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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离异雄虫决定成为大帝》 第81章 帝王舞步 今生:佐伊mvp结算画面……
盛大的祭神仪式最终在朱庇特祭台开展, 祭台位于安提戈涅大教堂,整体呈现圆环状,观众席从内到外逐渐升高, 竞技场则处于中心最底层。
九大选帝侯的席位自然在最高处, 其余贵族则按照特定次序围绕他们而坐。
九面辉煌宏伟的选帝侯旗帜飞扬在教堂上空, 在这旌旗猎猎中,深沉缤纷的礼花从各处轰然盛开,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选帝侯们在各自的席位上落座,这是十年来他们首次齐聚露面。
选帝侯家族各有各的特点,行事风格与对外形象也大有不同。
一向以冷酷暴烈闻名的尼普顿家族, 却出了一个温和优雅的族长,此刻这个雌虫正端坐在绣着雾尼神鸟的家族旗帜之下, 从容优雅地对周围虫族点头致意。
看上去十分的礼贤下士、平易近人,却没有半点起身回礼的意思。
几乎从不公开露面的兰因大公也在雌君的陪伴下,淡定地被厄喀德那亲信们簇拥围绕,他的头顶之上则飘扬着绣有慵懒水蛇的旗帜。
温柔美艳的兰因大公吸引了周围所有虫族的视线,但顶着罗萨蒂亚元帅霸道冷漠的眼神, 没有雌虫胆敢造次,更何况祭神日这种日子,也并不适合春心萌动。
芬尼尔家族的族长已经病逝,因此属于他的位置始终空悬, 只有一群年轻的雌虫坐在芬尼尔的巨狼旗帜下,神色坚毅平静,完全不被周围任何事物影响。
即便没落千年, 这个家族的精神意志也始终不曾断代。
在芬尼尔的旁边,则坐着被所有选帝侯视为疯子的乌拉诺斯家族。
这个家族将自己的种属作为族徽,堂而皇之地印在族旗上, 金银描摹的银脊螽斯几乎亮瞎周围虫族的眼睛。
而在这旗帜之下则坐着长老团,和芬尼尔一样,乌拉诺斯的族长之位也处于空悬状态。
清一色的血瞳白发,乌拉诺斯对血统的追求即使放在贵族中都独占鳌头。
再往旁边则是波吕斐斯家族,他们的族徽是狮鹭兽,看上去很有威慑力,但历任族长总给人一种不太聪明的感觉。
不过据说现任族长已经打破这个魔咒,他是一个正值壮年的雌虫,此刻正面色淡漠地和自己的雄主说着什么,同时不忘对周围虫族的行礼问候回以致意。
波吕斐斯之后是勒托家族,这个家族的雌虫曾极端恶劣地冒犯过阿缇琉丝伯爵,后来因投诚神教而被尼普顿一夜血洗,如今偌大的旗帜之下只有一个雄虫孤零零地坐着,在他周围全是虎视眈眈的眷属。
一鲸落,万物生。勒托遗产面临的最大威胁并非其他选帝侯,而是这些鼎盛时期曾对他们卑躬屈膝的眷属族们。
六位世俗选帝侯的排列遵照着一定的依循,前三位选帝侯都是自古传承,后三位则是千年前被塞缪尔大帝抬上来的,但其中的乌拉诺斯在被抬为九王之前,自身也是传承多年的一流大贵族。
世俗选帝侯对面是庞大的神教选帝侯。
位于中间的正是金狮家族哈提,神圣教皇冕下便高居金狮旗帜之下,温和威严地俯瞰祭台,他不仅是教廷领袖,也是哈提家族的族长,英诺森大公。
他座下是神教的枢机主教,其中紧挨着他而坐的自然便是叶菲烈尼。
在他左右两侧的,分别是枢机骑士长雅利洛与大司铎。
左侧的枢机骑士长穿着精致繁复的礼仪甲胄,这套甲胄与他日常盔甲不同,连双眼都遮挡得严严实实,以特殊科技打造的甲胄完全不会影响他的视线,其他人却无从窥见他的神情。
骑士长的头顶悬挂着双头鹰与鸢尾花之旗,其中双头鹰是他的家族象征,鸢尾花则寓意着枢机骑士团。
已经上了年纪的大司铎当然不可能亲身打擂,他的家族中自有其他雌虫出征。
祭神仪式的开场一向被帝国虫族津津乐道,因为它是目睹贵族雄虫的最佳场合。
按照传统惯例,每个选帝侯家族的直系雄虫都需派代表出场,在竞技场骑马绕行一圈,接受在场所有单身雌虫们的行礼致意,而在雄虫之后,则是这些家族的雌虫登场。
他们同样需要骑马绕行,但却不是为了接受致意。
因为这种古老传统兴起的时候,帝国还处于严冬纪,那时雄虫与雌虫的数量勉强还能持平,双方通力合作开拓宜居地,绕行的环节就是为了雄虫与雌虫展示风采,彼此挑选作战伙伴。
所以雌虫的绕行说白了就是开屏求偶。
帝国如今的风气十分宽松开放,祭神仪式虽然盛大隆重却并非人人板着脸的场合,所以由求偶演化而来的绕行仪式中,不乏雌虫直接对着心仪的雄虫大胆示爱。
十年前厄喀德那家族的哈迪斯便在绕行仪式上,十分狂妄地表示会打败所有人,对自己的未婚夫塞涅高调示爱。
当然,事后他就被兰因丢去了潘多拉星。
但他确实打遍了八大选帝侯,无一败绩,使厄喀德那成为祭神擂主。
绕行仪式打头阵的是尼普顿家族,这个家族的新生代雄虫还过于年幼,因此玛尔斯大帝不得不亲自上场。
谢默司的雄父自然也可以顶替,但他以小辈在场,自己实在丢不起这个脸为由,坚决拒绝。
所以当玛尔斯大帝一脸冷漠地出现在竞技场中时,坐在兰因身边的罗萨蒂亚元帅毫不留情地嘲笑起自己的兄长,连阿缇琉丝都忍俊不禁。
绝大部分雌虫都保持静默,他们当然不敢对玛尔斯大帝起哄,在绝对的权力面前,没有几个人能升起性别的概念。
依旧有不怕死的零星雌虫跃跃欲试,但随后便是在玛尔斯大帝杀虫剂般的眼神中偃旗息鼓。
毋庸置疑,他们上一秒敢起哄,下一秒就会因左脚先进入祭台而被赫德卫兵抓走。
玛尔斯大帝之后,就是厄喀德那继承人阿缇琉丝伯爵。
他穿着传统的收腰礼服,漆黑的挺括礼服显得他如一捧灼于黑夜中的新雪,紧密贴合的鱼骨束腰勾勒出劲瘦优美的腰身,线条舒展挺拔的肩背如陡峭孤崖,优雅、挺直、出众。
紧致的腰腹之下是笔直修长的双腿,此刻正端然落在骏马两侧,阿缇琉丝神色冷淡地握着缰绳,他礼服肩部的华美披风落满马匹的背部,拖曳而下却不会妨碍坐骑的行动。
容光绝艳的年轻雄虫慢行于竞技场中,神色淡然沉静,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时紧时松地控制着缰绳,随着骏马前行时起伏的动作,他背后火红披风上绣着的粼粼水蛇也仿佛迤逦而行。
慵懒淡漠、美丽强大。
观众席上的雌虫已经陷入狂欢,如巨浪般席卷而来的欢呼声将一切奏乐彻底淹没,数不清的雌虫们朝阿缇琉丝脱帽行礼,在这无可匹敌的艳光之下,无数雌虫都是他的信徒。
这艳色冲击无法用言语形容,于是干脆把他当作神来崇拜。
神明是不需要用言语形容的,你只管交上信仰。
在祭台上声势浩大的疯狂呐喊中,唯有尼普顿的雌虫保持静默。
卢卡斯偷偷瞄了眼自家长官的神色,很好,看上去没生气。
谢默司如无数其他雌虫般,对下方美丽的雄虫脱帽致敬,他穿着华丽隆重的军礼服,周身气质一如既往的内敛优雅。
英俊的尼普顿族长起身而立,脱下军帽,含笑对着阿缇琉丝遥遥倾身行礼,骨骼分明、深邃立体的完美面容因此朝向他自己的脚尖。
标准的信徒礼仪。
此刻,他也不过是阿缇琉丝万千信徒中的一员。
他只是信徒中的一员,却不会泯然于众。
因他自身的强大出众,因阿缇琉丝朝他投来的一瞥。
而除了阿缇琉丝,这个雌虫也再未对任何雄虫行礼,即便按照惯例而言,未婚雌虫应该对绕行的所有雄虫致敬。
“为什么沉默?”正当卢卡斯心惊胆战地纠结该不该朝阿缇琉丝行礼时,他听到自家长官云淡风轻的声音,“礼炮就是这个时候用的。”
他要让阿缇琉丝的绕行,成为所有雄虫中最热闹最盛大的。
于是比教皇出场更为盛大磅礴的礼花在此刻遍布天空,不仅是教堂,甚至有来自安提戈涅各个方向的礼花与此呼应。
缤纷绚烂的庞大礼花让整座城市进入梦幻的世界,斥资恐怖的盛大礼花会在绽开的刹那自我燃尽,震耳欲聋的訇然巨响后,不会给这座城市带来任何清洁麻烦。
首都星看了一场免费礼花秀的虫族们纷纷猜测,这是哪位大佬在逗雄虫开心。
仰头看着空中不同寻常的礼花,阿缇琉丝好笑地有些无语,他当然知道这是出自谁的手笔。
朝谢默司投去一瞥后,他的绕行也来到厄喀德那的区域。
所有虫族中依旧英俊到醒目的副官,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副官没有行脱帽礼。
他痴迷地盯着自己的主人,右手无名指轻按嘴唇,随后落于左胸之上,他行的是吻心礼。
寓意着至高无上、纯洁至极的信仰。
帝国的虫族们只有在面对万能在上的主时才会行吻心礼。
阿缇琉丝就是夏盖的主。
除了阿缇琉丝,他没有任何信仰,也不对任何神明行礼。
所以在祭神仪式中,他会为阿缇琉丝打败所有敌人,包括象征着神谕的枢机骑士长。
当阿缇琉丝的绕行结束后,代表了芬尼尔的佐伊闪亮登场。
佐伊同样穿着传统服饰,但他没有选择礼服,而是穿了一身干练飒爽的猎装。
这个雄虫一登场就抬手示意播放背景音乐,被他提前打好招呼的芬尼尔雌虫死死皱着眉头,咬牙让侍从放起佐伊强烈要求的鼓点舞曲。
很想划清界限,但这货已经顶着芬尼尔的名头上场了,谁让整个芬尼尔就这一个未婚雄虫。
好命苦。
对自家雌虫心理活动一无所知的佐伊表示:如此盛大的仪式,不好好装一把怎么对得起帝国之狼的称号!
他故作矜持地朝观众席做了一个冷静的手势,示意大家不要太激动。
没错,他要展示的便是——
帝王舞步!
只见他胯/下的黑色骏马在按照鼓点小跑入场后,突然变换步伐,一颠一颠地上下小幅跳跃,无比欢快地原地快步高抬腿,在片刻的驻足颠步后,马儿又向前顺拐着小跑,在下一个选帝侯面前表演起自己的颠步。
这个选帝侯恰好便是哈提家族。
哈提雌虫们看着这个雄虫和他的坐骑在自己面前表演颠勺,实在忍不住面露异色。
偏偏坐在马上的佐伊十分自得地挺直脊背,恨不得在马背上就跟着鼓点摇起花手。
目睹了他一切行为的阿缇琉丝心中祈祷,佐伊千万不要到厄喀德那面前来这么一出。
他当然知道,佐伊表演的帝王舞步其实对马术的要求很高,对坐骑的要求则更高,是十分高难度的优雅艺术,但是——
任何事情让好朋虫做起来就莫名搞笑,他确信自己如果和佐伊对视,绝对会笑出声。
这种事情不要啊。
越不想发生的事情越会发生。
佐伊认为自己有义务让阿缇琉丝接受一下艺术熏陶,于是他猛地策马扬鞭,纵马来到厄喀德那家族面前,然后对着祭台之上的阿缇琉丝邪魅一笑。
救命啊。
再这样下去的话,绝对会忍不住的。
阿缇琉丝面无表情地看着佐伊和他的马儿随着鼓点尽情摇摆,他这才发现对方居然还和背景音乐卡上点了。
幸而比阿缇琉丝先笑出声的人比比皆是,他们新奇地看着佐伊,为首都星竟然有这种神人而啧啧称奇。
祭台上下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飘飘欲仙的佐伊松开缰绳,毫不谦虚地摊开双臂,做了一个当之无愧的得意动作,示意掌声来得更猛烈些。
兴高采烈到涨红了脸的虫族们激动地吹起响亮口哨,欢呼雷动的雌虫们脱帽向佐伊掷去,没戴帽子的雄虫们急得左看看右瞅瞅,从身旁雌虫的头上揪下帽子也向佐伊扔去。
在芬尼尔雌虫们的嘴角抽搐中,佐伊为自己的受欢迎程度苦恼地叹了口气。
雄雌通杀,魅力就是这么大,想低调都不行。
第82章 对视 今生:阿摩,未来的大帝!
