容,仅仅是为了迎合兄长奇怪的性癖。
叶菲烈尼与骑士长之间的故事,发生在他刚进入神教那年。
十五岁的叶菲烈尼刚踏入新庙,就隐隐有了一种失足感。
所以他当机立断决定伺机跑路,进入神教一周摸清大致地形后,他打算从新庙后山出发,据他观察后山鲜有人迹,绝对是提桶跑路的不二之选。
那时的叶菲烈尼并不知道,后山之所没有守卫,是因为枢机骑士长亲自镇守其中,那里是他的住所。
所以面容秀丽精致的少年揣着几块苦麦面包,循着溪流一路深入时,撞上了正在温泉中洗浴的骑士长。
被陌生雄虫呆滞看着的骑士长,正慵懒淡定地靠在黑岩上,全然不在意自己浑身不着寸缕的状态。
富有光泽感的漆黑长发披散于结实宽阔的后背,肌肉虬结的修长双臂搭在池边,他随意地向叶菲烈尼投去视线。
叶菲烈尼这才恍然发现,戴着繁复面甲的雌虫拥有一双金黄色的瞳孔。
黑发金眼、赤身蜜肤,这个雌虫如同古老壁画中走出的强大战士,甚至因其罕见的黄色眼睛而带上一丝神性。
处于逃跑过程中的小雄虫抓紧时间扫了两眼胸肌,随后假装无事发生地想要从雅利洛面前溜走。
以雅利洛的实力,早已发现逐渐向这边靠近的叶菲烈尼,只是懒得出声提醒罢了。
他对教皇看中的雄虫,有着一丝隐秘的兴趣。
直到叶菲烈尼出现在他面前,雅利洛看到那张雪白秾丽到犹如艳鬼的脸蛋,瞬间明白教皇为何会对这个雄虫另眼相看。
确实是造物主的炫技之作。
雅利洛好心地给叶菲烈尼指了正确方向,平静地告诉对方,他身后追着10个左右的神侍,不出意料的话,3分钟后就能追上他。
叶菲烈尼已经反应过来眼前的雌虫大有来头,没有理会他的忠告,仍旧选择执拗地往前方奔去,三言两语远远不足以让这个雄虫畏惧驻足。
被他无视的雅利洛从水中起身,面色平淡地走到他面前,不紧不慢地披上浴袍。
叶菲烈尼简直被挡在面前的健壮雌虫气得七窍生烟,对着强硬抓住自己手腕的雅利洛,抬手就是一巴掌却被轻松拦下。
他想起佐伊以前教自己的制敌之策,对着雌虫的双腿之间便踢去,没有丝毫犹豫。
下场便是不仅双手,双腿也被雅利洛夹住。
叶菲烈尼不用看都知道他们现在的姿势有多诡异,为了在即将赶来的神侍面前保住面子,他对雅利洛赌咒发誓自己绝对老实听话,所以赶紧松手松腿。
总之他们的初见绝对算不上美好,叶菲烈尼被神侍带走后才从他们的交谈中得知,这个雌虫就是枢机骑士长。
他简直想不通怎么会有这么装的雌虫,洗个澡还戴着面甲,难道脸比屁股还见不得虫吗。
事后雅利洛交代神侍不必将叶菲烈尼逃跑的事情告诉教皇,后者也因此免去一场责罚。
他从此每次都亲自接引叶菲烈尼前往教皇寝宫,在送叶菲烈尼回去的路上,经常塞给对方一些神教里没有的小玩意。
叶菲烈尼也从一开始的犹豫怀疑到后面的安然接受,在心里给雅利洛打上了正常人的标签。
直到教皇第一次暴露真面目,被他恶心到的叶菲烈尼激烈反抗,转身便想从祷告室夺门而出,却被站在门外的雅利洛平静拦下。
叶菲烈尼在绝望中死死抓住骑士长的手臂,高大的雌虫对掐进血肉的冰冷手指恍若未觉,平淡地告诉这个雄虫,认命吧。
然后轻轻关上祷告室的门。
自此叶菲烈尼看他的眼神,和看一条狗没有任何区别。
叶菲烈尼其实知道自己注定无法逃出去,但他无法接受偏偏是最像正常人的雅利洛让他认命。
时间来到下午四点,雅利洛已经在叶菲烈尼的房外等候,后者磨磨唧唧地戴上纱帽,跟随骑士长一同觐见教皇。
当他来到祷告室时,诧异地发现除了教皇,居然还有一名雄虫在内。
教皇风轻云淡地表示,从今天开始叶菲烈尼要和这个雄虫学习更多关于精神力的知识,包括如何提升运用水平、如何发动精神力攻击等。
得益于乌拉诺斯孜孜以求的纯净血脉,叶菲烈尼不仅是一名极其稀有的高等级雄虫,还是拥有古老血统的大贵族,单从血脉而言,也只有他们能与厄喀德那媲美。
所以从理论上而言,他拥有极高潜力的精神力。
向来一副咸鱼态度的叶菲烈尼,在短短几年内就参透教义,成为最年轻的枢机主教,神教有理由相信他在精神力学习中也具有同样的天赋。
白发红眸的漂亮雄虫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语气散漫地回复教皇:“你应该知道,我如果学会了精神力攻击,第一个就会用在你身上吧。”
教皇脸色未变,他旁边的雄虫却是冷汗直冒。
这是可以听的吗。
短短一句话就已经暴露枢机主教与教皇不和,他深觉自己再听下去会知道更多不得了的东西。
“我等着那一天。”教皇轻笑。
叶菲烈尼坐在祷告室里唯一的椅子上,颇有些烦躁地说:“我凭什么听你的?让我学什么就学什么?把我当成雅利洛那条狗了?”
被他讥讽蔑视的枢机骑士长正站在祷告室外,将一切对话尽收耳中,却依旧平淡默然,对此不作任何反应。
教皇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为难,他摩挲着大拇指上的黄金狮戒,不紧不慢地说:“你的好弟弟,即将回到首都星。”
如蝴蝶效应般,前世轨迹已经开始发生偏移,冥河之子斯堤吉安也被乌拉诺斯提前召回。
“你在威胁我?”叶菲烈尼嗤笑。
“我在告知你。”教皇俯身去摸那张阴郁秀致到极点的面孔,语气亲密地说,“我不愿让你和任何雌虫交合,但我的理智凌驾于我的意愿之上。”
当叶菲烈尼面临着贞操危机时,阿缇琉丝则因收到路易斯的邀请,前往伊敦庄园做客。
路易斯虽是以个人名义发出邀请,但他传达给阿缇琉丝的讯息却暗示着,伊敦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也将现身。
潘多拉军区第39舰队舰长,阿瑞斯少将。
他与阿缇琉丝是校友,同样毕业于帝国军事大学,但两人专业不同。
阿缇琉丝攻读的是军事大学王牌专业,机甲作指——针对机甲军的作战指挥系,而阿瑞斯的专业却是相对冷门的星舰作指。
虽然帝国已经进入星际时代,但目前为止绝大多数战场仍是星球,完全架空于宇宙间的战争依旧是极少数,所以星舰的功能主要是运输后勤,唯一大规模应用的战斗功能是火力覆盖。
在不同军种中,机甲军也最为炙手可热,星舰军相对来说要低调得多,几乎全是低衔高职。
但低调不代表帝国不重视,出身星舰军的军官们,往往可以调至首都星九大军团担任要职,资历上去后军衔也会随之提高。
总而言之,是一种高投入高回报的选择。
阿瑞斯比阿缇琉丝大六届,某种程度而言,也算是后者的学长。
两人在校时都是风云人物,彼此之间却从未结识见面过,这是阿缇琉丝第一次见到这位学长。
对方似乎是从驻地下班后便直奔而来,未曾换下熨帖笔挺的军服,因此显得身姿挺拔、气质庄重,一眼便可看出这个雌虫的卓尔不凡与出类拔萃。
阿缇琉丝最先注意到的并非外貌,而是对方身上锐利冷静的军人气质——强大出众却不露锋芒,因气场内敛而显得沉稳可靠。
然而事实上,阿瑞斯的容貌英俊到无可指摘,与他的气场般同样出众。
鬓若刀裁、眉骨英挺。
只是因为习惯了谢默司和夏盖盛极的容貌,所以对外貌并不敏感的阿缇琉丝,潜意识中认为好像所有雌虫都长他俩那样。
第72章 悯弱之心 今生:副官发力
大贵族抛出橄榄枝的第一步, 是展示自身强大的实力。
接受兰因多年亲身教导的阿缇琉丝,当然深谙此道,然而在路易斯为双方介绍之前, 面前高大挺拔的雌虫已经向他伸手:“您好, 39舰队舰长, 阿瑞斯。”
在简短有力的自我介绍后,阿瑞斯并未给他回复的时间,而是继续雷厉风行道:“我已经知晓阁下的来意,所以不必多说。我只有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
他的视线落在阿缇琉丝身后的夏盖身上, 冷静地直言不讳:“阁下身后的这只雌虫,有多能打?”
他没有质疑厄喀德那的实力, 巨蛇家族作为选帝侯屹立帝国权力之巅多年,远不是一个少将可以质疑的。
但他对阿缇琉丝所象征的新生代还谈不上全然信任,如他无法领导伊敦一样,身为继承人的阿缇琉丝也决定不了厄喀德那。
阿缇琉丝麾下真正如臂使指的力量,才是他所关心的。
机甲主导的战场中, 强大到足以横扫千军的单兵,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可以左右战局,所以几乎每一个家族,从族长到继承人都在培养这种优秀的单兵。
在全民尚武的帝国中, 能不能培养出源源不断的机甲驾驶员,有没有高等级雄虫驾驭这些驾驶员,就是一个家族能否持续兴盛的关键。
这个雄虫身后佩戴着凤蝶胸针的亲信, 在这种场合也能同行,无疑是被对方倾注极大信任培养而成的,其实力足以说明问题。
而被他如此询问的俊美雄虫, 颇有些意外地向他投以回视,倒没有因这略显冒犯的话语生气。
阿缇琉丝对这个伊敦雌虫缓缓露出一个不置可否的笑容,那张赛雪欺霜的整肃面容瞬间艳色逼人,而在这无边艳光中,他对夏盖轻声道:“那么,你去陪阿瑞斯少将玩一局吧。”
副官对此自然毫无意见,他会为主人做任何事情,更何况是他最擅长的战斗。
既然长官没有明确要求,那么夏盖会一以贯之地全力以赴,这个名为阿瑞斯的少将如果在他手中撑过十个回合,都是他在放水。
而除了阿缇琉丝,他不会对任何人放水。
“看来阿瑞斯要好好上一课了。”作为中间人,路易斯目睹了全程,他并未阻拦自己的侄子提出要求,因为他对夏盖的实力同样感到好奇。
令整个天启者部队折戟的厄喀德那恶犬,是否有着传闻中万军莫敌的单兵实力。
对于路易斯试探性的感慨,阿缇琉丝并未回复,只是轻笑致意。
路易斯见他如此淡定,不由补充道:“阿瑞斯虽然出身星舰军,但同样是一名优秀的机甲驾驶员,在各种机甲大赛中拿过不少奖。”
阿瑞斯的强大当然毋庸置疑。
但他面对的是夏盖。
从很久以前,夏盖的对手就不再是同时代的天才,他早已打通帝国史上最强大的100名雌虫。
挺过厄喀德那堪称地狱洗礼的训练,从身体机能到战斗意识,夏盖已经真正站在巅峰,他和绝大部分虫族相比已经可以说是两个物种。
是超越认知的极限造物。
就在阿缇琉丝与路易斯交谈时,夏盖已经率先回到他们面前,唯一可以看出战斗痕迹的,是他凌乱的发梢因出汗而微微粘在后颈。
路易斯愕然看向终端,距离夏盖和阿瑞斯离去不过20分钟而已。
算上衣物更换等备战时间,夏盖打败阿瑞斯顶多用了15分钟。
事实上,即便是这个时长,都有点超过阿缇琉丝的意料。
应该更快一点的。
“第一个问题,我已经有了答案。”姗姗来迟的阿瑞斯目光明亮,快速败在夏盖手上,他却没有半点恼羞成怒,反而对夏盖的实力致以钦佩。
“那么第二个问题是?”路易斯抢先问道。
毫无疑问,他绝对是这些人中最愿意看到伊敦和厄喀德那结盟的。
结合伊敦在哈提受到的待遇,阿缇琉丝已经对第二个问题有些明悟。
从整体实力而言,哈提并不弱于厄喀德那,所以真正决定阿瑞斯倾向的,并非夏盖所展现出的恐怖实力。
而是对待弱者的态度。
无论伊敦选择哪个家族,他们在联盟中都必然处于弱势,威逼亦或利诱,本质上都是强势的一方选择如何对待伊敦。
这就是哈提将伊敦推离的原因。
这个残酷冷漠的世界固然以实力为尊,但并不意味着只有强者才有人权,弱者就只能在强者的践踏之下苟延残喘。
任何人都有活在光明中的权利,黑暗只应属于践踏他人者。
阿缇琉丝对此始终深信不已。
所以他欣然接受阿瑞斯的邀请,与对方一同前往庄园更深处的领主府邸,介于此地已经触及庄园的核心隐私,他将夏盖留在原地,只身而行。
以军功起家的伊敦推崇简朴自然的生活方式,所以整座庄园的风格十分宁静悠闲,他们一路走来已经掠过无数明净清澈的池塘与静谧悠远的林地。
阿缇琉丝甚至看到了一座磨坊。
不等他有所疑问,走在他身侧的阿瑞斯已经出声解释:
“当年涅柔斯大帝献冠教皇时,便是借道伊敦。持续了十多天的大雪让所有道路都泥泞难行,唯一还能通行的小道就在伊敦的封地里。”
姿容美丽的雄虫走近磨坊,颇有些好奇地看着其中古老陈旧的石碾,这对于他而言无疑很是新奇。
阿瑞斯的讲述仍在继续。
“涅柔斯大帝离开圣兰加城堡时,依旧需要从这里借道。我曾听族中长辈说过,那天晚上有无数士兵和贵族聚集在伊敦,等待着涅柔斯大帝归来。”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震怒,毕竟正是因为他们无法对抗神教,涅柔斯大帝才不得不受此大辱。”
“然而令他们羞愧意外的是,在圣兰加城堡外站了三天三夜的大帝,在见到自己的部下后,并未露出任何责怪不虞的神色。”
“他看着自责困顿的士兵们,扯下自己颈间的红宝石项链,亲自将其放进石碾中碾断,把项链上脱落的红宝石发给这些刚从前线归来的士兵。”
“因为在潘多拉的传闻中,红宝石被称为生命之石,可以替士兵避免战斗中的致命伤。”
阿缇琉丝知道这件事,那时正是神教对盖亚宫围堵制裁最严重的时候,包括其他选帝侯在内的任何贵族,都不许向盖亚宫进贡。
再加上之前大大小小的战争,整个盖亚宫的财政已经出现严重赤字。
这唯一一条红宝石项链,还是涅柔斯尚未成为大帝时,从厄喀德那家族带去的。
“这座石碾,因此得以永远驻足在这里。”阿瑞斯的讲述行将结束,他带了些深意地说,“虽然士兵从来都是替人卖命,但至少有的人会把士兵当人看。”
将生命视为器具的奴隶制早已是万年前的陋俗,帝国进入民主和平的时代已经很久很久,可即便如此,真的所有人都能把人当成人吗?