来, 有本事弄死我。
佐伊就是故意舞到哈提家族面前的。
被哈提算计了两次,再怎么软柿子也怒了,何况佐伊本身就性格跳脱, 他很乐意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哈提找点不痛快。
深渊裁判所针对佐伊的刺杀持续了一个月, 他虽然在尼普顿的庇护下过得很安逸, 却也知道背后两个家族的厮杀有多么惊心动魄。
每天都有虫族死去,只不过死的不是他罢了。
而这些非常好的青年本来都是不用死的。
“他在干什么?”教皇座下的枢机大主教疑惑地询问。
“高雅艺术,你不懂欣赏罢了。”紧挨着教皇冕下而坐的叶菲烈尼笑眯眯地回复,他没有表现出一点对顶头上司的尊重,“但是圣父肯定懂。”
叶菲烈尼深知教皇冕下的虚伪面孔, 这个雌虫可以忍受自己的一切行为,除了——
除了在公开场合让他颜面尽失。
所以哪怕私下扇了教皇无数个耳光, 甚至傲慢地坐在教皇椅上要求对方跪在自己面前,在公开场合,叶菲烈尼通常会表现得温顺服从。
像一条美丽无害的、可以缠绕在手腕上赏玩的宠物蛇。
教皇和枢机骑士长都寂若深渊,未曾给出一点反应,前者看着佐伊的目光仍旧温和, 后者的面甲则遮挡一切情绪。
“骑士长有什么头绪么?”戴着漆黑纱帽的叶菲烈尼转向教皇左侧的雅利洛,语气轻快甜蜜,“我记得您的家族起源于赛马圣地伊斯墨涅。”
这一次,教皇和骑士长都朝他看了过来。
金发璀璨、英俊如太阳神的教皇冕下神色未变, 他平静地看着叶菲烈尼,不置一词。
而在这短暂的凝视后,他回过头去, 继续注视着下方竞技场,全程没有看过骑士长雅利洛一眼。
他摩挲了一下指节上的黄金狮戒,在心中淡淡嗤笑了一声。
作为塔尔塔洛斯神教的最高领袖, 宠物和武器孰轻孰重,教皇还是分得清的。
宠物。
叶菲烈尼于他而言,不会有比这更深重的意义。
此前与此后多年,他都是这么以为的。
直到很多年后,直到自大而虚伪的教皇再次如前世那般,被叶菲烈尼亲自斩首时,直到他清晰地感知到滚烫鲜血溅在自己的脸上时,他才有片刻的恍惚与犹疑。
好像不是这样的。
他好像,有点痛苦。
在灵魂即将脱离躯壳的刹那,肺腑心肝都黑透烂完的教皇猝然产生了一个可笑而天真的问题:
如果再来一次,他会如何对待叶菲烈尼。
九大选帝侯的雄虫已经全部绕行完毕,乌拉诺斯家族作为唯一一个没有直系雄虫的选帝侯,自然是满腹怨怼愤恨。
接下来登场的是雌虫们。
阿缇琉丝坐在兰因大公的身边,身姿端直,但心中已经感到些许无聊。
如他所料,谢默司不仅没有亲身打擂,甚至连绕行也懒得上场,全部由他的弟弟腓特烈完成。
虽然都是出自尼普顿家族,但因雌父不同,腓特烈和谢默司的长相有着明显差别。
不过最显著的差别还是在于气质。
腓特烈是一名标准的尼普顿,冷漠庄重、不苟言笑。
阿缇琉丝轻飘飘地投去一眼,随后便不感兴趣地移开视线,目光放空地看着祭台上高耸宏伟的朱庇特雕像。
而当夏盖即将代表厄喀德那上场时,阿缇琉丝扬眉看向兰因大公,收获后者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反正都是要见人的,不如让他提早上场。”
这场擂台赛的胜败已经取决于夏盖,厄喀德那的荣光也已经与这名雌虫挂钩,那么他提前上场也影响不了什么。
毕竟,他已经是彻头彻尾的厄喀德那恶犬。
阿缇琉丝接受了这个解释,所以他在夏盖上场前敷衍随意地说了句加油,挥了挥手就想把副官打发走。
然而副官临走前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
他神色不变,依旧保持着冷淡与优雅,如晚风中一丛幽冷清香的雪蔷薇,不动如山、不露声色。
除了雪白耳廓瞬间浮上的一点嫣红。
这点嫣红如蔷薇中心的羞涩花蕊,令夏盖确信自己的主人已经听到那句低语。
面容凶恶的副官唇角勾起一抹细小弧度,干脆利落地起身离去。
能够下场绕行的雌虫无一例外象征了家族的精神面貌,简而言之便是长了副好面容。
而在这些雌虫中,夏盖依旧夺人眼球,稀少的绿眸让他一进场就吸引无数视线,而以亲信身份代表厄喀德那,他在这个选帝侯家族中的地位也引发了不少贵族的深思。
英俊桀骜的副官压着眉眼,神情冷凝地纵马飞奔绕行,而当他即将来到教皇冕下面前时,本该行吻心礼的雌虫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
身姿挺拔的雌虫上身微微前倾,飞驰而过的同时,堂而皇之地无视了教皇冕下,那双冷漠寂然的绿眸如被冰冷溪流冲刷过的翡翠原石,带着未经雕琢的野蛮森然,一眼都没有朝哈提家族看去。
观众席中传来低声哗然,已有虫族无法遏制地朝厄喀德那家族看去。
他们迫切地想知道,这个雌虫的行为是否代表了巨蛇家族。
此时夏盖也已经来到巨蛇旗帜之下,他猝然勒马停下,英武不凡的骏马高扬前蹄,筋肉虬结的庞大身躯瞬间挣扎直立,它嘶鸣着喷吐热气,而夏盖仅用单手便以可怖的力度精准制住这头庞然大物。
腰身挺拔、肩背宽阔的雌虫向祭台上高坐的美丽雄虫,无比标准地行了吻心礼。
蔑视教廷的恶犬,向高悬明月欣喜垂首。
全场震动的静默中,反而没有虫族胆敢喧哗,他们沉默着战栗,已经预感到未来庞大战争的阴云。
在这近似公开挑衅的对峙中,唯有寥寥几人能够保持淡然。
万众瞩目之下,坐在巨蛇旗帜下的阿缇琉丝伯爵,慢慢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
他轻笑着,颔首接受这个只有神明及其代理人才能接受的至高礼仪,隔着整个竞技场与对面的教皇冕下遥遥对视。
在这一刻,他之所以能站在平等的高度与神权对视,是因为他背后无数虫族长达千年、永不放弃的厮杀斗争。
无数的虫族在这屠神之战中殒命死去,无数的势力消亡崩塌,无数的高楼转头又起,向神明挥剑岂是如此轻易之事。
无论是教皇还是阿缇琉丝,他们身后所飘扬的都不仅是家族旗帜,这场战争甚至不仅是家族之战。
旧王已死,新王当立。
他们争的既是新王之位,也是对这个世界的主宰权,谁会成为死去的旧王,谁会成为胜利的新王,谁能最终主宰帝国的命运,对这个世界而言都将是完全不同的命运境地。
姿容整肃的未来大帝朝着自己命中注定的手下败将,轻蔑笑着行礼,他右手无名指在饱满鲜红的嘴唇上一掠而过,随后便落于左胸之上,意为向教廷献上心脏。
但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又怎么会有一颗随意献出的心脏。
按照标准礼节,在轻抚胸膛的同时,阿缇琉丝应当垂首致敬,他却大不敬地直视着教皇圣容,风轻云淡、面带微笑。
征战终身最终毒发身亡的塞缪尔大帝,以身入局被困千年的乌勒尔王储,膝行献冠饱受折辱的涅柔斯大帝,失去所有雄虫虫崽的玛尔斯大帝,以及——
尚在襁褓便被放入神墓的阿缇琉丝。
他们不过是对抗神明的凡人,而在与神教的斗争中,牺牲自我的又何止这些大帝与他们的家族。
无数未被记录的渺小虫族最终形成推动历史的血色洪流,席卷帝国上下的诸神黄昏之战真的过于惨烈。
在夏盖之后依次有七名雌虫登场,无一例外的强大出众,而斯堤吉安与骑士长仍旧未曾露出真容。
这两个经由叶菲烈尼而产生连接的雌虫,在此之前从未真正碰面,斯堤吉安狂热地爱恋着兄长,所以对其周围所有虫族——不论雄雌,全都抱有旺盛的攻击欲,骑士长对叶菲烈尼的态度则一向暧昧模糊。
他对这个雄虫似乎抱有兴趣,却在对方唯一一次向自己求援时,毫不留情地拒绝,此后又不断出现在叶菲烈尼身边,发出似是而非的友好信号。
总而言之,叶菲烈尼烦透了他。
所以当骑士长纵马绕行时,闲着无聊的枢机主教,首次动用精神力攻击,试探着袭击了对方的精神海。
结果如他所料,多年来始终不间断地接受疗养的骑士长,拥有着异常深厚稳定的精神海,他无聊的尝试只是令对方难以察觉地恍惚了片刻而已。
教皇喜怒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出任何表示,转头威严庄重地宣布祭神仪式正式开始。
随着教皇冕下隆重庄严的声音,属于厄喀德那的擂台由此开启。
擂台的规则十分简明,夏盖作为代表厄喀德那出征的雌虫,分别迎战八名选帝侯,只有将他们全部击败,夏盖才能为厄喀德那带回胜利。
而在这过程中,任何一个雌虫击败了夏盖都将接替他成为新的擂主,最终胜者定出后,其余八人按照常规赛制分组晋级。
所以在擂台上最后一个挑战夏盖的雌虫,理论上而言将是最轻松的。
为了最大程度保证公平,夏盖一天只会迎战一名对手,他的对手将按照从弱到强的顺序登场,而这顺序由十年前那次祭神仪式的名次决定。
擂台的规矩十分原始野蛮,只要一方不认输,另一方就可以无所顾忌地下手,是贵族们所崇尚的、真正意义上的生死决斗。
这就是兰因大公当初调侃阿缇琉丝“舍不舍得”的原因。
夏盖是真的有可能死在这八场战斗中。
因为他绝不可能认输。
第83章 龙息 今生:请永远注视我
“雅未克伯爵日安。”
主动向阿缇琉丝问好的雄虫拥有着一张苍白的面容, 青色的眼眸昭示着其来自少数种,略微呈现出鹰钩状的鼻子十分高挺,过于深邃的眉眼显得有几分阴翳, 总体看去是一名忧郁英俊的虫族。
阿缇琉丝为他主动的示好而感到些许差异, 这个名为艾倪的雄虫, 是勒托所剩唯一的直系虫族。
按照擂台顺序,夏盖迎战的第一名对手便是勒托,艾倪选择在这个节骨眼前往厄喀德那的席位,亲身向阿缇琉丝问好,反倒令后者对他的来意感到好奇。
“十分抱歉打扰阁下……”艾倪眼神忧郁地看向竞技场, 在那里已经有两座庞大机甲静默矗立,第一场擂台赛将在一个小时后开始。
“但是能否请阁下转告厄喀德那的出征者, 千万不要杀死凯南。”艾倪挣扎着说道,“凯南是被他们逼着上竞技场的……只因为他是唯一一个仍旧忠心于我的眷属。”
勒托内部的眷属之争,已经持续多年,艾倪作为唯一的直系雄虫能够安然存活至今,除了各大选帝侯出于局势均衡考虑, 明里暗里派人保护之外,还因为这个名为凯南的眷属始终对他不离不弃。
艾倪的处境十分岌岌可危,眷属族的群狼环伺之下,还有其他选帝侯如影随形的监视, 他们不希望艾倪死去,但更不希望他真的撑起勒托。
瞬息之间,阿缇琉丝已然想清其中各种曲折, 他目光平静地看着伫立在竞技场中,名为利维坦的庞大机甲。
这是八场战斗中,他唯一提供给夏盖的助力。
不谙战斗的虫族们通常有一个误区。
他们会以为强弱是恒定的——强者永远胜券在握, 弱者则只能仓皇而逃。
然而这正是无数强者死亡的原因,也是无数弱者胜利的原因。
在最野蛮的战斗中,胜败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夏盖所拥有的恐怖实力让他能够将对手一击毙命,但即便如此,他也从未轻敌过。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在关乎生死的决斗中,没有谁能高高在上地保证自己永远是活下去的那个,只有拼尽全力才得以窥见天光。
阿缇琉丝轻描淡写地拒绝了艾倪的请求。
他不会让夏盖为了无关紧要的人,陷入任何可能失败的风险。
这把由炼狱淬炼出的利刃,岂能折损在阴沟中。
“竞技场是最无情的地方。”姿容俊美的雄虫平静地说,“坐在看台的我们,就不要试图插手困兽之斗了。”
他看着艾倪瞬间灰败下去的脸色,轻声道:“高坐看台已经是一种幸运,祈求更多只会让自己失望。”
艾倪明白阿缇琉丝的言下之意。
他颤抖着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他已经被心中的悲伤捂至无声。
即便如此,那双青色的眼眸里也没有半点怨恨,既没有对自身命运的怨恨,也没有对眼前雅未克伯爵的不满,他像以往无数次那样,沉默着接受身边仅有的事物被夺走。
与他偏向英气的外表相反,艾倪的性格几乎不含任何锋芒,也只有这种性格的艾倪能在各方势力的虎视眈眈中活下来。
阿缇琉丝看着他沉默转身离去,叹了一口气:“为了活下去而认输并不可耻。”
“凯南不会认输的。”艾倪沮丧道,“他不愿让勒托蒙羞。”
为了艾倪而选择进入竞技场的雌虫,比任何虫族都更想维护前者的尊严。
然而尊严是一种昂贵的东西,它很难属于弱小者,很多时候即便是强者,也要为了它付出生命的代价。
阿缇琉丝神色冷淡,但若是熟悉他的虫族,便可从这冷淡中窥见一丝柔软:“愿意为了你进入竞技场的人,会不愿意为了你而活下去吗?”