恐怕未必。
人非工具,而是理性、情感、灵魂与肉/体凝聚而成的万物之灵,不论性别,不论出身,这是人之本性该呈现的状态。
然而现实是——
取皮、取肉、再取骨,一个有价值的虫族从来都浑身是宝,只不过这满身珍宝并不属于他自己。
最后,面容冷肃的少将郑重地说:“我不愿意伊敦让人连皮带骨地吞进肚子里,我希望命运并非一眼望到底。”
这就是他代替伊敦,向上位者提出的诉求。
不是权力,不是金钱,而是自我主宰。
而这恰恰是哈提永远无法给予伊敦的。
那么阿缇琉丝可以给伊敦吗?
他不知道,他也无从知道。
他和这个雄虫接触的时间还太短,除了和哈提一样强大的实力,他无从窥见这个大贵族是否具有带领他们走向胜利的伟大品格。
阿缇琉丝感受到他话语中深沉的用意,却并未以言语回复。
动听的话语轻易便可从舌尖流淌而出,但他却无法这么做。
他曾同样困顿于无法自主的命运,又如何冷漠地对他人的彷徨置若罔闻。
此刻他和阿瑞斯已经行至更远处,庄园中的渺渺人语也逐渐清晰,伊敦家族的幼崽们似乎正在不远处玩闹。
一群刚过膝盖的小虫崽像停不下来的弹珠,朝着陌生的客人奔来,阿缇琉丝看到这些虫崽的手里都拿着小小的武器,有的拿着小宝剑,有的拿着长弓,甚至还有扛着长矛的。
而在他们身后,跟着一只跛脚的狗,十分艰难地企图追上小虫崽们。
“诺亚曾经是一条优秀的排爆犬,比任何巡游器都更为灵敏。”阿瑞斯看着虽然残疾但依旧活泼的诺亚,简单地介绍了它的由来。
好奇的小虫崽们将阿缇琉丝团团围住,其中一个尤其顽皮的,偷偷用手里的小宝剑戳着这个哥哥的膝盖,企图用这种方法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结果当然是被阿瑞斯严厉斥责。
阿缇琉丝好笑地看着含了一包眼泪在眼眶里,却仍旧偷偷打量着自己的虫崽,他并未俯身去安慰即将落泪的幼崽,而是将对方掉落在地的小宝剑捡起,轻轻放回那只小胖手里。
在他俯身蹲下的时候,两只眼睛全都被义眼替代的排爆犬凑了上来,湿润的鼻孔往他手掌拱去,和提丰城堡里那条大狗如出一辙的热情。
无法想象这条忠于职守的军犬曾经遭受过怎样的痛苦,但如今它的所有伤势已经被伊敦悉心治愈,它成为伴随着伊敦下一代共同成长的伙伴。
诺亚曾经矫健勇猛,但如今它和这些还未学会虫化的幼崽们一样脆弱。
即将走向尽头的老弱生命,见证了一群还未展翅的雏鹰是如何成长的。
“可惜我并未携带红宝石项链。”
随着阿缇琉丝略显惋惜的话音落下,他将一枚串着绳子的小小盾牌挂在诺亚的脖颈上,这枚盾牌上隐约刻了一只狼头。
阿喀琉斯之踵。
曾由谢默司为他赢来的战利品,如今被他郑重地挂在诺亚的脖间。
阿缇琉丝不会再将弱点交给任何人,这枚盾牌是他的悯弱之心。
他以这颗千锤万炼的心脏,作为这个世界的盾牌,而谢默司和夏盖,则是他的盾牌。
经历过最为深沉的黑暗,阿缇琉丝学会了残忍,也同样知道了残忍的另一面是悲悯。
要勇于残忍,却不能止步于残忍。
目睹了他一切举动的阿瑞斯,已经知道了这个雄虫的未言之意。
也已经知道了那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第73章 海中雪夜 今生:有虫心动了,首先排除……
透过冥王号的舷窗, 可以清晰窥见宇宙中瑰丽奇幻的星尘,此刻这艘星舰正掠过翡翠星云,朝着棱镜星云进发。
棱镜星云内部各种不同密度的气体与尘埃, 使其呈现出缤纷诡谲的变幻色彩, 深邃沉静如照向宇宙深处的一面多棱镜。
“越过这片星云, 就意味着来到潘多拉要塞。”
阿瑞斯目光锐利地站在控制台前,从冥王号脱离潘多拉星大气层的那刻起,整艘星舰上的一切虫族就应该以他马首是瞻。
“潘多拉要塞是整个东部星系的隘口,通往帝国的一切适航航道都必须经过潘多拉星。”他轻描淡写地将重磅消息透露给阿缇琉丝,“但作为要塞而言, 一颗拥有着丰富资源的星球并不合格。所以——”
“代号朱庇特的帝国史上最大星舰,将接替潘多拉星成为移动要塞。一旦建造完毕, 它将屹立在帝国边疆,持续巡航、永不降落。”
前世直到诸神黄昏,这座移动要塞都没能成功建造,而是被改装成具备超大规模杀伤性的宇宙武器,从中发射而出的集束炮能在顷刻间摧毁小型星球。
“这艘星舰的建造由总参谋部和边境集团军共同投资, 而想要成功在这片星系巡航,则必须经过哈提家族的首肯,所以盖亚宫以百分之七十的编制权作为交换。”
“这就是我为之准备多年的事业,我必须成为朱庇特号的舰长。”这个雌虫所展现给阿缇琉丝的终于不再只是理智冷静, 他毫无保留地展示着自己的野心。
“可哈提已经另有人选。”阿缇琉丝轻笑着说出自己的猜测,“而你对这个人选很不满。”
宇宙中美丽梦幻的星云并未让阿瑞斯的眼眸染上一丝色彩,他的目光依旧坚定冷酷:“哈提最近的示好, 是因为你的到来让他们感受到危机。而一旦危机解除,一切都会回到原样。”
作为具有多年指战经验的舰长,这个雌虫最强大的武器并非肉/体, 而是冷静的头脑。
“伊敦需要从我这一代开始改变。雌父总是以强者自居,但我能感觉到,伊敦在未来的战场中只会是弱者。虽然很久没有去过首都星,但想必安提戈涅不会是一片风平浪静,否则你也不会亲自来到潘多拉星。”
他对局势的敏锐把握,连阿缇琉丝都有几分讶然。
“伊敦不会是你的敌人,但目前也不会是你的盟友。直到最后的战火彻底燃起,我们才能无所顾忌地追随你,希望你能理解。”
他的态度在阿缇琉丝意料之中,后者所需要的也仅是这种程度的诺言而已。
在不远的大战中,世代镇守东部星系的伊敦将全力帮助厄喀德那,而至于命运最终会走向何种结局,阿瑞斯选择相信自己,也相信眼前这个雄虫。
至少这次的结局,是由他们自己选择与缔造的。
这就是被后世津津乐道的深空谈话,在几年后彻底改变了诸神黄昏东部战局的走向。
命运的齿轮再次转动,前世一夜沦陷的潘多拉军区在今生成为帝国堡垒,终于巡航而起的朱庇特号带来了星舰军的全盛时代,它的舰长也由此成为史上第一个星舰军出身的元帅。
至于这名元帅自请成为阿缇琉丝大帝的赫德卫兵,且终身未曾有过婚姻,则是很多年后的后话了。
经过一天一夜的游弋后,冥王号最终在潘多拉星的某个秘密海港登陆,位于高纬寒冷地带的海港降落台接收到庞大星舰登陆时猝然爆发的巨大热能,瞬间在周围蒸发出无数水幕。
在这模糊不清的高温水幕中,只有军用巡洋舰能够承载他们安全抵岸。
然而不巧的是,临近海港的巡洋舰全都因紧急任务被临时征调,他们不得不暂时停留在位于大洋之中的降落台上。
阿缇琉丝沉吟着放弃了将夏盖召回的想法,后者此时正跟随哈迪斯参与行动,他也有心让夏盖和切萨雷的骑兵团交手,反正降落台上有基本的物资保障,在此地短暂驻留几个小时也并无大碍。
一个多小时后,周围气温已经彻底冷凝,来自高纬度的稀薄月光透亮澄澈地落在海平面上,无边夜色中只剩那轮圆月亘古不变地遥遥悬挂。
“海港即将迎来暴雪,这个天气并不适合飞行器起飞,而最近的船只大概还需两个小时才能赶来。”为了避免身边雄虫的焦虑,阿瑞斯简明扼要地陈述了目前的状况。
阿缇琉丝对此倒是没有多大感觉,确立结盟后和这个雌虫多呆几个小时,对他倒也不算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
深沉壮阔的海面如一片巨大深渊,凝视它的同时仿佛也在被它凝视,所以阿缇琉丝很快就将视线移向渺茫夜空。
“我与阁下也算是盟友了。”阿瑞斯同样凝望着夜空,带了几分感叹地说道。
“既然是盟友,就不必言必称‘阁下’。”月光轻柔地落在容貌昳丽的雄虫身上,如一层若有若无的连绵轻纱,绵柔不已、朦胧旖旎。
月下看人,增色三分,这个青年的容色却已经艳极盛极,再无任何可以增色的余地。
如冷香萦鼻,幽冷过肺。
在终于作出相信这个雄虫的重大决定后,阿瑞斯反而很难再回到之前坚定理智的心境,磐石雕成的冷硬心脏在这慵懒淡然的极致艳色下,终究不可避免地出现弱点。
所以他一眼都没看阿缇琉丝。
随着温度骤降,阿缇琉丝略带惊讶地伸手,柔软冰冷的指尖接住一片晶莹雪花:“下雪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语,纷纷扬扬的雪花如琉璃糖纸争先恐后地落向无声广袤的海洋,在降落台昏黄的灯光中,这些晶莹雪粒落下的轨迹如丝带轻盈舞动。
今夜,有无数星星落于眼前。
而这星星,又何曾只落于眼前。
在这凛冽清新的冷气中,年轻美丽的雄虫不可避免地浮现一丝笑意,他仰头去看纷扬雪粒中逐渐不可辨认的银月,线条分明有如雕塑的侧颜在灯光之下更显卓绝。
阿瑞斯低垂眼睫,根根分明的直长睫毛微微颤抖,冷淡坚定的目光始终落在地面薄薄的积雪上:“去操作室避一下吧,后续温度还会持续下降。”
雄虫军官却笑着摆手示意他进去便可,自己仍旧想驻足此地观赏雪色。
出于不知名的难言情绪,阿瑞斯也沉默地站在原地,去看这难得一见的海中雪夜。
“你之前给诺亚的盾牌,是来自伊斯墨涅么。”他突然毫无头绪地开口,不知该说什么却又不甘心缄默不言。
亲眼目睹盛大雪景的人,总会想在雪地上留下点痕迹的,即便他知道这点痕迹很快就会消失。
他荒谬地从阿缇琉丝难得的笑意中窥见一点冷淡温柔。
“‘你若到安提戈涅,请告诉那里的公民,我们阵亡此地,至死犹恪守他们的命令。’”
回应他的,是眼前雄虫叹息着说出的纪念碑铭文,这句铭文来自千年前伊斯墨涅之战中,血守隘口数月的赫德卫兵们。
阿瑞斯终于移目看向这个雄虫,而这隆重的一眼让他得以看到月色与雪色之间的第三种绝色。
不可冒犯、不可诱惑、不可动摇。
伫立在此的阿缇琉丝沉静安然,却比教宗的禁欲宣言更为杜绝窥探,比高悬的冰冷圆月更为生人止步,比不屈的精神意志更为渺茫绵长。
仿佛生来就是为了完成伟大史诗。
而他身上这种迷人的特质,令阿瑞斯刹那无法抑制地心脏狂跳。
你若目睹绝色,便不可能心无波澜。
阿瑞斯解下黑金二色的军服外套,轻轻披在这个雄虫的身上,后者挑眉与他对视,在看到他眸中逐渐显现的慌乱后,不置可否地移开视线。
脱下挺括的外套后,只穿着薄薄军衬的阿瑞斯依旧姿态舒展,流畅饱满的肌肉线条在衬衫下若隐若现,以他的身体素质完全不会因区区零下几度的气温而瑟缩。
比寒冷更具有威胁性的,是他发现自己沉寂如渊的内心,竟也会有片刻波澜。
但他一向是个聪明豁达的雌虫,很快就坦然接受内心的波动,他告诉自己,面对这样一位雄虫,心有波澜是理所当然的。
诚如他所言,强大美丽的雄虫,谁都会为此心动。
可是。
可是谢默司对之一见倾情的雄虫,病骨支离、容色憔悴。
可是夏盖为之付出一切的长官,荣光不再、黯然退役。
漫天雪粒中,阿缇琉丝给夏盖发去了一条简短的讯息。
一张很没有拍摄水平的雪夜图。
视角是乱选的,构图是没有的,光线是模糊的。
即便如此,收到这条讯息的雌虫依旧乐得连他身边的哈迪斯都纳罕地看过来。
夏盖脸上真心实意的笑容,简直比切萨雷的良心还稀少。
发送完这条简讯后,阿缇琉丝扬眉示意自己要进行通讯,然后便走到降落台的另一头,点开某个雌虫的对话框,不出意料地被秒接。
这是谢默司第一次收到来自阿缇琉丝的通讯请求。
他温柔笑着接通,正准备出声询问,便看到光屏另一端漫天飞舞的雪花和无垠深沉的大海。
紧接着光屏一晃,心心念念的小雄虫像雪花里的小精灵,骤然出现在视线中。
他当然注意到对方身上象征着将官军衔的黑金军服,可却并未有所询问,而是眉目柔软地温声道:“我的未婚夫,一切还顺利么?”