艾倪猝然抬头看他,收获一个清浅的笑容。
“让一个虫族不去寻死的方法很简单,那就是让他知道为什么而活。”
端坐于家族旗帜下的阿缇琉丝,看着竞技场中已经准备进场的夏盖,眼神沉静,皎皎若月。
若有所思的艾倪沉吟着回到了勒托的席位。
这个有着青色眼睛的雄虫,在十五年前也曾参与那场生日宴。
在勒托雌虫们将阿缇琉丝团团围住时,正是他偷跑出去向管家报信,虽然没有救下小德,但最终带来了管家和侍从。
这一点,阿缇琉丝也是刚刚才想起。
艾倪离去后,来自尼普顿的雌虫走到阿缇琉丝身边,在周围虫族的注视下,云淡风轻地握住他的手。
顶着兰因大公探究的目光,阿缇琉丝慢吞吞地看了一眼谢默司,又低头去看他牵住自己的手:“尼普顿族长似乎走错地方了。”
“没有走错。”高大英俊的雌虫挑眉道,“迟早的事。”
在旁边听了全程的罗萨蒂亚元帅顿感匪夷所思:他答应了么就迟早的事。
然而在看到阿缇琉丝安然被谢默司牵着后,他最终还是将所有诘问吞下肚子。
似乎确实是迟早的事。
“不许牵我。”安稳被牵着的年轻雄虫慢悠悠地说,“公共场合,严肃点。”
谢默司温柔看他:“很严肃。”
说完,与他十指相扣的手又紧了几分:“阿摩在担心他么?”?
阿缇琉丝一时语塞,抬头去看谢默司似笑非笑的神情,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能替厄喀德那出征?”
猫猫心虚,所以猫猫先发制人。
“可以啊。”回复他的,是谢默司轻描淡写却无比认真的话语。
优雅温和的雌虫轻轻刮了下阿缇琉丝的鼻子:“只要你愿意。”
他曾经真的为阿缇琉丝出征了十五年,又岂会畏惧区区八场战斗。
为这出乎意料的答案而惊诧,阿缇琉丝掩饰般地挥开谢默司在自己脸上作乱的手:“名不正,言不顺。”
“那就正名。”谢默司没有轻易放过心虚猫猫,“阿摩愿意给我一个名分吗?”
什么……啊。
阿缇琉丝毫无威慑力地瞪了他一眼,战术性清嗓后勉强压下即将涌上脸颊的绯色:“看你表现。”
对,看他表现。
雌父说过,不能这么轻易地……
阿缇琉丝猛地顿住,没有再往下想。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转移话题,半真半假地开起玩笑:“虽然不能替厄喀德那出征,但军长应该不介意透露一点腓特烈少将的情况吧。”
谢默司好笑地顺着他:“当然可以,我的情况也可以透露,要听听么?”
故作傲慢地轻扬下巴,阿缇琉丝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落在年长的雌虫眼里,就像一只抬起下巴等挼的猫猫。
谢默司从善如流:“如你的利维坦一般,腓特烈也有自己的专属机甲,名为波塞冬。与波塞冬对战最需要注意的,是他强大的爆发,只要承受住海神之戟的第一波洪流,他将任你宰割。”
尼普顿族长毫不避讳地将弟弟的底细抖了个一干二净。
“那你的呢?”阿缇琉丝微微歪头问他,“军长的弱点是什么?”
据阿缇琉丝所知,谢默司同样拥有自己的专属机甲,在梵王星歼灭尤那达斯时,他曾见过那座黑红双色的宏伟机甲。
名为菲尼克斯的机甲被称为不死鸟,以其恐怖的防御能力闻名帝国。
谢默司慢悠悠地说:“我?我没有弱点。”
阿缇琉丝啧了一声:“我记得十年前的祭神仪式,最终胜者似乎并非尼普顿。”
代表尼普顿出征的谢默司,曾经败在厄喀德那的哈迪斯手上。
谢默司倒也并未恼怒,他认同地点点头:“技不如人,无话可说。”
开过玩笑后,他正欲认真告诉阿缇琉丝该如何对付自己时,象征首战的号角声猝然响起。
第一战,开始了。
所有虫族的目光都在此刻投向下方竞技场。
利维坦的武器是一把超越其自身身高的巨大长镰,恐怖的质量与硬度使其在理论上几乎可以斩断同时代的一切机甲。
由此带来的问题便是,驾驶员的肉/体强度是否足以支撑这把长镰。
驾驶员们通过全息捕捉技术与机甲完全共感,贴在脊柱脊柱后端的神经贴片与驾驶员身穿的作战服协同,可以完美捕捉其每一个动作,使得机甲作出投影般的反应。
越尖端的机甲,越能敏锐复刻驾驶员的动作,同时放大力量与速度,但这是一个从1到10乃至100的过程,而非从无到有。
肉/体孱弱的虫族,甚至无法挥动利维坦的长镰。
对于夏盖而言当然不存在这种困难。
被他操控着的利维坦手持巨镰,高高跃起的同时一镰劈下,重逾千钧的长镰在他手中轻如无物,兜虫恐怖的身体素质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连身处看台的虫族们都忍不住屏住呼吸,遑论此刻正直面他的凯南。
长镰劈斩而下的瞬间,凯南已经放弃一切防御,将速度拉满才仓皇躲过这一袭击。
平心而论,凯南的速度与灵敏度已经远超大部分雌虫,但他的对手是夏盖,在他选择闪躲的那一刻,已经被夏盖抓住空隙之间的破绽。
凯南骤然缩小的瞳孔,清晰倒映了利维坦口中缓缓凝聚的漆黑能量。
龙息。
独属于利维坦的核心武器。
“这么快就动用龙息么。”罗萨蒂亚元帅拧眉表示不赞同。
阿缇琉丝微微一笑:“能给夏盖带来威胁的人,迟早会知道龙息。而不能给他带来威胁的人,知道了也无关紧要。”
每一个选帝侯家族都会为自己的单兵打造专属机甲,这是他们对蝰蛇动力炉趋之若鹜的真正原因。
不过专属机甲只能算锦上添花,尚且达不到化腐朽为神奇的地步,实力不足的雌虫即便驾驶专属机甲,也无法抵挡军部制式机甲里的高级雌虫。
这些专属机甲的核心武器也各不相同,不同于机甲搭载的各类量子炮,核心武器需要以强大的肉/体力量亲自发动,无法契合机甲的弱小驾驶员,拼尽全力都无法发动一次。
譬如谢默司的专属机甲菲尼克斯,其核心武器便是被称为涅火的超远距离射线,十年前的祭神仪式中,哈迪斯便差点败在涅火之下。
但是谢默司在最后一刻停止了攻击。
因为他不愿与哈迪斯同归于尽。
他并非败于哈迪斯之手,而是败于自己的谨慎。
菲尼克斯号称不死鸟,但驾驶员却并非不死之身,只要突破驾驶舱,驾驶员很可能死于机甲间的庞大对轰。
这也是谢默司在夏盖曾对战的100名雌虫中仅列89的原因,他从未在任何一场公开战斗中拼尽全力。
龙息一出,凯南的落败已经是板上钉钉,除了菲尼克斯,目前帝国任何一座机甲都不可能硬抗龙息。
竞技场中的战斗已经有了结果,凯南在被龙息击中的前一秒按下了投降键,他的机甲瞬间将驾驶舱发射离场,驾驶舱中的凯南因此躲过龙息锁定。
厄喀德那,首战大捷。
从夏盖进场到他击败凯南,整个过程甚至不足十分钟,他以摧枯拉朽般的态势碾压对手,既没有给凯南任何反应的时间,也没有给观众。
目瞪口呆的观众们甚至忘记鼓掌。
在这全场寂静中,从驾驶舱中一跃而下的夏盖,用那双桀骜如鹰隼的碧绿双眸,毫不掩饰地、炽热无比地看向阿缇琉丝。
浓烈到几乎将阿缇琉丝吞噬的目光,越过重重人海,直直地落在他身上,而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的雄虫,依旧平静冷淡,仿佛未曾受到半点影响。
他想起夏盖上场前的那句低语——
“主人要为我加油的话,就请一直注视我——无时无刻、永不停止。”
于是冷艳如霜雪的雄虫微笑着轻抬双手,作为全场第一个鼓掌的虫族,为自己亲手豢养的恶犬送上饱含满意的掌声。
在他之后,排山倒海的掌声与雷动欢呼随之响起,无数的镜头转播这场胜利之战,那个唯一屹立在场中的雌虫由此声名大振。
多年后,在全帝国的注视中,半跪在阿缇琉丝大帝身前,等待着他为自己授勋的赫德卫兵长,在此刻,第一次给所有选帝侯留下无比深刻的印象。
第84章 加百列 今生:想死,但感觉该死的另有……
目送凯南离场, 佐伊的心情有几分复杂。
因为一些特殊缘故,他并没有参加阿缇琉丝十五年前的生日宴,直到很久以后, 他才隐约得知那天发生在提丰花园里的事情。(见第二十二章)
难怪再也没看见阿摩抱着那条绿眼睛小狗。
他还以为是阿摩对小狗失去了兴趣。
五岁前的阿缇琉丝按照厄喀德那的习俗留着长发, 走到哪里都抱着自己的小狗, 除了兰因以外,他不许任何人随意抚摸小德。
已经萌发主体意识的阿缇琉丝,对属于自己的事物有着强烈的执拗。
这也是兰因大公教他的第一课——
任何虫族都不能夺走他的东西,包括朱庇特。
所以当初兰因承诺会杀了勒托雌虫,并不是在欺骗他的虫崽。
如果当初从高烧中清醒的阿缇琉丝, 选择第一时间对夺走小德的勒托雌虫行刑,那么勒托不会直到几年后才被血洗, 然而令兰因失望的是,阿缇琉丝选择了去看小德。
这对于幼崽而言很常见,所以兰因也没过多放在心上。
前世很多很多年后,直到站在阿缇琉丝的墓碑前时,兰因才想清楚这个孩子与自己不同的地方。
他的阿摩从来不曾将“小德”视为“东西”。
人是不会为了东西拼命的。
他的阿摩却为了属于自己的“东西”付出了一切。
这种柔软之心, 既是阿摩强大的理由,也是他殒命的原因。
幸而如今他的心脏依旧柔软,却已经生出了獠牙。
狰狞的獠牙们会保护好这颗心脏。
“勒托已经撑不了几年。”佐伊不知何时已经悄咪咪溜到阿缇琉丝身边,“他们退场后留下的位置……”
阿缇琉丝扫了他一眼, 闲闲地接了一句:“感兴趣?”