阿缇琉丝努力板着脸,在忍不住露出笑意的刹那偏过头去,不想让光屏里的雌虫为此得意,却依旧被谢默司捕捉到灵动的雀跃。
而这无法抑制的生动笑意,也落在了另一个雌虫眼中。
谢默司佯装没有看到,捂着胸口假装受伤:“离开一个月而已,阿摩已经不想看到我了,那我只能……”
“你只能什么?”阿缇琉丝睨了一眼惺惺作态的尼普顿族长。
“我只能尽快结束这里的事情,让喜新厌旧的未婚夫好好亲眼看看我。”谢默司一本正经地回复。
阿缇琉丝轻哼了一声,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
片刻之后,他超小声地说——
“没有喜新厌旧。”
似乎是察觉到这句话的示弱,他又不甘心地反驳:“你才喜新厌旧。”
恰逢灯光朝这边打来,昏黄的光柱刹那洞穿这片雪色,阿缇琉丝的面容也被照亮,谢默司得以清晰看见这日思夜想的昳丽脸蛋。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低沉优雅的声音准确无误地落进阿缇琉丝耳中,如一个个轻柔绵长的吻落在后者耳边:
“我好想你,阿摩。”
这是一句纯粹客观的心理描摹,没有一点祈求同等情感的意味,谢默司只是想让阿缇琉丝知道——
他想他。
不需要回应,不需要感动,更不需要心软。
我想你,天经地义。
阿缇琉丝对此深知,所以他轻笑着回复:“我知道。”
急促的通讯结束后,阿缇琉丝正欲询问船只何时能够抵达,便看到远处被灯光照亮的海面中,出现了一座涉水而来的机甲。
他失笑看着那台无比熟悉的机甲,已经猜到了来者的身份。
出乎他意料的是,涉水披雪而来的夏盖竟然还带了一件制式大衣。
副官牌侍从,绝对贴心有保障。
于是阿缇琉丝带着谢意地将军服外套递还给阿瑞斯,理所当然地等着夏盖给他披上大衣。
制式大衣的后领带了一圈柔软漆黑的羽毛,雄虫军官雪白俊美的面容在这深邃的羽毛中显得尤为夺人眼球,令在场的两个雌虫几乎无法移开视线。
即便披着大衣,阿缇琉丝挺拔流畅的身形依旧可见窄腰长腿,他随意地问了一句行动情况,得到回复后沉吟着指出几处在他看来可以做到更好的地方。
“整体表现不错。”他微微仰头去看副官浓烈英俊的面容,“看来下次,我就提不出任何问题了。”
第74章 红宝石项链 今生:有虫沦陷了,再次排……
作为盟友, 阿瑞斯的行动很迅疾,回到驻地后仅仅过去几天,阿缇琉丝就已经收到来自伊敦族长的接触意向。
和哈提维持了几十年的姻亲关系, 伊敦族长本不该如此轻易就倒向阿缇琉丝。
即便有继承人阿瑞斯的从中撮合, 事态发展也不会这么顺利。
原因是一起秘密暗杀事件。
作为第一继承人的阿瑞斯, 被第二继承人以利亚买凶刺杀,任何事情只要涉及继承人就会上升到另一个高度,再加上以利亚敏感的哈提血脉,伊敦族长几乎立刻就起了疑心。
他可以容忍哈提侵吞伊敦的任何产业,唯独不能接受他们将手伸向继承人, 因为这是伊敦最后的希望。
因此刺杀事件虽然被两族强硬按下,伊敦仍旧和哈提维持表面融洽, 心中却已经开始偏向另一个选帝侯抛出的橄榄枝。
看看抱住厄喀德那大腿的阿南刻家族,再看看抱住哈提大腿的自己,区别待遇显而易见。
前者继承人以白身进入宪兵团参谋部,如今混得风生水起;后者继承人遭遇暗杀身受重伤,至今还躺在驻地医院里。(见第五十二章)
“没想到, 你对自己也挺下得了手的。”悠然站在病床边的阿缇琉丝,对着床上脸色苍白的雌虫感叹道。
以利亚是蠢,但还做不到这种地步,他被自己一向敬仰有加的大哥算计得彻彻底底。
阿瑞斯淡淡一笑:“不这么做的话, 雌父恐怕很难下定决心站在我们这边。”
面容肃穆的雌虫小小开了个玩笑,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带着点笑意说:“总之, 感谢阿缇琉丝伯爵出谋划策。”
海中雪夜里,阿缇琉丝意味深长地讲了一个经典教义里兄弟相残的故事。
他装模作样地强调:“兄弟就是兄弟,怎么可以兵戎相见?哪怕是为了再崇高的目标也不可以。”
领悟到他这层意思的阿瑞斯, 几乎未曾犹豫就下定决心。
为了伊敦的荣光,只能牺牲以利亚了。
阿瑞斯是一名天生的军人,正直与服从是他的天性,那么为了家族的未来,他也会强硬地请以利亚服从自己的决定,无论对方是否自愿。
“只是可惜以利亚了。”他想到被关在禁闭室的弟弟,若有若无地感慨。
阿缇琉丝想起路易斯发给自己的简讯,对床上的雌虫淡淡说道:“他不会死的。你的雌父已经和我商量过他的处置下场,打几顿再关几年,对他未必不是好事。”
路易斯最终还是请求阿缇琉丝保住以利亚的性命。
关于这个小伯爵和阿瑞斯做的所有事情,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升起怨怼愤恨之心,因为他知道他们是对的。
但以利亚毕竟是他的孩子,所以他在多番纠结之下,请求阿缇琉丝至少保住以利亚的命。
只要不死,怎么折腾都行。
一颗虫蛋只需要在雌虫体内受精成功,便可以随时被放进保育箱,若不是为了促进婚姻关系,连受精过程都可以用科技手段代替。
以帝国如今的科技水平,雌虫对于虫蛋的生命维持早就不是必须的,但雄虫最好不要缺席这个过程。
他们要对自己的虫蛋进行十多个月的精神力灌溉,充足的精神力可以让尚在虫蛋里的幼崽感到安全与温暖。
路易斯曾衣不解带地照顾虫蛋这么久,所有人都可以不爱以利亚,但这个虫崽的的确确是由他亲手带到这个世界的。
但以利亚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的雄父曾失去过什么,不知道加文曾对路易斯做过什么,他只能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他只知道路易斯有成堆的雌侍。
这个遍体鳞伤的雄虫,只是想在被自己的雌君亲手推进手术室后,寻求唯一一点的助力和温情而已。
他已经疲惫到不再期待任何英雄降临到自己的生命里,但幸而他的雌侍们都具备将他拼好的耐心,如果第一个20年无法让他们的雄主敞开心扉,那么就等下一个20年。
虫族的生命是如此漫长,他们还有很多年去支持、治愈这个雄虫。
“对了。”阿缇琉丝像突然想起什么事,朝身后的夏盖伸手。
高大英俊的副官递给他一个鎏金玫瑰木盒,他随意掀开刻着水蛇族徽的木盒,雪白修长的手指从中拎出一条流光溢彩、灿若明霞的红宝石项链。
精美复杂的切割工艺让每一颗红宝石都呈现出无可挑剔的璀璨光泽,别具匠心的镶嵌设计则让这些宝石以丰盈却不拥挤的顺序排列着。
无疑是一件价值连城的珠宝。
阿缇琉丝含笑将这条项链放到神色愕然的雌虫手中,他语气轻松地说:“希望生命之石可以让你早日痊愈。”
他笑着对阿瑞斯眨了眨眼,补充道:“至于是将它碾断,还是怎样,都随你心意。”
盛大雪景再次铺陈于眼前,沉寂的群山亦为之哗然,阿瑞斯在恍惚中嗅到一点冷冷淡淡、清清透透的幽冷暗香。
完了。
彻底失控的心跳声中,阿瑞斯只能看到那张秾艳俊美、风轻云淡的面容,他清楚听到自己心底有个声音在不断地说着——
完了。
他知道自己一生中只会有那唯一一次的海中雪夜,这场落进他生命的大雪已经在他心头刻下无法抹除的痕迹,可他却无法在雪景中驻足片刻。
美丽冷酷的晶莹雪花平等落在所有人身上,没有任何人可以将之长久握在手心。
连在雪地里留下的痕迹,都会很快被后来者覆盖。
病床上的雌虫没有回复终端里雌父发来的讯息,他在心里说道——
值得。
伊敦族长并非傻子,只是看到一向冷静理智的虫崽做到这种程度也要促成和厄喀德那的结盟,略感无奈地选择成全阿瑞斯而已。
阿缇琉丝离去不久后,路易斯就赶到医院看望自己的侄子。
他察觉到阿瑞斯难得露出的惘然情绪,再看看桌上刻着水蛇族徽的珠宝盒和阿瑞斯手里紧紧握着的项链,这个聪明的雄虫已经明白了一切。
“甘心就这么让人走了?”路易斯恨铁不成钢,“一次也不试试?”
阿瑞斯却已经收拾好所有外露的情绪:“现在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而且……”
而且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胜算。
不论是对方身边桀骜冷漠的副官,还是远在首都星的第九军团军长,他都没有任何理由让阿缇琉丝选择自己。
所以在尝试之前,他要增加自己的筹码。
他要在自己的领域走到最高处,让那个雄虫的视线再次投向自己,到那时才是他有底气对其他雌虫发出挑战的时候。
深呼吸了一下,阿瑞斯打起精神开始处理手边的事务。
多年以后,这个雌虫兑现了自己此刻立下的誓言,他成为史上第一个舰长元帅,其麾下的朱庇特舰队早已是帝国东部当之无愧的移动要塞,伊敦家族也取代哈提成为九大选帝侯之一。
与阿缇琉丝分别多年后,他已经走至九军之巅,对方也已经是权柄在握的大帝,两个选择合作的虫族成功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再次相见时他却恐慌于对方是否早已将自己忘记。
所以当姿容绝艳的大帝笑问起那串宝石项链的下场时,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阿瑞斯元帅沉默片刻后,在对方诧异的眼神中,从贴近心脏的口袋里取出被他随身携带多年的项链。
不离不弃,始终萦心。
在阿缇琉丝这边基本完成任务后,神教里的叶菲烈尼却是头大无比地迎来繁重复杂的精神力训练。
“把雄虫当卖国贼整是吧。”叶菲烈尼简直感到匪夷所思,“你的意思是,用这玩意去感染其他雄虫?”
他指着容器中闪烁着无数光点的诡异血肉。
每一个光点都象征着一个精神力本源分裂体。
教皇为他找来的导师便是在教导他如何调用自己的精神力,将这些分裂体种植到其他雄虫的精神海里。
叶菲烈尼摆烂拒绝:“做不到。毁掉本源再种植分裂体,已经超出科学范围了吧,而且不成功的话,这些雄虫都会变成疯子。谁爱干谁干,反正我不干。”
你不干有的是虫干。
导师几乎下意识就要蹦出这句话,然而仔细一想除了叶菲烈尼好像确实没人能干,所以他忍气吞声地哄着小祖宗赶紧认真听课。
他所掌握的只是理论知识而已,真正能够教给叶菲烈尼感染实操的,只有目前远在东部星系的切萨雷伯爵。
当年灵巫一举融合两具神蜕,结果出现了严重的排异反应,第三具神蜕内尔伽勒的力量过强几乎无法压制,而为了让这次融合成功,深渊裁判所的裁判长创设性地提出分割神蜕。
于是内尔伽勒被一分为三,然而已经复苏的神明躯壳亟需找到其他融合者,三分之一继续呆在灵巫体内,另外三分之一则由神教下司铎切萨雷融合。
最后剩下的三分之一却始终没有找到合适人选,符合条件的高等级雄虫实在过于稀少。
所以裁判长将目光投向了彼时刚刚进入神教的叶菲烈尼。
出乎所有人意料,连对亲弟弟融合神蜕都毫无反应的教皇,在批准裁判长的这项提议时,竟罕见地犹豫了。
但也只是犹豫而已。
象征着伟力与毁灭的神蜕最终还是进入了叶菲烈尼体内,自此沉寂多年,直到灵巫死去,神教才不得不启用这手后招。
一个有着明显弱点且手无缚鸡之力的雄虫,神教有无数手段去掌控他。
然而正是这种自大狂妄,在此刻,在叶菲烈尼的无知无觉中,缔造了他与阿缇琉丝的对峙,也在多年后成为神教覆灭的关键一环。
叶菲烈尼绝不对乌拉诺斯低头,绝不向斯堤吉安求助,绝不延续家族罪恶的血脉。
叶菲烈尼必须保持自我。
但是。
只要阿摩需要,那么所有的“绝不”都会变成“可以”。
第75章 苦果 今生: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阿瑞斯出院后去见的第一个人是以利亚, 他也是唯一一个去看以利亚的人。
“我会和雌父争取,早点把你放出来。”
阿瑞斯面对被自己构陷的弟弟,倒是没有多少心虚, 只是语气平淡冷静地告知对方是阿缇琉丝伯爵保住了他的命。
听到那个雄虫的名字, 以利亚死寂的眼神终于有了点波动, 他涩然开口:“为什么……为什么要陷害我,我从来就没想过和你争。”
好笑地看了一眼以利亚,阿瑞斯很有耐心地解释:
“因为你有一半哈提的黄金血脉,因为你是哈提看中的伊敦继承人。所以除了路易斯叔叔,伊敦没有任何一个虫族信任你, 也没有任何一个虫族在意真相。”
“雌父是谁不是我能选的。”以利亚不甘地低吼。
“可是你已经选择了偏向哈提。”阿瑞斯诧异地指出矛盾之处,“你不是, 一直都不想做伊敦的虫族么?”
你不是一直都恨自己的雄父么?
以利亚攥紧拳头,无力地低声为自己辩解:“从出生起我就被他丢在哈提不管不问,二十多年,我见他的次数用一只手都能数出来。如果没有做雄父的觉悟,就不要把我带到这个世上。”
他冲动之下甚至口不择言:“所以除了我, 他一个虫崽都没有,因为他不配做雄父!”
阿瑞斯此刻开始庆幸路易斯拒绝了自己的邀请,没有一起前往看望以利亚。
他无法想象如果路易斯听到以利亚——这个自己为之付出了这么多的虫崽,说出这些话时, 会是什么感受。
“可是,”阿瑞斯冷静而残酷地告知他真相,“你之所以从出生就在哈提, 是你的雌父要求的,路易斯叔叔不是没有尝试把你带回去。”
“你知道他为什么只有你这一个虫崽么?”
“因为争夺你的抚养权,再加上哈提不允许他有其他虫崽, 所以正是你的雌父亲手把他绑进手术室的。”
“其实你曾经有一个没来得及孵化就死去的哥哥,这个虫蛋和他的雌父,同样是死在你的雌父手里。”
“他叫利奥,是路易斯叔叔从军时的长官,被哈提杀死的时候,他和路易斯叔叔已经订婚,并且即将调任首都星。他本来可以带着路易斯叔叔永远离开这里的。”
“但是这些你都不知道,你只知道路易斯叔叔放弃了你,你只知道他有很多雌侍,你因此认为雄虫享有凌驾于我们之上的特权。”
“路易斯叔叔当年官至上校,想要前往首都星却仍旧得有雌君作陪。你从小到大接触的这些家族,有哪一个是雄虫掌权的?甚至就在潘多拉军区,你能看到几个雄虫担任高级军官?”
“你真以为雄虫像帝国告诉你的那样,比雌虫高贵、比雌虫受到更多优待?”
任何一个群体,怎么可能因为稀少和弱小而掌权。
“别犯傻了,你最大的优势就是雌虫,你但凡是一个雄虫,以你的脑子,最好的出路就是被送去联姻。”
一向冷静理智的阿瑞斯,面对以利亚的执迷不悟,最终还是选择了一吐为快,他希望以利亚至少能明白路易斯的苦心,至少看清他自己的痛苦到底是谁造成的。
以利亚确实是无辜的,他从小到大接受着哈提扭曲的教育,哈提有心让他和路易斯疏远,所以阿瑞斯对这个弟弟向来十分宽容。
可他不是幼崽了。
成年后他并没有像所有人企盼的那样,具备基本的是非判断能力,他依旧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作为无辜之人的以利亚,却不能理解同样无辜的路易斯。
他天然地选择将矛头指向双亲中更为弱势的那一方。
嘴上始终高呼着雄虫享有多少特权,心里却比谁都清楚雄虫最为可欺。
路易斯正是因为看清这一点,才彻底对这个虫崽失望。
勇士愤怒,抽刀向更强者;懦夫愤怒,抽刀向更弱者。
即便不愿承认,但加文和他确实都不是懦夫,怎么就会生出这样的以利亚。
得知了一切真相的以利亚反倒沉寂下来,二十多年的怨恨就像一场巨大的笑话,可笑的人只有他自己,所有人都对此心知肚明。
只有他一厢情愿地恨着这个世上唯一爱他的人。
在这极致的悔恨与痛意中,他忽而想起自己还在保育箱的时候,好像曾隔着一层薄薄的蛋壳,听到某个雄虫温暖平和的笑声,沐浴在对方温柔的精神力里。
虫族自诞生三个月后,尚在虫蛋里时便会具备一定的记忆。
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想起的记忆,终究还是藏在脑海最深处,在此刻给予他致命一击。
原来雄父曾经也是爱他的。
转身离开的阿瑞斯并未看到以利亚眼角那滴未曾落下的眼泪,他曾经顾及着以利亚的心理承受能力,始终没有将这一切告知对方。
因为当年以利亚再次回到伊敦时,已经是现在这副恨天恨地的模样,即便告诉他一切真相,也只是徒增烦恼。
更何况,他们要如何启齿,要如何告诉以利亚,他的雌父亲手把他的雄父绑进手术室。
路易斯的尊严也不允许他亲口说出这些。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苦衷,以利亚就是这些苦衷最终凝结而成的苦果。
他或许真的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诞生于不幸婚姻中的孩子,终究没法像一枚小小的果实,咽下去就当没有,而是会在这个世界上无比真实地活过一生,他们没法回到蜷缩于虫蛋里的时期。
所以与自己和解,是一个人一辈子都要面对的重大课题。
前世猩红血夜之后,阿缇琉丝也曾无法自拔地深陷于这个问题,始终困囿痛苦。
而今生得知一切真相的他,没有去想如果当初自己和谢默司在十年前就见面,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因为一切都已经过去,再作出假设已经没有意义。
更何况,他们此生的相遇比前世更为完美,没有阴差阳错,没有无可奈何,他们在对的时间遇到了对的彼此。
可谢默司曾无数次地设想,如果那个夜晚他们没有错过,他的阿摩是不是就不用经历前世种种,是不是就不会被偷走那么多年。
是不是就能圆满一点。
被谢默司企盼着世世圆满的雄虫,此刻正坐在元帅府邸与哈迪斯和塞涅告别。
潘多拉之行即将宣告结束,留在这颗星球上的人和事,也值得一场郑重的告别。
“回去后记得替我向兰因问个好。”大大咧咧靠在沙发上的哈迪斯,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哥哥,“当年一个招呼都不打就把我丢过来,这一点上你和他还真是很像。”
他指的是阿缇琉丝将夏盖丢到潘多拉星的事情。
阿缇琉丝颔首表示听进去,和哈迪斯讨论了一会目前的局势后,一致认为即便目前哈提并未再有异动,仍旧要保持警惕。
他斟酌着语句,委婉地表示切萨雷极有可能在用雄虫做精神力实验,所以作为潘多拉战区总司令,哈迪斯一定要重视自己的精神海平稳。
塞涅在一旁竖起耳朵,认真听着两人的谈话,而在听到有关于自己的话题后,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
他郑重认真地表示,自己一定会努力提升精神力运用水平,保护好哈迪斯的精神海。
听到他这话的哈迪斯哈哈大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云淡风轻地表示,只要有自己在,那么就永远不会有需要塞涅努力的那一天。
作为雌君,他会让塞涅永远无忧无虑,一直快乐幸福地走下去就好,所有残酷斗争,他都会拦在塞涅看不到的地方。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很自私,在所有人都为了最后一战呕心沥血时,他最在乎的却是不能将塞涅牵扯进来。
“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阿缇琉丝轻叹,“在无可避免的战争即将来临时,过度保护反而是最大的残忍。”
前世东部星系一夜沦陷,包括哈迪斯在内的几乎全部帝国高级军官,在切萨雷的精神力攻击下,精神海崩溃而死,整片军区被哈提顷刻接手。
而塞涅既是极其稀少的高等级雄虫,又是神教死对头芬尼尔家族的唯二雄虫之一,被俘获后接受了灵巫的感染,成为神教攻击帝国军的一大凶器。
他的精神力杀死了不计其数的帝国雌虫,其中包括不少天启士兵。
被哈迪斯用无数心血培养而成的天启者部队,曾作为保护塞涅和其他无数雄虫的屏障,最终却被他亲手杀死。
而他自己也在偶尔的清醒中,咬舌自尽。
那么怕痛的雄虫,在死前决绝地咬断舌头,毫不犹豫、毫无悔意。
像吞下一枚苦果般饮鸩如饴。
芬尼尔之血终究没有白流,塞涅自杀在西部战局,他的死亡所引发的骚乱让当时的列昂抓住军机,乘胜追击后一举夺回帝国西部星系。
这是诸神黄昏中,节节败退的帝国迎来的第一场胜仗。
从回忆的思绪中抽身,阿缇琉丝看着面前含笑依偎在哈迪斯身边的塞涅,无比真切地祝愿对方永远幸福快乐。
一世安康,再无苦果。
因为即将到来的分离,阿缇琉丝难得贪杯,他多喝了两杯酒,此刻站在府邸的露台上吹风,温柔冷冽的夜风并未让他变得清醒,反而加深了脑海中的混沌。
夏盖轻柔地为他披上外套,伸手握住那双修长冰冷的手:“好冷。”
他指的是阿缇琉丝的体温。
“冷……?”被他捉住双手的雄虫喃喃自语地重复着他的话,突然莞尔一笑,“不,不冷的,春天马上就要来了。”
夏盖确信自己的主人绝对是喝醉了。
因为美丽的长官脸上流露出十分难得的、显而易见的笑容,阿缇琉丝很少如此直白地流露出情绪,而此刻他的笑容虽算不上热烈,却无比深刻。
看起来是真的很高兴。
因为春天马上就要来了,所有的苦果都会就此消弭。
夏盖低头温柔看他,他有所感应般同样抬首回视。
然后他突兀地挣脱副官的手,抬手去摸副官碧绿的眼眸。
副官温顺地闭眼,直长冷硬的睫毛在他突然而起的调皮兴致下微微颤抖着。
在一片黑暗中,副官想起与哈迪斯的对话。
“真不考虑留在这里?留在这片战场上,未来10年,帝国元帅会有你一席之地。”高大潇洒的长官咬着烟对他循循善诱,“帝国史上最年轻的元帅,到时候谁也不会说你配不上阿摩。”
英俊沉默的副官并未回复,而是半点都未曾犹豫地攀上机甲,赶赴无边海面上的雪夜。
他已经用奔向阿缇琉丝的行为说明了一切。
主人的事业永远高于他的事业,乃至人生。
他不会为了配得上主人而放下主人去追逐自己的成功,夏盖知道阿缇琉丝需要他,那么对于他而言,将自己融入对方的理想,远比世俗意义上的般配更为重要。
他不要名利,不要权势。
这些对于一个曾经一心求死的雌虫而言,又有什么吸引力。
他只要阿缇琉丝。
覆盖在他眼睛上的手突然抽离,夏盖也从脑海里的对话抽身,他睁开眼睛,看到阿缇琉丝抚摸着脖颈间的祖母绿项链,对自己露出一个纯洁至极的笑容:
“喜欢绿色。”
第76章 我不可能爱你 今生:弟弟登场
“要奖励。”
“?别得寸进尺。”
“喜欢哥哥。”
“……”
“爱哥哥。”
“……”
“我爱你。”
“……知道了。”
“哥哥喜欢我吗?哥哥有一点点爱我吗?”