佐伊摇摇头:“芬尼尔已经自顾不暇了。说起来,勒托和我们的渊源才是最深的,可惜他们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选择投靠神教。”
勒托是由塞缪尔大帝抬为选帝侯的,这个家族的第一任族长便是乌勒尔王储的雌父。
他和塞缪尔孕育了一名雄虫、两名雌虫,除了身为雄虫的乌勒尔王储外, 其余两名雌虫全都继承了塞缪尔的种属。
斑衣蝉,以绚烂夺目的虫甲闻名。
据说在遇到塞缪尔之前,这个雌虫只是地下黑市的一名装甲师,他有幸捡到了当时与大军失散从而流落在外的塞缪尔,而在跟随塞缪尔回到军中之前,他已经育有乌勒尔王储。
乌勒尔王储是塞缪尔大帝的长子,已经追随后者多年的赫德卫兵长都还没替他育有子嗣。
勒托第一任族长因此被塞缪尔的众多情人嫉恨,这些贵族雌虫轻蔑地称呼前者为铁匠。
他们口中打铁的低贱虫族,在此后数年凭借兜虫变态的作战能力,替塞缪尔击败了无数敌人,在长达百年的屠神之战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与塞缪尔都曾亲手斩杀过无数神教军,然而他们的后代却在千年后选择投诚神教,十分令人唏嘘。
忠诚者背叛,虔诚者堕落,战争便是这样扭曲人性的。
“也许在他们看来,这是最好的出路。”阿缇琉丝看着前去迎接凯南的艾倪,“抓住求生的蛛丝,无论这蛛丝是否坚韧。”
佐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看到艾倪青色的瞳孔后怔了一下。
据说那位族长便拥有着一双罕见的青色瞳孔,只是他与塞缪尔的所有后代,在相貌上都更偏向后者。
“夏盖明天的对手,是代表雄鹿家族恩基出征的加百列。”阿缇琉丝不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对于他而言千年前的纠葛远不如眼前的擂台重要。
“被称为‘天使长’的加百列,其专属机甲为大天使,核心武器是圣剑。”
佐伊的目光落向他们对面的神教。
“传闻万能的主曾赐予教廷十二把圣剑,其中一把就被打造为大天使的核心武器。”
阿缇琉丝轻笑一声,缓缓摇头:“那十二把圣剑,从来不是指武器。”
“而是指教廷的十二名虫族。”
枢机骑士长雅利洛、天使长加百列、下司铎切萨雷。
他们都是这十二圣剑的一员。
“十年前的祭神仪式,大司铎所在的恩基家族,并未派出加百列迎战。”美丽无双的雄虫平静地叙述,“所以恩基家族当年仅列第八。十年过去,这个雌虫只会比当初更为强大。”
雄鹿恩基,神教选帝侯之一大司铎背后的家族。
比起教皇所在的哈提家族,恩基一向行事低调,他们是帝国中历史最为悠久的家族之一,关于塔尔塔洛斯神教的成立,这个家族功不可没。
千年前塞缪尔大帝身亡后,神教彻夜狂饮,通宵达旦地纵情享乐,然而在这场由恩基举办的宴会上,据说曾有无形之手在宴会大厅的墙上写下谶语。
关于这句谶语的内容,有各种版本在贵族中流传,恩基对此却讳莫如深。
目击虫族声称,那只无形巨手写下的内容是——
头顶花环的神伟雄鹿,终将湖中藏匿的水蛇践踏而死。
“我记得擂主有一次替补上场的机会。”佐伊唯恐天下不乱,“军长不是说可以替厄喀德那出征吗?”
站在旁边充当了半天背景板的谢默司,温和优雅地对佐伊笑了一下。
“夏盖会打穿八场。”阿缇琉丝不容置喙道,“他不能退缩也不会退缩。”
接着他没好气地敲了下佐伊:“你是第一个让他当替补的人。”
他指了指谢默司,结果被后者轻轻握住手指。
佐伊夸张地捂住眼睛表示没眼看,不过如果他的手指没有偷偷露出缝隙,将会更有说服力。
“看清楚了么?”
阿缇琉丝凉凉地问。
奇妙的是,此刻正坐在教皇身边的叶菲烈尼,在同一时刻问出了一模一样的话语。
“利维坦的首秀,天使长应该看得清清楚楚吧。”枢机主教全身都隐藏在黑纱之下,声音轻灵平淡,令人无从猜测他的情绪。
被他询问着的加百列却懒得回复。
这个雄虫同时与教皇和骑士长保持着不清不楚的关系,他可不想再蹚浑水。
神教上下都知道骑士长对教皇有多忠心,再加上骑士长一人之下的地位,哪怕有神侍偶尔撞见他和叶菲烈尼之间的暧昧,也没有人敢禀报教皇。
他们都不认为两者会为了一个雄虫而闹得不愉快。
事实也确实如此,骑士长从未为了叶菲烈尼忤逆过教皇,教皇也在一定限度之内容忍着他对叶菲烈尼的兴趣。
他会允许叶菲烈尼和骑士长对话,不过仅此而已。
加百列此刻还保持着绕行时的装束,他与骑士长一般同样身着盔甲,但却未曾佩戴面甲,因此那张野性不羁的面容清晰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他的肤色较之骑士长的蜜肤还要深上一个色号,如同浓郁丝滑的牛奶生巧,浅棕的肤色与他眉间、唇间的金环相得益彰,让这只雌虫显出一种原始野蛮的生机。
他佩戴的金环寓意着神教七诫。
左右长眉、两边唇角、双足脚踝以及左耳,一共七枚金环,分别象征着傲慢、嫉妒、愤怒、懒惰、贪婪、暴食与淫/欲之诫。
坐在祭台之上的加百列清晰目睹了夏盖和凯南的战斗,这场战斗实力差距过大,他无法从中获得多少有价值的信息。
利维坦很强。
那个绿眼睛的雌虫更强。
他已经看出夏盖与利维坦之间的配合其实不算熟练,这座专属机甲必定不是为了后者量身打造的,所以第一场战斗中利维坦其实没有为夏盖带来多少助力。
“利维坦,传说中的混沌海妖,厄喀德那继承人的专属机甲。”坐在教皇左侧的骑士长首次主动出声,“那个雌虫与利维坦之间的不适配,或许值得天使长格外关注。”
利维坦是完美的,夏盖也是完美的,那么打破完美的唯一可能性,便是抓住两者间的缝隙。
骑士长的想法与加百列不谋而合。
“那座机甲,是一个雄虫的?”加百列摸了摸下巴,目光饶有兴趣地落在对面厄喀德那家族的席位上。
“确实挺配的……”他盯着对面身形极其高挑匀称的雄虫,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漂亮的小雄虫和漂亮的小玩具。”
因百无聊赖而随意敲着扶手的手指猝然停下,叶菲烈尼戴着黑绸手套的手掌缓缓握起。
他藏于黑纱之下的视线,第一次真正落在加百列身上。
臭虫。
秀挺如玉的鼻梁极其轻微地皱了一下,叶菲烈尼再一次对自己置身其中的世界,感到极端厌恶。
无论是在乌拉诺斯家族,还是在塔尔塔洛斯神教,这个雄虫之所以从不自杀,是因为他对死亡和对生命一样厌恶,他平等地厌恶一切,除了——
他没有继续想下去。
美好遥远、触不可及的人和事,只会令此刻的他更加痛苦。
不过直到目前为止,今生的叶菲烈尼还从未产生过毁灭世界的念头。
有些事情,虽然遥不可及,但却不是不可能实现的。
他要离开这里,他要和阿摩佐伊一起,好好活在这个令他痛恨不已的世界上。
虽然很想死,但该死的另有其人,哪怕全世界的人都死光了,他和阿摩都要带着佐伊这个拖油瓶活到最后。
从不自我反思的枢机主教傲慢地想到。
叶菲烈尼从来不曾得知关于前世的一切,他最终度过了前半段痛苦后半段幸福的今生。
他一生都不知道自己曾成为毁灭世界的帝国战犯。
而阿缇琉丝对此十分满意。
第85章 雄鹿与水蛇 今生:有虫心动了,再再次……
赤/裸于阿缇琉丝面前的躯体, 肌肉饱满、线条分明,肌群分布完美如雕塑,光影从各个角度随意打去, 都呈现出无可挑剔的明暗分界。
饱满的胸膛随着逐渐紊乱的呼吸而轻微起伏, 仔细凝视着夏盖的阿缇琉丝发现这点后, 微微抬头去看面色平静的副官。
此刻城堡的体检室里只有他们二人。
“紧张什么?”阿缇琉丝淡淡地说了一句后,继续去看夏盖身上遍布全身的红痕。
从肩背到大腿,肌肉轻微撕裂的红痕无处不在,为了方便观察,夏盖仅穿了条膝盖往上的紧致短裤。
“发动龙息时, 你停顿了一秒左右的时间。”
若有所思的阿缇琉丝在手札上写写画画。
“利维坦的所有参数都是根据我的身体数值调定的,战斗时这个参数很难把握, 所以你的发力存在一点问题,导致自身受伤。”
他毫不避讳地伸手触碰着夏盖的肱二头肌,雪白漂亮的手掌又从臂膀滑至胸膛和腰腹:“现在去调利维坦的参数是不可能的。你所能做的,是控制自己的身体,将之当成本能刻进骨子里。”
柔韧饱满的胸肌颤抖了一下, 肋下深刻的鲨鱼线骤然浮现。
阿缇琉丝不耐烦地拍了一下夏盖的脖颈:“放松。”
不同于夏盖简直要跳出胸膛的心脏,阿缇琉丝冷淡得如同眼前站着的是一具毫无生命力的机械。
他此刻所看到的,并非名为夏盖的英俊雌虫,而是蕴含着强大力量的肌肉骨骼。
“度过前期的磨合后, 你才能毫无顾忌地用利维坦作战。”阿缇琉丝头也不抬地继续记录着,“预计再经过三场战斗,这个过程就能完成。”
“三场过后, 你的对手将是来自乌拉诺斯的斯堤吉安。”漆黑美丽的瞳孔有如黑夜星辰,冷淡而不失光彩,“从他开始, 你不能再有任何失误。”
前世凭借幽灵军团与神教军,和谢默司对峙数年的冥河之子,绝不会弱于夏盖的任何一个对手。
阿缇琉丝从后攀住夏盖结实宽阔的臂膀,面上仍旧冷静自若,手上的力量却在逐渐增强,以至于夏盖都不可避免地感到疼痛:
“记住这个力值,要想驾驭利维坦,你从一开始就要让自己的力量超过这个力值。”
雪白的手掌落在副官的皮肤上并不显得突兀,黑发绿眼的雌虫同样有着浅淡的肤色,然而与阿缇琉丝雪腻如月的白不同,夏盖的皮肤如皑皑白岩,冷色、坚硬、厚重。
肌肤相贴时,便如新雪落于白岩之上。
夏盖强迫自己将所有心神都放在主人的话语上,然而当他感受到洒在自己后颈上的清浅呼吸时,那如擂鼓般愈演愈烈的心跳无论如何也无法控制。
作为天生适于战斗的兜虫,他对全身每一块肌肉都有着极其恐怖的控制能力。
然而此时此刻、唯独此时此刻,他不能也不愿控制自己。
如有神明于他体内猛擂心鼓。
不可抗拒、无从拒绝。
幽冷淡香从他身后一点点飘来,昳丽的雄虫冷淡低语道:
“有一种名为‘风暴之眼’的花,寓意着纷扰中唯一的宁静。你当如此花,排除一切干扰,找到与利维坦共振的那唯一一个平衡点。”
平静说完这句话后,阿缇琉丝走到夏盖面前,朝他伸出双臂:“模拟我刚刚的力值。”
英俊的副官微微俯身而来,象征着强大力量的躯体几乎能将阿缇琉丝完全笼罩,他深邃的眉目染上一丝难言的隐忍:“会痛的,主人。”
阿缇琉丝艳若桃李的面容流露出几分好笑之色:“一下就可以。”
宽大修长的手掌由此覆上他的肩膀,在猝然发力后便立刻卸去力道,夏盖蹙眉揉着他的肩膀:“去一下治疗仓。”
心安理得地接受着副官的服务,阿缇琉丝无视了他的话语:“还算合格。”
“以堂堂天使长作为磨刀石,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么?”阿缇琉丝衣冠楚楚地坐在体检室床上,浅灰缎质衬衫勾勒出他挺拔的脊背,袖口被细致地挽至肘部,露出一截玉藕般漂亮结实的小臂。
与他相对而立的夏盖近似全/裸,却没有半点不自在,完全遵循自己的欲望与冲动,他俯身想要去拥抱端正坐着的主人,被后者以轻巧却不容抗拒的力度抵住胸膛。
神色冷淡的长官直视着那双绿色的瞳孔,轻描淡写道:“不要学荆棘。”
荆棘就是花园里那条凶恶的三头犬。
带了点失望地起身,夏盖慢吞吞地穿上脱在一边的军服,当那双笔直而充满力量感的长腿被收进军裤后,闭上眼睛的阿缇琉丝才缓缓睁开双眼。
然而副官似乎有意拖延。
他分明已经听到金属卡扣锁死的声音,但是当他睁眼时,仍旧直面了副官扣上皮质腰带的场景。
骨节分明的长指搭在冰冷的插扣上,深棕皮革与苍白肌肤交汇时形成具有冲击力的禁欲整肃感,却偏偏是做着扣上腰带的暧昧动作。
阿缇琉丝为这出乎意料的一幕,刹那怔然。
他不明所以地抬头去看副官,终于发现对方炽热到恨不得将他生吞的眼神。
咔哒。
随着轻微的金属相撞声,副官终于扣好了腰带。
赤裸着健壮完美的上身,夏盖倾身向阿缇琉丝——身后的衣物抓去,然后慢条斯理地穿上略微紧身的军衬,披上挺括的外套,穿戴好后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主人。
很难说不是故意的。
脱离严肃正经的气氛后,无法遏制的羞恼从阿缇琉丝心中涌上,他率先走出体检室,一眼都没看副官是否跟在身后。
反正他总会跟上的。
一夜过后,夏盖与加百列的战斗如期而至。
大天使是一座六翼机甲,这意味着它拥有超乎寻常的速度与火力系统,对于仍无法完美掌控利维坦的夏盖来说,是一个棘手的威胁。
苍白若雪的大天使在数次纵身闪躲后,用手中形似脊骨的长矛凌厉刺向利维坦的动力炉,后者迅疾回身防守,大天使的攻击由此落空,但它成为了第一座给利维坦带来伤痕的机甲。
长矛的攻击落偏,在利维坦胸口处留下一道漆黑焦痕。
祭台上目睹一切的阿缇琉丝仍旧平静,他像夏盖所要求的那样,始终注视着对方。
片刻凝滞之后,银白色的利维坦单手持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大天使奔袭而去,其掌中可怖的镰刀几乎瞬息之间便已飞至大天使的驾驶舱前。
这是一次兼具了力量与速度的攻击,也是一次无可抵挡的攻击。
然而从大天使胸膛骤然爆发的璀璨光辉,在最后一刻干扰了利维坦的视线,与此同时,大天使背后六翼如花苞般猝然聚拢,从翅膀中心飞出一束灿目到极致的高温光刃。
这就是圣剑,大天使的核心武器。
随着圣剑劈砍而下,利维坦不得不抽身而退,在偏离光刃攻击轨迹的瞬间,它再次持镰逼近,如跗骨之蛆般无法摆脱。
“为了追求速度,利维坦只保留了部分防御,一旦它被圣剑击中,胜利的天平就会偏向大天使。”佐伊拧眉担忧道,“为什么还不用龙息?”
“龙息发动时的片刻停顿,在这种层次的战斗里是十分致命的。”阿缇琉丝沉静地看着场中激斗,“所以夏盖必须要找到一个完美的时点。”
璀璨的高温光刃骤然分裂为无数长针,携带着高温点阵如暴雨般向面前的利维坦倾泻而去,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似乎都无法躲避。
已经袭至大天使面前的利维坦,在夏盖登峰造极的操控力下,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抢在点阵落下之前,绕至大天使背后,猛然张吻喷出一道深邃漆黑的能量。
利维坦无法避免的停顿时间,由此被夏盖争取到。
庞大灼热的龙息瞬间包裹大天使身后六翼,被破坏殆尽的翅膀再也无法支撑后者悬空,在它从空中急促坠落的同时,利维坦再次随影而来。
这一次,大天使手中的长矛被彻底挑飞。
驾驶舱中的加百列死死咬牙看着近在咫尺的巨镰,最终在耳麦中不断传来的催促声里,颓然按下了投降键。
“死在这里才是真的输了!”恩基族长勃然怒喝道,“你被他杀死在竞技场里,只会成就他的名声!”
头顶花环的雄鹿,终将被潜伏于湖中的水蛇缠绕而死。
这才是那句谶语的真正内容。
作为恩基内定的下任族长,加百列没有一天忘记过这句谶语。
无数个冷汗浸湿后背的深夜,他所梦到都是——
绵延数千年的冰冷水蛇,始终潜藏于广袤无边的湖面之下,平静而冷漠地注视着一切。
威严、冰冷、令人恐惧。
虔诚信仰着朱庇特的加百列,多年来孜孜不倦地求索着谶语的真谛,万能在上的主为何抛弃祂的信徒恩基,为何将命运的摆锤倾向厄喀德那。
他试图以性别、以美貌去解构那名高高在上的继承人。
漂亮的小雄虫。
和他漂亮的小玩具。
和他狗一样忠诚的副官。
恩基是神明的眷属。
他可以为朱庇特献上一切。
他比那条狗忠诚于厄喀德那还要忠诚于主。
那个绿眼雌虫的信奉得到了回报。
那么自己的信奉呢。
极速坠落带来的震伤让加百列无法抑制地喷出艳色血迹,凌乱狼藉的血痕流淌在他生巧般浓郁的肤色上,那张野性难驯的脸上流露出不可察觉的迷茫与愤恨。
他左耳黄澄澄的金环也染上血色。
象征着神明训诫的金环,染上了信奉着祂却最终战败之人的鲜血。
不可有除我及我血脉外的神、不可妄称神明、不可奸/淫、不可傲慢、不可贪恋他人之物。
在烈灼于心、无法停止的切齿不甘中,加百列想起无数次被他默念于心的训诫。
龙息袭来瞬间的冲击波让他身受重伤,而在这难以忍受的剧痛与耻辱中,他透过汗水涔涔的眼帘,清楚地看到他那被神明眷顾的对手,正意气风发地走向厄喀德那继承人。
他看到——
拥有着无上艳容的雄虫,目光冷淡地俯瞰着那个绿眼雌虫,也俯瞰着自己。
如一条盘踞在此、波光粼粼的巨蛇。
如曾叛离朱庇特座下、以美丽著称的堕天使路西菲尔。
最为美丽最有权柄的堕天使路西菲尔,无论曾犯下多大的弥天之错,都被爱怜着他的神明一一原谅。
涣散迷茫的瞳孔猝然睁大,加百列死死盯着祭台上的阿缇琉丝。
他露出狰狞凶恶的神色。
以及。
艳羡渴求。
第86章 动摇的信仰 今生:修罗场与火葬场……
当加百列拖着昏昏沉沉的意志, 在众目睽睽之下来到厄喀德那家族的席位时,他看到那个雄虫冷冷地看着自己,对方背后站着鲜少露面的尼普顿族长。
脚下卧着一条温顺的恶犬。
违背了主的淫/欲之诫。
他脑子不太清醒地想到。
但是毫无疑问, 主会原谅这个美丽的雄虫。
“你去厄喀德那家族干什么?”被震得仅剩一只的耳麦里, 传来雌父冷凝的声音, “还嫌不够丢人么?”
站在阿缇琉丝身后的谢默司温和地看着加百列,他在加百列夹杂着不齿、艳羡与热切的目光中,无比自然地握住阿缇琉丝的手:“什么事情值得恩基伯爵亲自前来?”
被他握住的雄虫神色沉静安稳,没有一点不耐挣脱的意思。
加百列舔了舔干燥的唇瓣,雪白尖利的虎牙在唇间若隐若现:“你早知道会有这天……你们一直都在……”
他猝然停下。
那个雄虫的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动人的笑容, 像沉寂于长河里的神像骤然鲜活起来,内里神明的芯子却换了个彻彻底底:“以解读神谕起家的雄鹿恩基, 负责传递教义的天使长,竟然如此轻易就动摇了么。”
阿缇琉丝将加百列眸中的迷茫愤恨看得清清楚楚,他知道这个雌虫并非茫然于这一次的失败。
这个雌虫已经在冥冥中感受到神权将崩的大势所趋,但是他不愿相信且拒绝承认,他引以为傲的神圣信仰早已落后于这个时代。
连神圣的教皇冕下, 都已不再用信仰统治教廷。
“……”加百列死死盯着阿缇琉丝,双目赤红到几近滴血。
“这样盯着别人的未婚夫,是十分不礼貌的行为。”谢默司轻笑着拍了拍加百列的肩膀,以不容抗拒的力度轻按着对方的肩膀, “所以,现在请回到恩基去吧。”
以他尼普顿族长和符腾堡大公的身份,无须对加百列表现出任何礼节。
加百列愤然扭肩企图挣脱他的手, 却愕然发现,自己猝然之下竟无法摆脱那看似轻描淡写的手。
他的种属是以力量著称的锹甲王虫,全力爆发后的上肢力量甚至可以媲美兜虫, 然而却被并非以蛮力见长的君王蛛死死压制。
以被完全压制的姿态,他猛地抬头去看谢默司,清晰窥见对方眸底掩藏在温和之下的暴烈冷酷。
谢默司察觉到他的目光,对他露出一个优雅温和的笑容。
如广袤雪原上凛冽的刮骨寒风,加百列被吹了个透心凉。
在他转身离开时,身后冰雪之姿的雄虫轻笑着对他说:“如果天使长真的可以聆听神谕,那么请替我向万能在上的主表达崇敬之心。”
冷淡悦耳的声音落入耳中时,他首先注意到的竟并非对方话语中的挑衅之意。
而是那点若有若无、不可捉摸、如珠似玉的笑意。
路西菲尔傲慢地向加百列伸出指尖。
并非诱惑且无须诱惑,就已经在信奉朱庇特的天使长心中埋下禁果。
“未婚夫?”加百列前脚刚离开,明天即将替波吕斐斯出征的红发雌虫就迫不及待地赶来,他张扬英俊的面容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失望,“你已经……有未婚夫了?”
“好久不见。”阿缇琉丝无视了他的询问,用没被谢默司牵着的那只手轻巧地打了个招呼,“近来应该一切都好?”
“你看到那条讯息了对吧?”威廉啧了一声,毫不客气地就想和阿缇琉丝握手,即便对方并没有这个意向。
始终沉默的副官终于忍耐到了极点,他用力挥开威廉已经伸来的手,力度大到周围虫族都能听到一声脆响:“和你有关系?”
“是的。”谢默司笑着替阿缇琉丝承认,友好地和威廉打招呼,“第七军团的威廉上校么?”
“是的?”夏盖语气冷漠地重复了一遍,他不耐地转头看向谢默司,碧绿的眼眸写满戾气,“你替主人承认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
谢默司脸上浅淡的笑意缓缓褪去,他在唇齿间将“主人”一词反复品味后,那双深灰色的瞳孔与夏盖对视片刻,缓缓将目光投向自己正牵着阿缇琉丝的手。
夏盖的虫目刹那猩红。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阿缇琉丝恍若无知无觉,他看着双眼已经呈现虫化趋势的夏盖,神色冷淡自若,没有说一句话。
他只是看着副官。
副官便在这注视中一点一点冷静下来,猩红的虫目一点一点变回碧绿。
“怎么不继续了?”阿缇琉丝勾起一个笑容。
夏盖沉默着没有说话,自顾自地伸手想去触碰阿缇琉丝另一只空着的手。
阿缇琉丝维持着唇边笑意,轻描淡写地避开夏盖和谢默司的手,一视同仁地和谢默司说:“军长应该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眼前的祭神仪式。
谢默司暗叹了一口气,温柔地去哄小未婚夫:“知道的。”
从他的角度低头便可看见对方雪白柔软的耳垂、线条分明的侧颜,被甩开的手下意识便想捏去,却顾忌着还在气头上的小雄虫,安安分分地保持着距离。
目睹了全程的威廉见缝插针地大笑着说:“你们经常惹他生气?”
狂妄俊美的红发雌虫继续补刀,他兴致勃勃地龇牙笑道:“啊,他和我在一起的那几天,可从来没有生气过诶。要不要我传授你们几招?”
“威廉上校不妨猜测一下……”谢默司带着温和冷淡的笑意轻叹,而在这笑意之下,尼普顿世代相传的霸道与傲慢尽显无遗,“批准你晋升申请的总参谋部,姓什么?”