“没有。”
好无情啊。
然而正是这种无情, 使得斯堤吉安更加迷恋这个和自己有着深刻血缘关系的雄虫。
熟练地抹除一切端口痕迹,叶菲烈尼将指间极其微小的信号卡再次插回宝石戒指中,然后郑重地戴在左手中指上。
这枚信号卡蕴含上亿条时刻变换地址的虚拟端口, 每一条端口都截取自真虫用户, 但只有其中一条会在特定时间由叶菲烈尼亲自操作。
所以一直以来都是他主动联系斯堤吉安, 不过距离他联系上后者也仅仅只有一个月。
从教皇用遣返乌拉诺斯威胁他的那一刻,他就决定不再坐以待毙。
信号卡来自接手了芬尼尔所有情报网的佐伊中尉,五年前佐伊和阿缇琉丝一同进入神教看望他时,前者给了他这枚信号卡,后者则给了他这枚宝石戒指。
叶菲烈尼出于谨慎起见, 此前从未动用过信号卡,却在听闻首都星多起连环爆炸案后彻底坐不住。
而这种不安, 在教皇要求他训练精神力后达到顶峰。
此刻,叶菲烈尼整个人都浸入浴池温热的泉水中,只露出一双血红如宝石的眼眸,脑后茂密银白的发丝漂浮在水面上,苍白的脸颊因热气氤氲而显出一抹近似狂热的赤红。
浴池中的黯淡光线如一点鬼灯, 照出水池中央一张秀致到极点的桃花面。
这鬼气逼人的一幕,艳到令人心生战栗,幸而不曾有虫族踏足此地。
全身放松地沉浸在沐浴中,叶菲烈尼的思绪也随之放空,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刚刚还在与自己通讯的斯堤吉安——
斯堤吉安回到首都星时正逢爆炸案频发之际,出身幽灵部队的强大雌虫选择暗中潜伏,没有叶菲烈尼的进一步指示, 他不会主动采取任何行动。
无论谁死在神教的恐袭中都和他没关系。
从军多年的斯堤吉安漠然想到。
直到他发现神教开始对芬尼尔动手。
短暂的踌躇不决后,斯堤吉安选择将这一消息告诉哥哥,他知道名为佐伊的雄虫是叶菲烈尼无比重要的挚友。
如果自己隐瞒了这件事, 如果佐伊真的死于神教恐袭,那么哥哥绝对会一辈子恨他。
不出他所料,叶菲烈尼得知消息后,要求他立刻前往芬尼尔保护佐伊。
千辛万苦潜伏进芬尼尔城堡的斯堤吉安,诧异地发现此地早已人去楼空,整座城堡里都找不到一个喘气的虫族。
如果没有完成哥哥的任务,他简直不敢想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哥哥,在被叶菲烈尼主动联系的那一刻,斯堤吉安就已经想好三年抱俩,所以当他看到巡游器里空荡荡的画面时,顿感天都塌了。
十一岁就被强行丢进特种部队,杀虫不眨眼的冥河之子刹那眼眶一热。
他急得如热锅蚂蚁,和自己的部下连夜找遍整个首都星,终于发现佐伊已经在尼普顿庄园安稳落地,甚至在庞大的花园玻璃房里晒起日光浴。
俨然一副背后有虫、大摇大摆的挑衅模样。
好好好。
斯堤吉安将所有怒火都发泄在企图潜入尼普顿的神教虫族身上,他在庄园外守株待兔的一个月,杀了少说也有十几个深渊裁判官。
当然,一向神龙不见首尾的幽灵部队,这次也好好隐瞒了所有踪迹。
神教只会以为是尼普顿那群大蜘蛛干的。
杀完虫后神清气爽的斯堤吉安,屁颠屁颠地来找哥哥领赏,提前几个小时就眼巴巴地守着终端,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和虚拟端口的聊天框。
三年抱俩,还有机会。
他选择性地忽视了叶菲烈尼第一次联系他时,郑重无比的警告。
叶菲烈尼仅剩的良心让他一开始就对弟弟坦白了一切。
阴郁秀美的雄虫在看到光屏里那张狂热的面孔时,在看到那象征着乌拉诺斯的血统、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白发红瞳时,冷笑着强调:
我不可能爱你,因为,我再说一遍,我所谓的爱意味着精神虐待和绝对优势。我一辈子都无法想象还能有与此不同的爱。你要我爱你,就是自愿把虐待你的权力交给我。
叶菲烈尼以为自己已经把话彻底说绝,所以他等待着斯堤吉安拒绝自己的求援。
拒绝为家族繁衍后代的雄虫,对于乌拉诺斯而言就是毫无价值,他不认为斯堤吉安可以摆脱这种想法。
然而听到这一切后,戴着骷髅面罩的斯堤吉安更加炽热地凝视着自己的兄长。
他几乎是战栗着说:
“哥哥刚刚说……爱我,一辈子?”
没救了。
叶菲烈尼猛地从浴池中起身,神色阴沉、咬牙切齿,因不愉快的回忆而懒得再继续泡澡。
他随意在下身围了一条浴巾,披散着湿漉漉的雪白长发,面色不虞地走回卧室,全然不顾自己赤裸的上身被路过神侍撞见的可能性。
疯子一旦遇到比自己还要疯狂的人,往往会气急败坏。
作为一个早已被恨意扭曲、始终生活在黑暗里的人,叶菲烈尼从未想过这样一种可能性——
斯堤吉安似乎是真的爱他。
不以繁衍为目的,不以价值而衡量。
也许这种爱带有乌拉诺斯刻意培养的成分,也许这种爱过于偏执且禁忌,但这确确实实是爱。
是雌虫对雄虫的爱,也是弟弟对哥哥的爱。
前世叶菲烈尼直到自戕身亡,都未曾思考过斯堤吉安的情感,他只是利用这个对自己予取予求的雌虫和他所掌握的幽灵军团,疯狂地发动一场又一场战争。
在后世口中,叶菲烈尼被称为末世教皇,因为他是最后一个真正大权在握的教皇,即便在位仅仅两年;也被称为血衣主教,因为直接或间接死于他之手的虫族,其鲜血完全可以染遍无数件他的教袍。
在叶菲烈尼死后,安葬了他的斯堤吉安,绝望地跳进他的坟墓,用他当初自杀的那把脉冲枪,毫无留恋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然而命运最终回溯,如既定的拼图被彻底打碎,无数的人与事都回到一切还未尘埃落定的时候,在他们无所知觉之时,所有人都拥有了第二次选择的机会。
故事有了改写的可能性。
直到身上落了件轻飘飘的纱袍,叶菲烈尼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教皇寝宫所在的黄金走廊,他抬首去看比自己高了将近一个头的骑士长:
“不怕被你的主人看到?”
叶菲烈尼的身高仅比雄虫平均身高多出一点,极其接近一米八却始终差了一厘米,雅利洛却足足有一米九几,从他的视角可以将叶菲烈尼此刻的模样尽收眼底。
潮湿凌乱的长发、雪腻修长的身躯、秾艳阴暗的神情。
像腐烂落叶里攀藤而生的一朵食人花,带着潮湿腥甜的香。
“圣父不在寝宫。”雅利洛言简意赅地解释,“深渊裁判所迎来新的裁判官,需要圣父亲自考察。”
“看来那位新裁判官身份不简单?”叶菲烈尼压抑着对面前雌虫的反胃,勉强和雅利洛多说了几句话。
他的套话技巧简陋到甚至无法被称为套话,仅仅是雅利洛懒得对他隐瞒,枢机骑士长很愿意在无关紧要的地方扮演好虫。
“那个雌虫来自第九军团,他必须抹除原来的身份才能进入裁判所。圣父亲自考察,就是想知道他的实力与忠诚,值不值得神教费心。”
“那他有的受了。”叶菲烈尼幸灾乐祸地嘲笑道,“向恶魔证明忠诚,只怕得把心脏挖出来吧。不过——”
他轻佻地抬手点在骑士长的胸口上,力度越来越大,直至将胸肌摁出小小的凹坑。感受着指尖柔韧饱满的触感,拥有着血色瞳孔的雄虫恶劣地问:
“以你们的生命力,就算挖出心脏,短时间内好像也死不了?”
骑士长金黄的瞳孔定定看着叶菲烈尼,平静漠然到仿佛眼前的雄虫并未说出冒犯之语,也并未作出轻佻举动。
他今天没有穿戴盔甲,仅保留了颊上冰冷的雕花面甲,但全身上下露出来的依旧只有那双眼眸。
叶菲烈尼冷淡回望,嘴角扬起若有若无的讥讽笑意。
下一刻,冷寂如雪原冰川的骑士长骤然将他按在玫瑰窗上,猛地倾身俯来,力度野蛮急促到叶菲烈尼完全来不及反应。
隔着一层漆黑的金属面甲,雅利洛俯首吻上那双总是吐出恶语的柔软唇瓣。
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彩色玻璃窗,直到唇上传来冷硬的金属触感,他才猝然意识到骑士长做了什么。
随后而来的,是停在半空中的一巴掌。
叶菲烈尼在巴掌落下的前一刻想起那层面甲的存在,于是僵硬地收手。
这一巴掌下去,疼的还不知道是谁。
骑士长看着气急败坏到极点的叶菲烈尼,藏在面甲之下的的唇角慢条斯理地勾起,他抬起骨节分明的长指,轻轻抚上面甲接触叶菲烈尼嘴唇的部分,极尽暧昧地摩挲后,嗤笑一声转身离去。
而让叶菲烈尼如此忍辱负重的佐伊,此刻正悠闲地躺在尼普顿庄园,和身旁同样惬意躺着的卢卡斯随意闲聊着。
“我怎么记得谢默司是让你保护我,不是让你放假啊?”佐伊看不得有虫和自己一样悠闲。
“都一样,都一样。”卢卡斯企图混淆视听,“我都快一年没放过假,摸摸鱼怎么了。军长只是没说出口而已,其实心里还是很体恤我们的。”
佐伊朝他比了个大拇指:“劳模。”
卢卡斯摊开双臂、微微点头,做了一个谦逊接受的动作。
“不过咱俩的好日子要到头了。”正低头查看终端的佐伊叹了口气,他惆怅地看向花园外,“你的上级和我的上级,估计马上就要一起来了。”
这段革命友情,他会记在心里的。
佐伊朝卢卡斯挥了挥手里不存在的小帕子,提前以示道别。
但他道别的对象不是卢卡斯,而是尼普顿庄园全年恒温恒光的庞大花园和玻璃房。
“看来他在这里过得不错。”
降落首都星后,阿缇琉丝第一时间回了趟提丰城堡,紧接着便是马不停蹄地前往尼普顿,直到确认完毕佐伊的安全,他才彻底放下心。
“你在这里也能过得不错。”身旁优雅高大的雌虫半真半假地开玩笑道,“所以,要不要住过来?”
阿缇琉丝闻言挑眉看他,同样半真半假地说:“看你诚意。”
谢默司顿时来了兴致:“请指示。”
嘴上说着要考验他诚意的美丽雄虫,佯装沉思着往前走了几步,随后带着一点盈盈笑意地回首望他:“自己想。”
“嗯?一点提示也没有?”英俊温和的雌虫苦恼地假意示弱。
“一点提示也没有。”阿缇琉丝郑重点头强调。
然后他就被追上来的大蜘蛛抱了个满怀。
很正常啊,他蛮不讲理地为自己不抵抗的行为找借口,大蜘蛛有八条腿,跑不过也很正常。
第77章 深渊裁判官 今生:谈谈恋爱,虐虐虫渣……
得知佐伊这段时间在尼普顿度过的安然生活后, 阿缇琉丝索性放慢步伐,欣赏起沿途的景色。
以大公府为中心成轴对称的白橡林几乎成为这个庄园的象征,高大、权威、极尽庄重与肃然。
而当这座巍峨雄伟的建筑遥遥出现在视野中, 阿缇琉丝才恍然想起, 自己身边的雌虫不仅是上将, 还是继承了尼普顿世袭头衔的符腾堡大公。
斯堤克斯帝国的贵族头衔共分六等,包括大公、公爵、伯爵、子爵、瑟琳爵与骑士。
其中公爵的头衔是特殊历史时期的产物,近代以来几乎不再出现,大公的继承人通常被授予伯爵头衔。
而世俗贵族体系中的骑士,与神教中的骑士有共通点却不完全一样。
神教中的普通骑士相当于此处所谓的骑士, 但枢机骑士则要尊贵得多,枢机骑士长更是足以媲美大公的神教三大选帝侯之一。
最为特殊的则是大公头衔, 在帝国建立之初,所有选帝侯共同签署的福音圣书便明确规定,大公头衔只能由选帝侯族长通过世袭取得,包括大帝、教皇在内的任何虫族都无权封授。
大公世袭的规矩是被塞缪尔大帝打破的,他亲手斩杀神教三侯后, 改写了福音圣书,将“世袭”二字从中删除,被他抬为选帝侯的三个家族,由此取得了神教的大公头衔。
因此帝国史上任何一个时期, 包括神教选帝侯在内的各种意义上的大公,其人数从来不曾超过九个,只少不多。
前世阿缇琉丝曾将某个家族抬为选帝侯, 勒托家族被替换出局的同时,属于这个家族的大公头衔也随之转移。
帝国境内所有未曾被封授给其他贵族的土地,在法理上都属于大帝, 但实际上这些星球中的大部分,其永久使用权都在民众与行政厅手中。
而首都星上选帝侯府邸所立之地,便视同为其封地的一部分,即便他们的封地实际上往往分散在各大星系之中。
若世俗选帝侯全都分散在各自封地之中,那么势必造成大帝在首都星的孤立无援。
因此为了避免神教独大、勤王不及,所有选帝侯府邸都建立在首都星,这种制度自屠神之战后由塞缪尔大帝推行。
事实证明,这种制度有利有弊,前世诸神黄昏中,正是因为各大选帝侯齐聚首都星,帝国才得以在叶菲烈尼的持续进攻中保住这颗心脏,然而同样是因为这一点,除中央星系外的各大星系变得脆弱起来。
阿缇琉丝此刻正漫步其中的尼普顿庄园,就可以被理解为谢默司的封地,虽然他的封地实际上远在帝国北部星系群,名为符腾堡星系。
根据尼普顿的传统,这个家族的虫族在死后,应该被葬进位于符腾堡星系的家族陵墓中。
因为那里是先祖安眠之地,也是尼普顿兴起之地,他们深信强者死后长眠的躯体会为家族带来荫庇。
然而谢默司是第一个没有被葬在家族陵墓中的族长。
他不在意先祖后辈,不在意荫庇福泽,他只想在生命的最后,再看一眼自己永远年轻的挚爱,然后安然躺在阿缇琉丝的棺椁旁。
谢默司早已做好无论阿摩年轻还是苍老都会永远深爱他的准备,早已将不离不弃的誓言在心中重复万遍,可那个雄虫却永远停留在了年轻的35岁。
对于虫族两百多年的寿命而言,35岁是多么年轻,漫长的一生才刚刚起步而已。
“军长也会走神么?”阿缇琉丝的声音在耳边骤然响起,谢默司不露声色地温柔笑看他,示意他再重复一遍被自己遗漏的话语。
谢默司极其稀少的走神令年轻雄虫大感纳罕,他如同发现什么新奇好玩的事物,反倒将自己的问题抛诸脑后,问起对方那刻所想之事。
对于他难得的兴致,谢默司当然选择顺从,但却巧妙地替换了内容——
“阿摩还记得,盖亚宫花园的蔷薇花架么?”