已经恢复冷静的副官完全不在意威廉,这个雌虫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他漠然决定明天要在威廉按下投降键之前,彻底击垮这个雌虫。
生死决斗的擂台上,发生什么事情都很正常。
“裁判官似乎格外关注厄喀德那。”
戴着金属面具的裁判官拥有一双冰蓝色眼睛,他沉寂地看着对面,如深渊般不对周围任何事物产生反应。
他理所当然地无视枢机大主教的寒暄,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如曾经坐在黑暗中的提坦之森里一般。
枢机大主教并未指望这位新任裁判官回复自己,只是身边战败而归的加百列让他有些不自在,所以尝试着说些无意义的废话。
新任裁判官十分受教皇冕下信任,甚至被指为哈提家族的出征者,枢机大主教猜测圣父似乎有扶持这位裁判官和骑士长分庭抗礼的打算。
这位代号铁面的裁判官,在加入神教后暗中处决了多位异教徒,其中包括不少他的老东家——第九军团里的高级军官。
“时刻关注着自己的敌人,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骑士长雅利洛慵懒地淡淡说道,“只是铁面裁判官与厄喀德那继承人,好像并非纯粹的敌人。”
列昂所有生平事迹,都被神教扒得干干净净,他曾追求阿缇琉丝伯爵的事情自然也无从隐瞒。
教皇闻言,微微侧头去看列昂:“我相信铁面裁判官会为哈提带来战果。”
他平淡无比地下达着残酷的命令:“厄喀德那与芬尼尔之中,你至少要为哈提带回一颗头颅。”
列昂平静地领命,对教皇行了标准吻心礼。
他确实圆满完成了任务——铁面裁判官杀死了芬尼尔家族这一代中最出色的雌虫,在对方已经按下投降键后。
在几天后的分组晋级中,他毫不留情地亲手杀死了佐伊的哥哥。
这起由列昂亲手缔造的死亡,注定了日后他被阿缇琉丝亲手击毙的命运。
这是两世命运中很奇妙的一点——
这一世轮到他独自吞下一切真相,心甘情愿地为阿缇琉丝付出一切。他抛弃寒门神话的荣誉,斩断所有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投身曾被自己弃如敝履的黑暗,亲身成为命运大势中的逆流。
也轮到阿缇琉丝对他的痛苦不再好奇。
不在乎任何原因,不好奇任何苦衷,只是冷淡平静地替挚友处决他。
很久很久以后,当列昂捂着被脉冲枪震碎的心脏,一点一点地说出自己所背负的一切真相时,他痛苦不已地、哀求地仰头去看背光而立的阿缇琉丝。
他绝望地发现自己看不清阿缇琉丝的脸。
亲手处决了列昂的昳丽雄虫,打断了他急促不已、颠三倒四的叙述,平静地说:和我没有关系。
和我没有关系了。
不论你是为了谁。
以高级雌虫的强悍体质,哪怕被挖出心脏,短时间内也是死不了的。
列昂恨自己为什么还不死。
他痛到落泪,酸涩的眼泪和粘稠的鲜血汇聚到一起流下,他在弥留之际恍惚地想到自己曾多么无情地放弃这个雄虫。
真的好后悔。
真的好痛。
真的真的好爱你。
感受着生命从体内一点一点流逝,列昂·阿列克第无数次回忆自己的两世,除了回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除了眼前这个雄虫,他想不起任何其他人。
为什么要到那么晚,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如果当初能再果决一点、再勇敢一点、再爱阿摩一点,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最后的最后,他颤抖着苍白的嘴唇,小心翼翼地问阿缇琉丝,能不能帮自己摘下脸上的金属面具。
他不想以铁面裁判官的身份,作为留给阿缇琉丝的最后印象。
而随着阿缇琉丝冷漠的拒绝,他眼里象征着生机的光也缓缓陨灭。
促成了深渊裁判所最终覆灭的铁面裁判长,就此死亡。
第87章 换甲期 今生:老谢牌猫窝
背离光明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
和神教中任何一个诞生于黑暗的虫族都不同, 列昂·阿列克抱着十分清醒的认知选择进入裁判所。
他清晰地知道这个庞然大物在未来会被彻底清算,他知道自己正走在时代洪流的对立面。
在被谢默司调遣至边境时,他就已经明白对方打算对自己动手, 而在刹那就此认命的念头过后, 他发现自己果然还是无法放手。
在所有无济于事的弥补中, 后悔是最不值一提的,至少让他做点能够在阿缇琉丝生命中留下痕迹的事情。
在他终于明白爱是成全后,被他深深爱着的阿缇琉丝却已经永不会再回头。
彻底抛弃第九军团阿列克少将这个身份之前,列昂冷静地替自己处理了所有遗留下来的后事。
他处理了自己名下所有动产与不动产,将变现资金存入帝国银行总行, 以遗嘱的形式注明:
列昂·阿列克少将销籍后,总行将遵循理性谨慎的精神, 为其指定一名行纪商,用该账户内的资金购置芙达尔海东岸的私人海滩,随后以匿名方式无偿赠与阿缇琉丝·洛耶蒂·厄喀德那。
账户内如有剩余资金,则按照第九军团文职平均薪酬、以年度为频率,发放给第九军团中名为尤利西西的雄虫, 发放行为持续十年。
如仍有剩余资金,则以匿名形式捐至帝国军人权益保障协会。
雌父曾经养育了他十年,甚至为他付出生命,他无法说自己已经对尤利西西做到仁至义尽, 但他不再企图追求道德上的轻松。
即便成为忘恩负义之徒,他如今也只想追寻曾被自己逃避多年的爱意。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将自己放在阿缇琉丝曾经的处境里, 以自我折磨为代价,毫无尊严地祈求对方至少回头看自己一眼。
在效忠神教的数年里,除了外出执行任务, 铁面裁判官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寂静地画着一张又一张没有面容的背影。
在这些无法尽数的画作中,唯有一副呈现正面。
看不清面容的虫族穿着深黑的制式大衣,身姿挺拔、意气风发,在无边雪原中捧雪而立。(见第十六章)
这么好的阿摩,再也不会属于他了。
被铁面裁判官余生都念念不忘的雄虫,此刻正悠然欣赏着安提戈涅的黄昏。
明天就是厄喀德那与波吕斐斯的擂台赛,阿缇琉丝却极其悠哉地出现在临海假日酒店的顶层,他俯瞰着窗外金日熔融的海面,漫不经心地猜测着谢默司约见自己的目的。
会是为了什么事情呢。
恰在此时,阿缇琉丝的终端传来一条资产变动讯息,智能助手提示近日有需要他亲自确认的受赠资产。
知道他这个账户的虫族,只有寥寥几个而已。
他蹙眉点开光屏,看到的是一封匿名赠与协议,协议清楚地说明赠与行为涉及的一切税务及法律问题,都已经被处理完毕,他只须确认这份协议,便可不付出任何代价地得到芙达尔东岸海滩。
芙达尔东岸海滩。
匿名赠与。
他或许已经知道是谁送的。
曾让阿缇琉丝以为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婚礼,现在已然变得模糊不清,他平静地努力回忆,却发现自己是真的想不起来当时的心情。
原来记忆会随着爱意一起消失。
他小小感叹了一下自己的记忆力,而后在赠与协议上明确表示拒绝,轻描淡写地将后续事务交给投资秘书。
临海假日酒店是帝国最著名的酒店之一,从名字便可看出其主打特色是临海风光,在寸土寸金的中心城市里,它凭借上百层的高度和广袤的占地面积,成为星网必住豪华酒店榜首。
然而正如真正的好东西从不示众一般,帝国最奢华的酒店远非面向公众开放的临海假日。
认真比较的话,只向极少数虫族开放的安提戈涅大酒店和帝国疗养院,或许可以争一争榜首。
从落地窗的倒影中看见走向自己的谢默司,阿缇琉丝没有转身,他轻轻抬起指尖,落在玻璃中倒影胸膛的位置上:“军长约人的地点,一直都这么不同凡响么?”
极其敏锐的听觉让他捕捉到身后雌虫的一点笑声,舒展、愉悦、低沉,如大提琴上汩汩流出的音符。
他猛地意识到,自己的话语中存在着可能令对方误解的歧义——他本意不过是调侃对方。
而谢默司却故意从中曲解出一点撒娇埋怨——除了我,你还约过谁?
完全没有往这方面思考的小雄虫,决定迅速步入正题:“无论是什么事情,完全可以发讯息。”
他转身抬头去看谢默司,却被对方从身后捧出的一大束花迷花了眼睛。
“可你还是来了。”年长的雌虫隔着花束抱他,微微垂首俯在他耳间,语气亲昵地小声说,“据说这里的海景是全帝国最美的,不过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阿缇琉丝被怀中馥郁的花香吸引着低头看花,雪白修长的脖颈毫不设防地暴露在谢默司眼前,后者眼中温和的笑意由此褪去几分,比炽热还要猛烈的情愫悄然浮现。
姿容美丽的雄虫佯装不在意地哼了一声,再次将话题拐回正事:“我劝你坦白从宽。”
谢默司挑眉看他,举起双手以示投降:“坦白有什么奖励?”
随着他抬手的动作,阿缇琉丝才发现这个雌虫今天的装束与往日大相径庭。
谢默司一向秉持着严谨和低露肤度的穿衣风格,但他此刻大衣里的内搭却并非衬衫之流,而是一件稍显随意的白色贴身短袖,宽阔舒展的肩背上束缚着两条黑色背带,将他肩膀与胸膛饱满的肌肉勾勒得块块分明。
这两条背带在背部交叉形成一个具有稳定性的结构,在这结构之下则是清晰可见的脊沟。
阿缇琉丝好奇地打量了几下他的装束,总感觉有些眼熟但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换甲期?”苦苦思索后,阿缇琉丝满意地得到了答案。
完全没有对异性的渴望,只有对自己博学的自得。
君王蛛作为蜘蛛种中的霸主,唯一弱点便是至今还未进化掉的换甲期。
保留了虫态的雌虫君王蛛在换甲期会从最脆弱的腹部开始换甲,而这一过程中外骨骼间的受力不均衡会带来持续的疼痛,使他们时刻处于烦躁且富有攻击性的状态。
阿缇琉丝左看看右瞅瞅,硬是没在谢默司脸上看到半点可以和“烦躁”扯上关系的情绪。
他难得起了玩心,轻轻戳了戳对方的脊沟,看着那紧窄结实的腰身纹丝不动,他又有些失望:“和书上说的不一样。”
下一刻,落地窗在他眼中猝然远离,可供多虫同时躺上去的豪华大床变得近在咫尺。
他眨了眨眼,有些不可置信自己如此轻易便被谢默司揽着倒在床上。
对铲屎官完全没有防备的猫猫,被铲屎官阴险地拽进被窝,左揉揉右捏捏,简直稀罕得不知道拿猫猫怎么办才好。
他愤然推了推对方的胸腹,长腿上顶逼迫对方无法继续靠近。
谢默司温柔擒住他的手腕,全然不顾被膝盖顶到的腰腹,俯身埋入他的脖颈,饱含情欲的声线变得沙哑:“阿摩让我抱一会就行,好不好?”
我就抱抱,不做其他事。
他继续小声诱哄着。
换甲期带来的阵痛与难耐在此刻彻底爆发,他的阿摩就在怀里,又有什么抑制的必要。
他漫不经心地想。
“书上有没有说……换甲期意味着求偶?”谢默司散漫地拈起一片幽紫花瓣,轻轻放在阿缇琉丝饱满的唇瓣上。
“更为强大、更为坚硬的甲壳往往意味着更为旺盛的繁殖能力。”
随着他俯身吻下的动作,后面的语句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只有足够强大的雌虫才能保护自己的雄主与幼崽,以控制欲闻名的大蜘蛛们在换甲期最需要克制忍耐的,并非疼痛,而是用蛛丝将雄主死死包裹的欲望。
这隔着花瓣的一吻格外缱绻漫长,感受到怀里雄虫已经彻底沾染上自己的气息,谢默司满足地叹息了一声,温柔拭去阿缇琉丝唇瓣上幽紫冰凉的花汁,而他在擦了第一下后便嫌弃自己的指腹过于粗粝。
所以他低头轻柔吻去那点花汁。
躺在谢默司怀里的阿缇琉丝察觉到他若有若无的躁动,却在对方温柔低沉的诱哄里犹豫着是否挣扎,他无法否认自己并不抵触这个绵长温柔的吻。
他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睡莲、迷迭草和野薄荷香,混合着酒店亚麻床单上清浅的原始皂角香,带着被阳光温和晒过的独特气息,将他从头到脚包裹着。
这种皂角来自帝国北部某颗小行星,以稀少的产量和高昂的培植费用而被贵族们追捧不已,有着安神定气的独特功效。
阿缇琉丝一时有点迷迷糊糊,长久以来始终紧绷的心神,在此刻出乎意料地得到放松,他努力睁眼想要保持清醒,却只能看到年长雌虫深灰色的温柔眼眸。
好累啊。
他抗拒推着的手逐渐松下去,于是便被更加贴合地抱紧,大蜘蛛将他的脑袋按进自己的胸口,散漫地玩着小雄虫雪白漂亮的手指,低声介绍起自己带来的花束。
午夜幽会、天使降临和来自天堂。
三种花朵呈现着深浅不一的紫色,复杂深邃的纹路美丽得如同古老符文,向欣赏着它们的虫族传递着亘古不变的爱与希望。
阿摩就是我的爱和希望。
他轻轻刮了刮怀里雄虫高挺的鼻梁,亲昵絮叨着无法克制的爱意。
年长雌虫温柔醇厚的叙说声像柔和的日光落于面颊,阿缇琉丝在恍惚中想起自己幼时曾盖着薄毯,躺在玻璃房里,温和的阳光透过浅色的毯子落在眼皮上,慵懒宁静得如同回到虫蛋里一般。
我是他的……爱和希望么……?
小小打了个哈欠,猫猫将这沉重的命题抛回给对方,在对方怀里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枕着柔软的胸肌进入小憩。
第88章 持续胜利 今生:甜甜恋爱中
当阿缇琉丝神清气爽地睁开双眼时, 距离他在谢默司怀中沉沉睡去也不过半个多小时而已。
在确认完毕时间后,他没有急着起身,而是理所当然地换了个姿势, 从谢默司的胸口抬起脸, 有些不高兴地整理了一下身上起皱的衬衫。
根本没合眼的谢默司在他醒来的那刻, 便已经察觉到怀里雄虫的动作,这令他联想到睡醒后炸毛的猫猫努力舔毛的场景。
所以他低笑了几声,他胸膛因闷笑而产生的震动令阿缇琉丝警觉抬头,后者确信他是在笑自己,于是愤愤倒了回去, 用力砸在谢默司放松的柔软胸膛上。
谢默司被砸得胸闷了一下,好笑地抬手去捏阿缇琉丝雪白的脸蛋, 低声告诉对方他已经批准调令,但前提条件是自己也要一起去。
“你要和我一起去海姆冥界?”阿缇琉丝漫不经心地玩着谢默司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束缚带,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你去那里做什么?”
“符腾堡离那片挺近的。”谢默司轻描淡写地说,“正好回去处理一些事情。”
他的语气十分平静, 阿缇琉丝却从中窥见些许端倪。
符腾堡是尼普顿的世袭封地,能让谢默司亲自回去解决的,不会是小事。
阿缇琉丝思索了片刻便不再纠结,他对插手尼普顿族内的事情并不感兴趣。
谢默司轻柔地吻了一下他的眉间:“阿摩很快就会知道是什么事情,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英俊成熟的雌虫轻巧转移了话题,开玩笑地表示阿缇琉丝应该给自己一些奖励。
从程序规范的角度来说,谢默司批准这道申请是违规的, 以阿缇琉丝目前的军衔和资历,尚不足以主动申请平定海姆冥界,前世他官至中校时, 仍旧只能以上将先锋的身份出征。
所以谢默司决定亲自前往,为他作保,也替他兜底。
每个军团的战斗风格、人员编制甚至是通信方式都存在着一定程度上的差异,阿缇琉丝出身第一军团,曾在第一军团中浸淫多年,但他既然已经投身第九军团,就需要更深入地了解这个军团的运作方式。
这本不是一个短时间内就可以完成的过程,但第九军团军长此刻就在他的身边。
“这算不算徇私舞弊?”阿缇琉丝若有所思。
“或者说是暗通款曲。”谢默司一本正经。
“也对。”阿缇琉丝赞同地点点头,配合地说,“毕竟你还没有名分。”
谢默司扬起长眉,正欲把人按进怀里一顿揉搓,阿缇琉丝已经先发制人地起身,他推开蠢蠢欲动的雌虫,佯装苦恼地转移话题:“军长想要什么奖励?”
在谢默司开口之前,年轻美丽的雄虫狡黠地适时补充道:“名分除外。”
无奈地轻叹一声,谢默司看着前一刻还缱绻卧在自己怀里的雄虫,现在已经义正词严地说名分除外。
他沉吟了片刻,余光捕捉到套间角落里的三角钢琴,摊手道:“那么,请为我演奏一曲。应该不算困难?”
阿缇琉丝啧了一声,他对钢琴的熟练程度只能勉强算掌握,和谢默司在伊斯墨涅雨夜中所呈现出的水平,恐怕很难相提并论。
他一时幼稚地升起好奇心,转身走进套间的乐器室,挑选了片刻后便带着一把小提琴回到谢默司眼前。
长时间处于空置状态的套间,将各个细节都做到了极致,哪怕这把小提琴应该很久都未曾被使用过,其琴弓依旧能看出定期擦抹松香的痕迹。
阿缇琉丝轻按琴弦,确认每根琴弦都松紧适宜,琴马也没有移位。
他姿态优雅地将红棕色的小提琴轻置肩头,雪腻美丽的脸颊与清晰可见的锁骨固定住琴身之后,大臂微微发力,丝绸般顺滑流畅的音符便从琴弦流出。
小提琴的演奏方式注定了每一个提起它的人,都必须脊骨挺直、肩背舒展。
骨节匀称、修长雪白的手指灵活地按压着琴弦,如洁白蝴蝶于琴头飞舞,每一次蹁跹都带来澄澈通透的乐声,阿缇琉丝演奏的是一首并不出名的小夜曲。
温柔细腻、缱绻生动,如淙淙流水般舒缓宁静。
始终凝视着他的年长雌虫含笑坐在三角钢琴前,稍加思索后,在一个合适的小节中自然加入,优雅醇厚的钢琴声与小提琴声完美配合,半点不显突兀。
短暂的一曲很快过去,谢默司毫不吝啬地鼓掌致意,他的双手刚离开黑白琴键,便立刻为小雄虫鼓掌。
阿缇琉丝毫不谦虚地点头接受,被谢默司带着几分调侃地捏肩时,他理直气壮地表示自己牺牲良多。
英俊的雌虫接受了这个说法,为了表达对阿缇琉丝的犒劳,他语气温柔地解说起第九军团,从各个方面深入浅出地讲解要点,包括作战指挥、管理统筹等等。
与被称为贵族军团的第一军团不同,要想调动第九军团里的虫族,必须充分了解这些士兵的习性与这个军团的运作体系。
“……难怪当初歼灭尤那达斯的时候,总参谋部让我直接跟随突击队作战。”阿缇琉丝想起前世某个小小的疑问,“原来第九军团指挥层和总参谋部之间,有独特的通信密钥。”
“担任第九军团军长后,我向总参谋部提出了这个要求。”谢默司眼中的笑意敛去几分,“第九军团当初分崩离析到哗变,某些家族的渗透介入扮演了重要角色。”
这些蛰伏于第九军团的爪牙,如今早已被他一一拔除,第九军团也由此成为诸神黄昏中的主战力。
阿缇琉丝并未忘记他曾与自己说过的那个故事——被自己的军队抛弃的指挥官。
背后原来有如此隐情。
微微抬头去看谢默司,他清楚地知道这个雌虫并不需要安慰,对方拥有着自己两世以来所见过的最为强大的心脏。
如一堵永不坍塌的高墙。
他莞尔笑道:“军长和我说的这么仔细,是决定把整个第九军团交给我么?”
“当然可以。”明知阿缇琉丝是在开玩笑,谢默司却平静而认真道,“只要你愿意。”
只要你想要。
只要我拥有。
他并未说出口的话语,被阿缇琉丝了然于心,年轻的雄虫一时微微怔住,但很快便反应过来,掩饰般地开玩笑道:“那么,就请军长替我好好握住这把剑。”
谢默司轻易看出他的怔然,却也没有说破,只是温柔笑着答应。
第二天,祭神仪式的擂台赛来到第三场,厄喀德那的恶犬与波吕斐斯的征服者。
这场战斗持续的时间和阿缇琉丝预估的差不多,威廉的实力和加百列处于同一水平,夏盖要打败他们并不轻松,粗心大意的话更是有可能被翻盘。
幸而副官与他的主人一样谨慎,对待任何一场战斗都喜欢拼尽全力。
他再次不出意料地为阿缇琉丝带来胜利。
接下来是第四场擂台赛,厄喀德那与芬尼尔,水蛇与头狼之间的缠斗。
佐伊早已提前和自己哥哥打了招呼,他语重心长地表示,首要目标是体面地输在夏盖手里,险些把自家哥哥气个半死。
名为斯库尔的雌虫是芬尼尔年轻一代最为优秀的雌虫,他和佐伊都是芬尼尔上一任族长的虫崽,但年龄相差颇大,他算是跟着哈迪斯那辈一起长大的,而佐伊则混迹于阿缇琉丝这辈。
斯库尔于去年正式晋升为中将,除了出身显赫外,他本身也战功卓著,被芬尼尔家族寄予了极大的厚望。
“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的?”斯库尔赏了佐伊两个暴栗,语气复杂地说,“果然还是小时候比较可爱。”
佐伊抱头鼠窜为自己喊冤:“我盼着你好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夏盖。只会殴打可怜的雄虫,算什么雌虫。”
两虫吵吵闹闹的互动吸引了阿缇琉丝的视线,鉴于佐伊时常混入厄喀德那的席位,斯库尔每次找他,都得先跑到阿缇琉丝这边而非芬尼尔的席位。
“能不能想开点,虽然你打不过夏盖,但你还打不过斯堤吉安呀。退一万步说,面对枢机骑士长,你就有必胜的把握了吗?”
“……有时候我是真想抽你。”
“你给我等着,我会让你永远等着的。”
佐伊逃窜至阿缇琉丝身后,朝着愤愤向场中走去的斯库尔挥手,大声哔哔自己会替他加油的。
阿缇琉丝纳闷道:“斯库尔从来没打过你吗?”
从面前的桌台上顺了杯起泡酒,佐伊晃了晃酒杯,深沉一笑:“你猜我怎么练出的逃跑速度?”
无言以对的阿缇琉丝转而看向竞技场中已经开始的比赛,他看得很清楚,斯库尔之所以还能勉强支撑,是因为夏盖还未出全力。
不讲人情的副官终究还是给了芬尼尔几分面子。
大喇喇喝着小酒的佐伊也看出了这一点,他对于兄长的节节败退并没有荣辱与共的感受,只是嫌弃地转过头,趁斯库尔不在说起对方以前的糗事。
很难想象看上去坚毅冷静的斯库尔,还有如此活人感浓厚的时候。
此刻正眉飞色舞地叙说着兄长糗事的佐伊,并不知道几天后他将睚眦欲裂地目睹兄长的死亡,然后亲手将斯库尔的骨灰放进芬尼尔家族坟中。
第89章 命定死亡 今生:出现在他虫嘴里的阿摩……
“哥哥希望我赢吗?”
“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正常情况下, 你能打败那个雌虫么?”
“很难。”
叶菲烈尼松了口气,肉眼可见地轻松起来:“那就好。”
光屏里的斯堤吉安连眼睛都不舍得眨,如一块寂静的负雪黑岩, 始终凝视着兄长:“但是拼命的话, 不是没有机会。”
“那就不要拼命。”叶菲烈尼想了一下, 果断地说。
“哥哥担心我?”斯堤吉安暗红色的眼眸猝然生辉,像浸在鲜血里多年的宝石,粼粼发着甜蜜的光辉,“我不会死的,只要哥哥还活着, 我就无法放心地去死。”
叶菲烈尼后背一寒,不满地啧了一声:“听上去好像有血海深仇。”
斯堤吉安闻言认真摇头, 骷髅面罩上的金属拉链轻微摇晃了一下:“血海深爱。”
“感觉更奇怪了。”叶菲烈尼无趣地捋着耳后长发,他并不在意的满头银丝,每日都会被多个神侍精心打理,这当然是出自教皇的命令。
与他有着相同发色与瞳色的斯堤吉安,则是一头简洁的短发, 但可以看出简单的打理痕迹。
在和哥哥通讯前,斯堤吉安暗戳戳做了个发型。
叶菲烈尼正抱膝窝在墨绿色的真丝国王椅里,雪色长发从肩头滑落,他无知无觉地歪头看着光屏里的弟弟, 眼神放空,思绪已经不知飘往何处。
从斯堤吉安的角度,可以清楚看见墨绿丝绒上圆润雪白的脚趾, 如同散落在湿冷青苔上的珍珠。
脚凳上摆着一双精致的主教鞋,漆黑的鞋面上用银线勾勒出复杂的花纹与字母,仔细辨认便可看出字母的意思为“救济”。
救济枢机, 在枢机团中的地位可以算得上崇高,神教中的虫族基本以此称号称呼叶菲烈尼,这么多年来仍旧呼唤他本名的,反而只有教皇英诺森。
时节已经接近无尽漫长的夏日,吸足了日晒的寝宫难得不显幽暗,叶菲烈尼雪白秾艳的面颊显出几分嫣红,他懒懒地挂断通讯,像一只被名贵布料簇拥的猫儿般窝在国王椅里。
从斯堤吉安的口中,他得知乌拉诺斯近日还算安稳,长老团依旧吵个不停,族内雌虫照旧癫狂,旁系刚成年的雄虫已经当上雄父了。
在这漫无边际的思考中,他忽而想起自己的叔叔。
说是叔叔,康斯坦丁也只比他大了十几岁而已。
康斯坦丁便是长老团为他选定的第一任雌君,在叶菲烈尼十五岁时,前者便被塞到他的床上。
幸而康斯坦丁仍旧保留了几分良知,并未对少年叶菲烈尼下手,后来更是暗中相助他从乌拉诺斯逃走。
叶菲烈尼对他是有感激的,他不仅满足了叶菲烈尼幼时对亲情的需求,同时坚定不移地告诉叶菲烈尼,错的是乌拉诺斯,叶尼只需要保持自我。
然而也正是这层关系,导致斯堤吉安十分敌视康斯坦丁,不论兄长如何逼问,他就是不肯告知康斯坦丁的现状,一遍遍地问兄长,能不能当那个雌虫死了?
叶菲烈尼无语地扶额,康斯坦丁好歹是他们共同的叔叔。
斯堤吉安则冷漠地回复,他没有叔叔,没有雌父,也没有雄父。他只有哥哥。
这死孩子。叶菲烈尼在心里骂了一声。
不过从侧面也能看出康斯坦丁应该过得还不错,否则斯堤吉安早就兴高采烈地吹锣打鼓。
教皇似乎对新上任的铁面裁判官报以极大期许,经常亲自前往观刑。
是的,深渊裁判所的训练被称为观刑,裁判官们需要在日复一日的行刑里磨去人性中柔软的部分,彻底成为教皇冕下的利刃。
灵魂这种奢侈品,不该存在于神教中。
深谙御下之道的教皇冕下,比任何虫族都知道思想的可怕性,他既然不允许属下拥有过于强大的武器,又怎么会允许他们拥有思想。
“……你最好真的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寝宫外的黄金走廊传来争执声,叶菲烈尼认出这道声音来自天使长加百列,这个雌虫拥有着野性不羁的面容,却出乎意料的信仰虔诚。
“此刻需要你劝诫的对象并非我。”他听到骑士长冷淡的声音响起,“而是你自己。”
“七条戒律,你还记得几个?”