如一个人无数次错过盛大月相般遗憾,谢默司极其细微地轻叹一声,随后他微微俯首,温柔捧住阿缇琉丝的双颊,而就当后者以为他会就此吻上时,他却止步于此。
他只是用额头去触碰阿缇琉丝的额头。
被他爱怜捧于掌中的脸颊,已经褪去初见时一点雪桃般的柔润,变得线条深刻、凛冽俊美,是令无数虫族为之倾倒的绝色容光。
可他此刻所目睹到的、所触碰到的,是对方血肉之下、骨骼之间那跨越了两世的灵魂。
谢默司是一个内核极其稳定强大的雌虫,他早已不再内耗,来到自我悦纳、随心所欲的心理阶段,他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质疑过自己。
“为什么我当初没有听出阿摩的声音……为什么——”
为什么直到那么多年后,才来到你身边。
听出这言外之意,被他托住脸颊的阿缇琉丝沉静地微微笑道:“既然那次没有听出,那么就再来一次吧。”
在年长英俊的雌虫的注视下,年轻美丽的雄虫转身走至白橡林的另一侧,精心修剪的树篱瞬间将他的身影遮挡,而在阿缇琉丝消失于谢默司视线的那一刻,他冷淡悦耳的声音传入后者耳中:
“春意正好,不知阁下是否愿意与我同行。”
当初谢默司在蔷薇花架下被拒绝的邀请,如今由阿缇琉丝主动发出。
他站在白橡树间,透过一切藤蔓与荆棘,注视着那曾孤独痛苦了15年的灵魂。
如同冥冥中不可阻挡的命运,前世的阿缇琉丝死于成年礼后15年,前世的谢默司则在他死后独自坚守了15年。
但这次不会再有遗憾了。
因为曾被谢默司错过的盛大月相,正向他俯首垂眸。
冷淡、温柔、含情生辉。
足以抵挡千军的平稳手掌无法抑制地颤抖,数次濒临死亡都沉寂如渊的强大心脏在此刻开始战栗,谢默司明白了所有未曾被阿缇琉丝亲口说出的话语。
刹那间天光乍现,宇宙就此在他眼前铺陈,世界颠倒、万物倾泻。
给出了一切爱意的成熟雌虫,因这并不对等的回馈而失去一切沉稳内敛的伪装,他步履庄重地越过树篱,走向令自己猝然失色的雄虫,对阿缇琉丝遥遥张开双臂。
云淡风轻、温柔强势。
强作镇定、眼底微红。
阿缇琉丝笑着投入他的怀中,被他握住左手然后十指相扣。
自此再也不曾松开。
“阿摩之前问我的事情,可以再说一遍吗?”阿缇琉丝自己都抛之脑后的问题,却始终被谢默司放在心里。
漫长的拥抱之后,他们再次行走在尼普顿恒久温暖的日光下,阿缇琉丝想到自己的问题,一时间颇感为难。
他要问的问题,是关于列昂·阿列克的。
从伊斯墨涅回来后,阿缇琉丝便再也没有受到那个雌虫的打扰,他对此当然乐见其成,可问题是——
作为第九军团的预备副军长,列昂自月余前被谢默司调往边境征伐后,便彻底失去一切音讯。
如果列昂只是死在征伐里,那么阿缇琉丝当然不会在意,他顶多惊奇一下前世夺得诸神黄昏首捷的列昂,竟然会栽在这种战场上。
然而芬尼尔的情报显示,列昂并非战死如此简单。
要彻底消失在追踪技术如此发达的社会,阿缇琉丝不认为列昂自己可以做到。
所以他要知道,谢默司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死了没?”片刻的纠结之后,阿缇琉丝干脆利落地问道。?
谢默司确认了一下,关心着其他雌虫生死的小雄虫,其左手确实还在被自己握着。
难以形容的微妙情绪一闪而过,谢默司挑眉举起阿缇琉丝的左手,示意对方好好看看,嘴上倒是十分诚实地利落回道:“不知道。”
为了增强可信度,他补充道:“莱夫他们虽然可以重伤他,但要杀他还有难度。我也正在调查他的下落。”
作为一名优秀的上级,谢默司对属下的实力认知十分精准。?
“你还不止派了一个人?”阿缇琉丝略微诧异。
对于谢默司的手段,他隐约可以猜到,但却无意阻拦。
他说了再无瓜葛就是真的再无瓜葛,说了不在意就是真的不在意。
是真正的陌路而行。
作为跟随谢默司多年的亲信,莱夫那群雌虫里就没有心慈手软的,哪怕是对共事多年的列昂下手,也只有下手最狠的莱夫在心里默默为他点了根蜡。
然而本就重伤未愈的列昂,居然从如此之多的高级雌虫中生生杀出条血路,驾驶着星舰一头扎进茫茫宇宙中,自那以后踪迹全无。
“怎么?”谢默司眸色变得深沉,深灰色的瞳孔如剔透冰川,意味不明地温柔看着阿缇琉丝。
被他如此凝视着的小雄虫面色如常,只是无辜举了举被他死死握住的手:“好用力啊——”
“军长不会是生气了吧?”
于是迎来一个意料之外的强硬亲吻。
戴着军帽的高大雌虫毫无征兆地俯首,线条冷硬的双唇落在对方调侃着自己的饱满唇瓣上,如含着烟般轻吮那颗小小唇珠,极尽温柔地耳鬓厮磨着,另一只手则揽在阿缇琉丝的脖颈之后。
不容后退,不容拒绝。
局势已然明了,名为列昂·阿列克的雌虫,似乎只是一个他们为了完成亲吻而打的幌子。
这个雌虫所抱有的一切残酷爱恨,都不会再有任何一个虫族在意。
他和阿缇琉丝之间的最后一页,对于后者而言是真的彻底翻去,即便列昂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
所有人都有了重来的机会,除了他。
真的真的一点机会也没有了么,真的真的不能再看他一眼么。
真的真的很痛。
挺过了深渊裁判所无数酷刑的雌虫,睁着死寂如枯骨的冰蓝色眼睛,面无表情地戴上了象征着裁判官的金属面具。
叶菲烈尼没有说错。
对于高级雌虫而言,不论是多么残酷的肉/体痛楚,哪怕是被挖出心脏,只要得到即时治疗,都是不会死的,只会让他们建立起耐受度。
可是心脏还是好痛。
列昂如此想到。
关于失去那个雄虫的痛苦,他好像永远都没法建立起耐受。
第78章 利维坦 今生:有虫恼羞成怒了,没法排……
“小疯子已经回到首都星。”佐伊戴着墨镜躺在花丛簇拥的躺椅上, 原本偏白的肤色已经晒得有些往焦糖色发展。
“这段时间尼普顿来了不少银脊螽斯。”
按照年龄和辈分,佐伊将乌拉诺斯的虫族划分为老疯子、大疯子和小疯子,其中小疯子指的就是最年轻的斯堤吉安。
这个家族的种属是银脊螽斯, 银色的鞘翅与背甲使其虫态与名字一般华美, 他们也是雌虫中少数不被排斥虫态的虫族。
大部分普通虫族都很排斥虫态, 因为虫态往往意味着生死困境,只有无法求助任何武器时,雌虫才会选择以血肉之躯作战。
趋吉避凶是所有生物的天性。
而军队里的虫族则往往比较公正,不论雄雌,都能十分淡定地面对虫态。
佐伊继续说道:“不过大疯子应该知道这件事, 前几天跟我分享小视频的时候还提了一嘴。”
“叶尼说了什么?”阿缇琉丝拂去花丛中一点不和谐的枯叶,做着这种闲然举动的雄虫, 却带着冷淡肃然的神情。
“大龄单身雄虫之间还能说什么?”佐伊诧异扬眉,同时对叶菲烈尼的性癖进行攻击,“反正我理解不了去头食用的审美。”
阿缇琉丝转身看他,没好气地往他怀里扔了一支落花:“我是说关于斯堤吉安。”
很不巧,这支落花的花蕊中卧了一只蜜蜂, 黄黑相间的毛茸茸受到惊吓后嗡嗡嗡地飞向佐伊,后者大喝一声将整朵花狠狠掷向地面,朝目睹全程后露出笑意的好友竖起中指:
“我恨你。他说不用担心,小疯子现在还没正式得到乌拉诺斯的认可, 调动不了螽斯骑兵团。”
螽斯骑兵团只听命于乌拉诺斯的族长,在如今族长之位悬空的情况下,则由长老们掌控。
在上任族长仓促离世之后, 乌拉诺斯族中经历不少血雨腥风,近年来堪堪维持稳定的局面,这种情况下谁能将叶菲烈尼带回乌拉诺斯, 谁就持有话语权。
至于斯堤吉安,他因与叶菲烈尼拥有着同一个雄父与雌父而被确定为最佳人选,但其实族中适龄雌虫并不只有他。
除了斯堤吉安,乌拉诺斯目前还有4位处于青中年时期的单身雌虫,每一个都处于繁衍的最佳状态。
这正是乌拉诺斯的保守与矛盾之处,作为已经由雌虫实际掌权的选帝侯家族,他们仍旧保留着雄虫血缘中心主义。
但这种思想也有合理之处,可以增加雄虫对于家族的认同感与依附性。
姓氏是高贵血统的象征,所以绝大部分贵族的姓氏并非单纯依据雄父或雌父,而是按照继承需求灵活变动。
比如谢默司的后辈如果继承他的头衔,那么必定采用他的姓氏,而如果不作为尼普顿继承者培养,则完全可以跟随他雄主的姓氏。
两个同样庞大家族的族长联姻,往往会以多子嗣作为解决方案——很简单,多生几个就解决了,反正优秀的基因值得多生几个遗传下去。
乌拉诺斯是目前选帝侯中唯一与这种制度背道而驰的,只要和这个家族的雄虫带有亲缘关系,就必须采用乌拉诺斯的姓氏,不过族内通婚的传统也让他们的做法无可非议。
叶菲烈尼的雄父俄狄浦斯,曾与自己那一代的所有适龄雌虫缔结婚姻,并且除了叶菲烈尼外,他不愿留下任何子嗣,斯堤吉安的诞生完全是意外。
这个在上层贵族圈中享尽了荒唐淫/乱之名的族长,在斯堤吉安出生第二天的黎明酗酒醉亡,他的死亡也许是徒劳无功后绝望的反抗,也许真的只是个意外。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
他真的不愿给叶菲烈尼带来这个弟弟。
俄狄浦斯的早亡,使得叶菲烈尼还未成年便被盯上。
他在15岁那年被要求和自己的亲叔叔结合,这便是他当初义无反顾选择进入神教的原因。
阿缇琉丝如今回想起来,隐约有些明悟这个家族血脉主义的端倪。
乌拉诺斯并不是没有察觉到神蜕的存在,他们早在很久以前就试图打造神蜕的完美容器,即所谓的“超级后代”。
高级虫族的基因往往更为优秀,这一点在现代已经被打破,但在严冬纪时却是绝对真理,所以哪怕冒着产生重大基因缺陷的风险,乌拉诺斯依旧执著地选择族内繁衍。
“恨我?”听到佐伊的抱怨后,阿缇琉丝摊开双手,不无遗憾地说,“那看来我从潘多拉带回的礼物,只能转送他人了。”
潘多拉的精金是打造动力炉的最好原料,一向优先供给军区,潘多拉军区在耗费无数心血后,于今年最新推出蝰蛇系列动力炉。
由于技术所限,该系列动力炉目前仅产出200个,已经被各大势力瓜分完毕,从各层贵族到各个军团,被这些势力看好的机师们是这些动力炉的最终所有者。
作为厄喀德那家族的继承人,阿缇琉丝拥有8个配额。
芬尼尔家族也有零星配额,但已经全部分配给雌虫,佐伊作为族中唯一一个投身军队的雄虫,并没有考虑自己。
“谁!谁说恨你!”佐伊欢呼一声扑到阿缇琉丝身上,“告诉我,我找虫弄他。”
他谄媚地抱住阿缇琉丝的胳膊,闭眼撅嘴献上香吻:“爱你爱你。”
佐伊比叶菲烈尼高一点,但看向阿缇琉丝时仍旧需要微微仰头,在他撅嘴凑上来的那刻,阿缇琉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无情握住他的嘴巴。
阿缇琉丝所掌握的8个配额,在经过仔细斟酌后被他全部对外授予,他并不需要考虑自己。
在来到尼普顿庄园前,他先回了一趟提丰城堡,提前迎来了前世曾伴随他五年的利维坦。
兰因大公对阿缇琉丝在潘多拉的一切作为都清清楚楚,他没有发表任何看法,而是和罗萨蒂亚元帅一起,为自己的虫崽送上一份大礼。
一座独属于阿缇琉丝的机甲,集帝国所有尖端科技打造而成,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如前世那般,阿缇琉丝为它取名利维坦——传说中的九头蛇妖,象征着无与伦比的伟力。
站在这座庞然大物前,兰因状若随意地说:“你最近的行动很频繁。”
“切忌操之过急。”他平静地看着阿缇琉丝,这个孩子已经长到自己都需要仰头去看的时候了,“你还年轻,还有很多时间。现在对于我们而言是鸿沟的事物,再过几年对于你来说,会变得容易很多。”
阿缇琉丝没有去接兰因的话,他既不打算听从,也不打算坦白,所以这个话题其实毫无意义。
所以他轻笑着转移了话题:“我会考虑的,雄父。神教的祭神仪式即将到来,在那之后我想去趟海姆冥界。”
会考虑等于耳旁风。
兰因叹了口气,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虫崽,阿摩在自己认定的事情上总有种近似执拗的决绝,也不知道随了谁。
此刻正坐在第一军团大厦里的罗萨蒂亚元帅,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以他强悍的身体素质而言,完全可以杜绝生病的可能性。
肯定是兰因在想他。
冷酷的雌虫元帅无比确信,随后便是在工作时间,堂而皇之地给兰因大公发去讯息。
“这次的祭神仪式,你打算让谁上场?”兰因嗔怪地看了阿缇琉丝一眼,选择顺着他的话题往下说去。
除了祭祀神明,祭神仪式最主要的目的是让各大选帝侯展示实力,这些家族所培养的超级单兵会下场厮杀,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决定某些事物的归属。
兰因轻描淡写地看了眼终端,将之搁在一边后,慢悠悠地对阿缇琉丝说:“我看你那副官挺不错的,能得到哈迪斯的认可,他已经具备代表厄喀德那的资格。”
“既然雄父亲自点名了,那么恭敬不如从命。”阿缇琉丝模仿着兰因的语气,同样慢悠悠地说。
“没有舍不得?那群疯子下起手可没轻没重的。”兰因拍了拍他的手,意味深长地说,“当初是谁着急忙慌赶去猎场救人的。”
阿缇琉丝澄清:“谈不上救。就算我那晚不去,夏盖也可以给那些虫族一个教训。”
“对啊,就算你不去,他也不会死。”眼看虫崽跳进自己挖下的陷阱,兰因美艳的面容浮现一抹笑意,“那你为什么要去呢?”
“……雄父!”
阿缇琉丝终究在兰因的调侃中恼羞成怒,苍白无力地为自己辩解:“……我只是不喜欢围猎那种无聊的游戏而已。”
“好,只是不喜欢游戏,不是喜欢那个雌虫。”兰因从善如流,话锋一转又提到另一个虫族,“尼普顿那位呢?阿摩也不喜欢吗?”
这下阿缇琉丝是彻底气短心虚,无理取闹地提高了声音:“对,不喜欢,很烦他。”
兰因眼里的笑意加深:“听说他最近找过你雌父,似乎是关于我们阿摩的事情。既然你讨厌他,那看来你雌父也可以彻底拒绝了。”
阿缇琉丝浓密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昭示着他内心不肯轻易泄露的情绪。
“……也没有那么讨厌。”年轻俊美的雄虫犹豫着小声问道,“他真的来找雌父了吗?”
事实证明,敏锐如阿缇琉丝也会在同一个问题上被骗两次。
第一次是被谢默司骗,第二次是被兰因骗。
在得到兰因大笑着给出的否定回答后,阿缇琉丝十分记仇地小发雷霆,他决定接下来三天不会回到提丰城堡。
第79章 日记 今生:疑似是恋恋笔记本
自阿缇琉丝升至上尉后, 他便无情地抛弃佐伊和康纳,和夏盖一起搬回提丰城堡,而在决定三天不回提丰城堡后, 阿缇琉丝也懒得折腾, 理直气壮地住进了夏盖位于上东区的别墅。
副官对香车豪宅一向不感兴趣, 当初买下这栋别墅也不过是为了存放一些不方便放在提丰城堡里的东西。
几乎所有贵族在不同的酒店都留有常年套间,阿缇琉丝也不例外,安提戈涅大酒店的顶层从来只为厄喀德那开放,但他几乎从来不曾去过。
他并不喜欢纸醉金迷的氛围,也向来不耽于享乐, 多年从军生涯对这个雄虫的性格有着不可磨灭的影响——既是优雅的贵族,也是坚韧的军人。
“很爱学习啊。”阿缇琉丝悠然翻阅着书房里的各种笔记, 在象征性地表示对他虫隐私的尊重之后,年轻的长官便随手翻起了副官记录的各种繁复资料。
夏盖根本不可能对他说“不”,所谓的征得许可也不过是走个过场。
从法律财经到文学历史,副官学习内容之庞杂令阿缇琉丝都啧啧称奇,所有笔记都以电子形式存储在各类读取条中, 而数目庞大的读取条几乎将整张胡桃木书桌堆满。
面对主人的调侃,夏盖并未露出任何羞赧的神色,他早已与害羞躲闪之类的情绪彻底绝缘,只要是来自阿缇琉丝的表扬, 无论出于何种目的,都令他心满意足。
“你还有时间看这个?”雪白的手掌掠过一本精致的小书,这本小小的诗集收录着仅流传于少数种里的诗歌。
阿缇琉丝看了眼目录上的时点批注, 他记得那个时候夏盖应该正忙于管家为其安排的各种课程,从黎明到深夜,来自各个行业的顶级导师占用了副官所有的时间。
“雌虫的睡眠时间, 可以压缩至每周三个小时。”夏盖平静地回复。
这是一种可以长期保持的作息,而如果在紧急状态下,雌虫甚至可以维持清醒长达一个月。
这本书阿缇琉丝早已看过,所以他兴致缺缺地放下,转而继续看向书桌上的读取条,他注意到有几张读取条被远远摆在另一头,和其他读取条间隔甚远。
当他的目光落在这几张读取条上时,副官平静的眼神终于有所波澜。
这个冷漠厌世的雌虫一向不具有过多情绪,他少数流露出的情感波动全都因阿缇琉丝而起,无非是纯粹简单的爱意与哀伤至极的痛苦,而他也不认为自己需要有其他情绪。
但这一刻,阿缇琉丝清楚地察觉到,副官看向自己时的紧张与希冀。
像一场经年美梦即将被铺陈在梦中之人的眼前。
他不知道自己的美梦会被待以何种态度。
夏盖难得的紧张让阿缇琉丝伸向那些读取条的手有片刻的凝滞,而当看到后者停下来的动作时,拥有着碧绿眼眸的雌虫说不上失落还是放松。
反正读取条里的东西,他早已亲口对主人说过。
欣赏完那双绿眸中的一切复杂情绪后,阿缇琉丝猝然轻笑了一声,他拿起读取条,轻描淡写地贴上终端,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刹那间读取条中所有密密麻麻的手写文字从光屏中倾泻而下。
寡言少语的副官,写了无数条日记随想。
星历1664.9.15 天气晴
今天去了训练场、食堂和宿舍。今天是遇到他的第二天。今天没有发生任何值得记录的事情,但是我决定从今天开始记录。
星历1664.9.15 天气晴
补充:
他给我发了讯息,内容如下:
“再次欢迎成为我的副官。致夏盖下士。——阿缇琉丝·洛耶蒂·厄喀德那”
为什么是再次?这个问题暂时还没有答案。
星历1664.9.15 天气晴
再次补充:
昨天是遇到他的第一天,他似乎不介意一个短命的副官,我也不介意。
昨天是他的觉醒期,我认为这个日期值得记录。
星历1664.9.19 天气阴
很累。今天没见到他。
星历1664.9.20 天气阴
累。今天也没有。
星历1664.10.5 天气小雨
今天见到他了。不累。
星历1664.10.15 天气阴
他似乎一直都心情不好,虽然表现得很平静,但有时候会看着我露出很伤心的眼神。我让他伤心么?我不想让他伤心,但我的意愿暂时无法影响他的心情。
星历1664.10.26 天气晴
主人有一条绿色眼睛的狗,管家先生说我沾了那条狗的光。我认为事实或许不是这样,因为主人不会用伤心的眼神看那条狗。
星历1664.11.10 天气多云
主人现在正和那个雌虫约会。我最近总是走神。也许是缺乏睡眠引起的,但是要完成的事情很多,我并没有多余的时间睡觉。也许原因不是这个,但我目前还没有找到第二种可能性。
也许。
星历1664.11.15 天气阴
主人说要用我做实验。他看上去很悲伤。他说要和我同生共死。
(字迹模糊混乱,一连串的划痕后——)
我无法否认,这听上去很诱人,但我不能产生这样的念头。他应该好好活着,永远朝着自己的目标走下去,而我会清除所有妨碍他的事物,这是世界上最有意义的事情。
星历1664.11.29 天气晴
最近脑子里多了很多模糊的记忆,我应该记录得更详细一点,我想知道“曾经”到底发生了什么。
星历1664.12.5 天气多云
记录是很艰难的,我做不到把发生在主人身上的事情写下来。
真的很痛很痛。
我知道精神海崩溃是什么感觉,雄虫的精神力衰竭和它是一样的。我没有保护好他,我救不了他,我无能为力。
原来这就是“再次”的含义。
星历1664.12.15 天气晴
我在前往伊斯墨涅的路上,星舰走得太慢了。
我想见他。
星历1665.2.5 天气晴
主人第一次在我腿上睡着。
他睡着后睫毛有时会颤抖,脸上的表情很平静,看上去在做一个令他安心的梦。
这是世界上最好的事情。
星历1665.3.6 天气多云
主人对我说春天即将到来。
这也是很好的事情。
活下去是很好的,活在春天里是更好的。
即便是日记,夏盖也很少叙说自己的情感,他只是看似客观地记录关于阿缇琉丝的一切,试图从中分析对方的情绪。
可如此客观的笔触依旧被汹涌而出的情感淹没,他没有写一个“爱”字,却通篇都是深沉爱意。
阿缇琉丝静静看着这些日记,从第一天到最后一天,他没有跳过任何一句话,美丽的雄虫凝视着这些平淡的语句,沉静而无言。
他见过这个世界最辉煌的一面,也见过这个世界最糟糕的一面,他曾站在命运的巅峰,也曾跌落至生命的低谷,他觉得自己不会再被任何事物震撼。
可一个雌虫最为坦诚的内心,却在此刻让他寂寂无言。
在这沉默之中,夏盖握住阿缇琉丝的手,轻轻贴上自己的面颊,小声地说:“主人还是看到了。”
“既然看到了,就不能装作不知情。”绿眼睛的雌虫露出一个笑容,这笑容中有希冀、紧张、十分难得的得逞之意,和一点隐藏得极深的不安。
没有任何一个雌虫可以在阿缇琉丝面前胜券在握,他们可以去争夺他的目光,可以去吸引他的注意,可以去引诱他的兴趣,但永远无法保持气定神闲的赢家模样。
他们只能祈求他的爱意。
“嗯,看到了。”阿缇琉丝仰头看他,神色冷淡而柔软,像黄昏中最后一座冰川徐徐融化时的雪水,“不会装作不知情的。”
我都知道的。
他没有抽回自己的手,而是就这样放在夏盖英俊的面颊上,带着微微凉意的修长手指拂过那双绿眸,年轻的继承人突然说起一个似乎完全无关的话题。
“愿意为我出征祭神仪式么?”话音刚落,阿缇琉丝自己便忍不住露出笑意,他当然知道这个问题有多荒谬,心脏都已经献给他的雌虫,又怎么会对他说不愿意。
可他还是要问。
不是为了确认副官的忠诚,也不是为了给予副官选择权,而是为了——
为了让副官知道,他早已成为自己荣誉的一部分。
如阿缇琉丝所料那般,夏盖第无数次郑重地对他说:当然愿意并且不止愿意。
“那么,替我带回那把半神之弓吧。”俊美昳丽的长官低语道,“用那些继承者的鲜血,去确认厄喀德那的荣光,用他们的狼狈来成就你的威名。”
副官明明比自己的长官更为高大,但阿缇琉丝此刻的气质却令任何人都无法质疑他的主导地位,年轻的国王理所当然地对自己的将军下达着命令。
他口中的半神之弓,正是这次祭神仪式的胜利头彩,这把结合了近代科技与冷兵器的强大武器,曾收割了帝国史上无数勇士的性命,因此被称为半神之弓,意为接近神明的力量。
祭神仪式是帝国最为盛大的竞技赛事,但却并非每年一度,而是由神教决定举行时间,在仪式上九大选帝侯会派遣代表自己家族的虫族出战。
这些虫族可以是亲信眷属,也可以是继承人,甚至可以是族长亲身上阵,唯一确定的是,谁若在祭神仪式中输得一败涂地,谁在选帝侯中的次序就会被重新衡量。
自上次祭神仪式已经过去了十年,上一个在这盛典中夺得头彩的正是来自厄喀德那家族的哈迪斯元帅,所以按照惯例,今年的擂主就是厄喀德那。
这个家族的参赛选手需要接下其他八个选帝侯的轮流挑战,只有赢下全部比赛,才能带走象征着胜利的半神之弓。
半神之弓原本的主人正是塞缪尔大帝的长子,毒杀了自己雄父的王储,帝国最为强大的弓箭手乌勒尔。
在那个机甲尚且不算发达的时代,乌勒尔手中凝集了当时最高科技的弓箭曾突破无数机甲的防御,直接带走机甲驾驶员的性命,那把为他量身打造的弓箭由此得名半神之弓。
一千年后,这把弓箭已不再具有军备意义,它象征的是所向披靡的勇气与战无不胜的强大,所以它被神教选为这次祭神仪式的头彩。
乌勒尔投靠神教后,他的盔甲与武器全都留在了哈提家族,这个原本应该姓芬尼尔的雄虫,不仅被挂进哈提的先祖画廊,甚至连留在史书上的姓氏都改成了哈提。
可阿缇琉丝知道一切真相。
所以他想带回乌勒尔的半神之弓,不仅是为了厄喀德那的荣誉,也是为了这个流落神教近千年的伟大战士。
第80章 半神之弓 今生:对不起,对叶尼犯了错……
庞大的透明展柜中悬浮着一把漆黑的单体长弓, 液态金属骨骼使其不论弯折至何种程度,都能瞬间复原。
半神之弓从不搭载任何箭矢,从其能量核心发射而出的超远射程高温等离子体, 在一千年前足以摧毁任何防御。
弓身刻着一句斯堤克斯古语, 翻译成如今的通用语言便是:
我们发射而出的并非箭矢, 乃是希望!
在这句古语旁,一只凶悍森然的狼头栩栩如生地怒吼着,仿佛正跨越着历史长河,与每一个瞻仰这把长弓的虫族对视。
这只狼头正是芬尼尔家族的族徽,它象征着冲锋陷阵、永不退后的头狼精神。
从这把长弓诞生到如今已过去将近一千年, 连它的主人乌勒尔都已经被掩埋在历史尘埃中,它却始终璀璨如故。
“喜欢么?”见叶菲烈尼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半神之弓上, 教皇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可惜它已经被选为这次祭神仪式的头彩。”
祭神仪式正处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之中,这把长弓刚刚才从潘多拉星的哈提家族运来,现在正摆放在教皇寝宫的黄金走廊里。
走廊靠近起居室的一侧挂着金红二色的帷幔,从深邃缤纷的玫瑰窗照进的阳光在帷幔上形成斑驳投影, 教皇寝宫的建筑美学与新庙存在着些许差异。
新庙崇尚深远幽微的黑暗中那唯一一抹微光,教皇寝宫则在这种风格上融合了哈提家族的审美,雪青、靛蓝、铁线莲紫、赤金,各种冷色调构成了窗户、墙壁、地面等寝宫建筑的主体, 象征着金狮家族的金红二色则更多地出现在家具上。
因此寝宫整体呈现出对比强烈、幽森秾艳的奇谲风格。
选帝侯中以艺术审美闻名的波吕斐斯家族,对此向来嗤之以鼻,声称教皇寝宫之于新庙而言, 就如同鲜花上的一只苍蝇,苍蝇唯一的作用就是让人们远离鲜花。
发表上述言论的虫族,正是因嘲笑盖亚宫“烂尾”而触怒以赛大帝的波吕斐斯族长, 与以撒大帝面对嘲讽的态度相比,神教表现得十分大度,并未与之计较。(见第三十一章)
当然,神教很大度,哈提却不一定。
波吕斐斯那段时期在帝国东部进行的所有贸易,都接受了格外严格的附加审查。
“教皇冕下居然没有信心将这把弓留在神教?”叶菲烈尼冷笑着问。
教皇那张完美英俊的面容浮现些许悲悯:“愚蠢的虫族才会在意头彩,而哈提永远站在智慧的一边。”
“打不过就打不过,装什么。”叶菲烈尼嗤笑,“象征选帝侯荣誉的祭神仪式,你不打算亲自登场?”
“代表哈提出征的,自有人选。这不是你应该担心的事情。你应该关注的,是你的精神力训练。”
教皇平淡的语气表明他并未被叶菲烈尼拱火。
“这次祭神仪式,你要以神教枢机的身份出席。”教皇慢条斯理地取下叶菲烈尼头顶的纱帽,丝质发带滑落的瞬间,雪色长发如瀑涌下。
他直视着那双血红双瞳,宽大的手掌落在叶尼头顶,如为迷途羔羊指点迷津的圣父:“向主表达忠心的时刻已经降临,用主赐予你的精神力,去铲除神教的敌人。”
“如果我说不呢?”叶菲烈尼堂而皇之地坐在缝着棕红皮革的教皇椅上,他左手支颐,右手懒懒地挑起一缕发丝,双腿打开而坐,乌拉诺斯传承多年的贵族气质尽显无疑。
即便一向不注重形象,他终究是一名大贵族。
教皇俯身看他,短促地笑了一声,这一点气音反倒让前者显得真实了几分。
宽大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掌极其自然地伸进枢机主教漆黑的教袍,落在叶菲烈尼清瘦修长的身躯上,他不爱运动,因此没有十分明显的肌肉,但极低的体脂率让他肩臂腰腹处的肌肉,仍旧显现出模糊隐约的优美线条。
在被教皇触碰的刹那,叶菲烈尼傲慢的神情随之一变,变得如恶鬼般憎恶森然,他死死盯着教皇,两人的对视一时间只有刻骨冰冷,如两头抵死缠斗的狼。
“你不是第一个被哈提接纳的选帝侯。”
手掌从肩颈逐渐向下滑去。
“几百年前的乌勒尔,为了加入神教成为枢机骑士长,付出了远比你更多的东西。”
雪腻优美的胸膛被轻柔地剐蹭,那双手在激起一阵颤抖后继续朝腰腹探索。
“姓氏、荣誉、甚至是后世名声,他从生到死都无法摆脱哈提。你现在所处的地方,岂能奢求以死亡去脱离。”
最终来到修长双腿之间的隐秘地带。
叶菲烈尼光洁雪白的额头沁出一点汗珠,在半明半昧的黯淡幽光中,他恍然间觉得自己被一条庞大、暴烈、冰冷的毒蛇死死缠绕。
每一寸肌肤都被紧密炽热地包裹,不留一点空隙。
“他用了将近一千年都没走出去的门,你才进来了十年而已。”
与教皇冷淡温和的声音、英俊神圣的面容截然相反的,是他手中正在进行的动作。
无法抑制的轻哼声从叶菲烈尼秀挺的鼻中溢出,约莫二十分钟后,教皇带着满手浓白的痕迹,弯腰亲了亲前者的鼻梁。
“听话点吧,也许在你死后,我会让你离开这里。”
“他不该被永远困在哈提。”
阿缇琉丝仰头去看墙壁上悬挂的巨大画像,城堡的皇室蓝穹顶上嵌着无数金箔,庄严的图腾花纹严谨深沉,即便金碧辉煌也不显得奢靡轻浮。
画像中的虫族有着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眸,澄澈如琥珀蜂蜜,似乎与这双眼睛对视便可扫除一切阴霾,获得令人抖擞的精神力量。
这副画像明显完成在乌勒尔生命中的巅峰时期,那时的他刚被立为王储,意气风发、英姿飒爽,是帝国精神面貌的完美象征。
这名帝国史上赫赫有名的弓箭手,曾被万人追捧、曾享无上荣光,然而在他亲手毒死塞缪尔大帝后,有关他的所有雕塑画像都在一夜之间紧急撤下,他成为史书中难言的隐晦部分。
乌勒尔这个名字,也从强大勇敢的代名词成为弑父求荣的龌龊典故。
而在芬尼尔城堡中,他的画像却悬挂了千年之久,从未撤下。
“将他带回来的事情,就拜托你们了。”佐伊难得的严肃认真。
这个向来没心没肺的雄虫,在此刻流露出独属于芬尼尔的冷冽气质。
他无比认真地对挚友说:“但你的安全永远是最重要的。神教以半神之弓作为头彩,就是认定了我们无论如何也想把他带回来。”
阿缇琉丝微微一笑:“夏盖会为厄喀德那赢得胜利的。我本想亲自进场,但是——”
“但是我发现,在取得敌人首级这方面,我比信任自己还更加信任他。他永远会把胜利带给我。”
“那我就放心了。”佐伊闻言轻松地说,“你都发话了,我当然选择相信你。”
拥有着与乌勒尔相同眸色的佐伊,目光伤感地看了一眼先祖画像,紧接着他便强打起精神,给阿缇琉丝发去了一份极其详细的资料。
各个选帝侯极有可能派去参赛的选手,其生平经历与实力评估都在这份资料里。
“神教中目前唯一可以确定的人选,就是那名枢机骑士长。他将代表神教的枢机骑士团迎战。”
与其他选帝侯身后站着的家族不同,枢机骑士长象征的是骑士团。
阿缇琉丝仔细翻阅着文件,然而他的目光骤然停留在一个熟悉的名字上。
佐伊察觉到他的惊讶,解释道:“波吕斐斯一向和第七军团交情匪浅,威廉出身第七军团,他的家族还是波吕斐斯的眷属族,以他的实力能够代表前者出征也很正常。”
点头示意赞同,阿缇琉丝轻飘飘地翻过这页,继续向下阅读。
“斯堤吉安?以他的年龄,竟然已经成为乌拉诺斯最强了么。”这次阿缇琉丝是真的感到些许诧异。
“他的雄父与雌父,当初都是乌拉诺斯有名的‘完美后代’,一个是出了名的貌美,一个是出了名的强大,大疯子继承了美貌,小疯子不就得继承武力。”
佐伊依旧有自己的一套歪理。
蹙眉勉强接受,阿缇琉丝再次往下翻阅。
尼普顿的可能人选却是足足列了十几个,从族长谢默司到亲信卢卡斯,这个家族可以迎战的强大雌虫可谓数不胜数。
但是以谢默司低调内敛的性格,他不太可能亲自下场,这些雌虫中最有可能被他派去的,是尼普顿最近新晋的一名将军。
被称为征服者的腓特烈·策林·尼普顿,和谢默司来自不同雌父的亲弟弟,在谢默司没有后代的情况下,他被列为尼普顿第二顺位继承人。
阿缇琉丝短时间内大致浏览了一遍,心中对这些雌虫的实力也有了粗浅的排序。
夏盖需要打败这份资料上的所有雌虫,才能将半神之弓带回芬尼尔,而这些雌虫中有枢机骑士长雅利洛、冥河之子斯堤吉安、裁决者威廉、征服者腓特烈以及其他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的虎贲精锐。
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
“怎么样,是不是有点怀疑你的副官了?”佐伊打趣道,“这些雌虫,可以说是帝国当今最强的那一批了。”
阿缇琉丝微微挑眉,莞尔一笑,神色间难得带了几分倨傲:“从未怀疑。”
佐伊啧了一声,表示拒绝这份狗粮。
他的视线落在画像下方的水晶柜中,透过简洁透明的水晶柜,可以看到一顶镶嵌着绿红蓝三色宝石的金蓝皇冠,比大帝皇冠少了两条珠饰,意味着它的主人是某位王储。
“哈提魔毒戕害的是塞缪尔大帝,但真正死去的却是那位风华绝代的雄虫王储。”阿缇琉丝叹息道,“背负着亡者企盼的弓箭手,比谁都更加明白,开弓没有回头路。”
这才是历史的真相。
贯穿了塞缪尔大帝一生的战争给他带了无数病痛,这些药石无医的病痛让他早已是强弩之末,但他对外却始终保持着威严与强大,直到生命的最后,他命令长子亲手杀死自己。
然后以这份功绩,去成为神教的枢机骑士长。
这个冷酷了一辈子的雄虫,面对长子的哀求流泪始终无动于衷,他说:你若是我的孩子,便去完成我的大业。
深深爱着雄父的乌勒尔,最终选择听从塞缪尔的命令。
他成为遗臭千年的弑父者,成为人人唾弃的背叛者,只为了在神教蛰伏,等待着这个庞然大物松懈的那一刻,给予其致命一击。
从此以后,他没有再回到过芬尼尔,也没有再回到过光明里。
这个国家从来不缺少君主,也不缺少王储,缺少的是让这些人前赴后继死去的决心。【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