“用束缚别人的东西来束缚自己。”骑士长嗤笑了一声,“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愚蠢。”
叶菲烈尼对他们的争执并不感兴趣,他懒懒地趿拉着主教鞋,慢吞吞地走到门口,猝然开门后对走廊里两个高大的雌虫不耐烦道:“别管什么七诫八诫的,现在是午睡时间啊。”
已经犯了懒惰之诫。
加百列转头看了他一眼,硬邦邦地问:“圣父在寝宫里么?”
“你问我?”已经戴上纱帽的叶菲烈尼四处转头看了看周围,确认加百列是在与自己对话,“你甚至不愿称呼我一声救济枢机。”
加百列唇角的两枚金环颤抖了一下,他咬着牙重复道:“那么请问救济枢机,圣父现在在寝宫里吗?”
“不在。”叶菲烈尼毫无仪态地靠在门框上,倒是好心给出了建议,“你要找他的话,去裁判所吧。”
目送着加百列转身离去,全身笼罩在黑纱之下的叶菲烈尼语气轻佻地对骑士长说道:“骑士长不打算一起去么?”
与加百列不同,雅利洛此行就是为了寻找叶菲烈尼。
他毫不见外地走进救济枢机的房间,对方无法阻拦他,只能在他身后翻个白眼。
“救济枢机在进入神教之前,似乎与厄喀德那继承人交情匪浅。”雅利洛的话语出乎叶菲烈尼的意料。
他有些警觉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骑士长很痛快地表明来意:“想要更多了解新同僚罢了,你应该还记得铁面来自第九军团。”
铁面裁判官与阿缇琉丝伯爵并非纯粹的敌人。
叶菲烈尼很快便想起骑士长当初说的这句话。
他秀致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你要对付铁面,所以到我这打听阿缇琉丝?”
“以你的地位,想要让一个小小的裁判官不痛快,应该很简单。”叶菲烈尼试探道,“何必多此一举?”
骑士长突然毫无征兆地伸手揭开他脸上的面纱,叶菲烈尼被这突兀的举动吓了一跳,正要防备地远离,便被骑士长抓住手腕。
“多了解一点,总不会出错。”骑士长轻描淡写地回复。
“无可奉告。”叶菲烈尼被他抓着手腕,知道除非他主动松手,自己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索性直接懒得挣扎。
雅利洛盯着眼前秀丽的雄虫,在确定对方确实不打算吐露更多后,将他头上的发绳连带着纱帽一起随手丢到柔软的床上。
“……你要做什么?”叶菲烈尼色厉内荏地提高了声音。
雅利洛金黄的瞳孔里看不出多余的情绪,他淡淡地说:“无可奉告。”
叶菲烈尼突然冷笑一声:“你要做和教皇冕下一样的事情么?”
骑士长的动作一顿。
在这种时候提起教皇英诺森,他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是突然痿了还是更加兴奋。
但他很清楚,圣父和救济枢机之间并没有实质性/关系,恪守淫/欲之诫的圣父,不会如此轻易让一个雄虫打破自己的底线。
叶菲烈尼察觉到他的停顿,心里的惊惧顿时烟消云散,冷笑着甩开骑士长的手,指着房门冷淡地吐出一个字:“滚。”
他充满恶意地看着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骑士长,平淡地说出令后者瞳孔地震的话语:“还是说,你也想像英诺森一样,从这里爬出去?”
这当然是假的。
但叶菲烈尼完全不在意自己是否败坏了教皇的名声,他满意地看着雅利洛离去的背影。
即便身处神教也极力想要保全挚友的叶菲烈尼,并不知道教皇对铁面裁判官下达的命令,所以他无从提醒佐伊,所以他无力于佐伊日后的痛苦。
然而实际上即便他提醒了佐伊,也无法改变斯库尔死在擂台上的命运。
因为除了擂主,任何一个参加擂台赛的家族都不许中途换人。
在斯库尔踏上竞技场的那一刻,他的命运便已经注定。
他极力想要挽救持续衰败的家族,甚至不惜亲身上阵作困兽之斗,只为了让芬尼尔家族在选帝侯中的次序不再跌落。
一旦有了无论如何都想守护的东西,就相当于亲手将软肋交给敌人。
在斯库尔的心里,佐伊始终是需要他保护的弟弟,他选择独自扛起家族振兴的重担,就是因为不愿让佐伊一辈子都被困在半死不活的芬尼尔。
他希望佐伊能像塞涅一样,和一个真心爱着自己的雌虫结婚,远离一切纷扰斗争。
抱着这样期望的斯库尔,对使得佐伊永远失去精神力的巴德尔工程毫不知情,他只以为是儿时的某次意外造成佐伊如今的状况。
全帝国知道这项实验的虫族寥寥无几,就连芬尼尔内部也只有佐伊和他的雌父知情,而在斯库尔看来总是很不着调的弟弟,实际上正是巴德尔工程的行政总指挥。
这个家族真的已经付出了一切。
从千年前到千年后,他们每一代虫族都奔走于和神教斗争的一线,从雄虫到雌虫,无一幸免、无一退缩。
彻彻底底的尊严很难属于弱者,有时候就连强者也要为了它付出生命的代价,而就是在这样一个庞大冷漠的世界中,总有人为了生命的尊严去斗争不已。
他们想活着,却不想只是活着。
属于厄喀德那的擂台赛还剩四场,在这四场后便是其余八个选帝侯之间的分组搏斗。
这场祭神仪式里,除了铁面裁判官,叶菲烈尼和切萨雷同样有自己的任务。
就在哈提与厄喀德那对战开始的前一刻,教皇突然要求叶菲烈尼配合切萨雷,对厄喀德那的出征者发动精神力攻击,最好让那个绿眼雌虫直接精神海崩溃而死。
一名司铎主教和一名枢机主教同时出手,这两个雄虫还都是神蜕融合者,夏盖无论如何也扛不过这种级别的精神力攻击。
所以叶菲烈尼坚决抗命,而在他的拒绝中,教皇给了救济枢机最后一次机会——在分组晋级中,攻击尼普顿的腓特烈少将。
从教皇平静的面容里,叶菲烈尼绝望地看出这是最后通牒,所以这一次救济枢机别无他选,只能服从命令。
那天的分组赛成为历次祭神仪式中最混乱的一组,来自哈提的铁面裁判官,上午斩杀芬尼尔,下午大败尼普顿。
他的两名对手,一个当场气绝身亡,一个陷入彻底的精神海崩溃。
这就是来自神教的回应。
当佐伊抱着兄长的骨灰,听到腓特烈少将很可能就此彻底沉睡时,他麻木地想。
第90章 再胜你一次 今生:拼了老命的副官……
继斯库尔之后, 夏盖在接下来的两天连续击败了斯堤吉安和枢机骑士长。
代表乌拉诺斯出战的斯堤吉安表现得中规中矩,在察觉到自己有落败的趋势后,干脆利落地认了输, 完全没有一点与夏盖鏖战的意思。
但即便如此, 他所表现出来的实力, 依旧是迄今为止夏盖所有对手中,最为强悍的那个。
枢机骑士长雅利洛同样如此,他并没有带着荣誉出征的觉悟,比起打擂更像是在试探,替下一个出场的哈提家族摸清夏盖的战斗方式。
祭台上的阿缇琉丝对此心知肚明, 但他并不在意。
当夏盖在这些高高在上的家族眼里,是需要被试探的存在时, 他的目的就已经达成。
骑士长和斯堤吉安的实力大致相当,只比夏盖弱上一线,在帝国雌虫中已经属于断层强大的级别。
战败归来的骑士长不出意料地被救济枢机狠狠嘲讽,戴着纱帽坐在教皇身边的叶菲烈尼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往他心口扎刀的机会。
被恶意讥讽的雅利洛十分淡定,他早已知道这场祭神仪式的重点并不在自己身上。
圣父将众望寄予在了铁面身上。
骑士长对圣父的决定表示服从, 至于他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则只有这个雌虫自己知道了。
擂台赛最终来到第七场,厄喀德那与哈提、水蛇与金狮之间的战斗。
代表哈提出征的是来自深渊裁判所的铁面裁判官,这位裁判官加入神教的时日尚短, 其他家族还没来得及对他有所调查。
连同他的专属机甲,对于其他参赛选手来说,都属于一片空白的未知地带。
“这么短的时间里, 哈提就已经为他打造了专属机甲。”佐伊盯着竞技场中利维坦对面的庞大机甲,“看来教皇对他是真的很看重。”
阿缇琉丝的目光同样落在竞技场中,但他并未看向裁判官, 而是如同夏盖要求的那般,始终凝视着自己的副官:“铁面的原本身份,有头绪了么?”
佐伊凝重地摇头:“神教抹除了他所有的身份信息。”
抹除得越干净越是可疑啊。
阿缇琉丝若有所思,而在他的沉吟之中,潜意识里已经有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就在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话间,第七场擂台赛正式开始。
“这是一上来就拼命的架势。”佐伊诧异点评道,“他和夏盖有仇?”
与前两场点到为止的竞技不同,这场战斗的双方在一开始就毫不留情,铁面驾驭的机甲甚至放弃所有防守,疯狂地朝利维坦发起一道又一道攻击。
始终注视着他们的阿缇琉丝缓缓蹙眉,他朝对面的神教投去目光,却只能看到居高临下、气定神闲的神教众人。
拥有着这般实力的铁面裁判官,在此之前绝不会是无名虫族,从他的一招一式里都可以窥见浓厚的军队风格,出身行伍而又投诚神教,这个虫族的身份几乎可以说是板上钉钉。
阿缇琉丝无法理解列昂的选择,更无从知晓列昂的动机,他只知道这个雌虫已经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
对于他来说,这个雌虫不再是无关紧要之人,而是彻彻底底的敌人。
然而正如列昂当初漠不关心他的苦衷般,他也对列昂的理由不再好奇。
无论是什么原因,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夏盖与列昂的战斗已经来到白热化阶段,两座机甲都伤痕累累、全身挂彩,单纯从外观来看,只保留了核心防御的利维坦似乎还要更为凄惨一些,然而真正影响行动的躯干四肢却都完好。
而另一座机甲的左臂已经隐隐露出解构征兆,它已经很难维持此前强度的战斗,再这么不计代价地拼下去,列昂大概率会落败。
利维坦口中漆黑的能量团正在缓缓凝聚,当它发动龙息时,便是为这场战斗画上句号的时候。
变故就在此刻发生。
电光火石之间,在场所有高级雄虫都霍然将目光投向神教,而在这不可置信的目光洗礼下,下司铎切萨雷露出一个平静的笑容,无比磅礴的可怖精神力猝然向夏盖涌去,毫无征兆、毫无预警。
察觉到这道精神力攻击的阿缇琉丝猝然起身,修长的手掌死死握紧祭台栏杆,那双向来冷淡沉静的眼眸彻底冷凝下去。
兜虫以强悍的战斗能力、脆弱的精神海而闻名帝国。
在切萨雷的全力一击下,场中利维坦的行动肉眼可见地变得迟缓,夏盖的精神海顷刻翻腾,犹如热油下锅般沸腾不已,整个大脑如遭重击,连思维都变得凝滞起来。
已经刻入骨髓的战斗本能令他骤然作出防御,然而列昂已经抓住这瞬息间的机会,挥着宽剑向利维坦的驾驶舱袭来。
他甚至没有将动力炉作为攻击目标,而是将杀死夏盖作为首选,在如此迅疾凌厉的攻势下,投降键已经彻底沦为摆设。
死在这次攻击里似乎是夏盖唯一的下场。
但是。
精神世界的战场,由阿缇琉丝一人主宰。
深深根植于夏盖精神海中的精神力骤然疯长,属于巴德尔的神明之力在此刻大放异彩,来自其他神明的力量被祂彻底吞噬,如风卷残云般将切萨雷的精神力鲸吞入腹。
已经袭至夏盖面前的铁面裁判官却猛地身形骤停,无法抵挡的伟力猝然涌入他的精神海,发起这道攻击的阿缇琉丝没有丝毫留手,磅礴悍然的精神力在他脑中长驱直入、肆意破坏。
曾经无论如何也要拯救他的阿缇琉丝,如今正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入深渊。
曾经温柔灌溉着他精神海的精神力,如今正冷酷无情地将其摧毁。
列昂冰蓝色的瞳孔刹那赤红,睚眦欲裂到犹如泣血,无法形容的痛苦几乎将他的肺腑寸寸崩裂,即便早已有所准备,他依旧无法自遏地感到万念俱灰。
而在意识即将陷入混乱的最后一刻,他以无比决绝的姿态,将手中重达万钧的宽剑,彻底捅入利维坦的驾驶舱。
与此同时,利维坦的龙息轰然冲击至列昂的机甲,这座庞大机甲猝然倒飞而去,其中的驾驶员也陷入重伤昏迷。
随着利维坦驾驶舱的破裂,赤红浓稠的鲜血从中流出,宽剑之下的雌虫是否仍旧存活,成为在场所有虫族最为关心的问题。
包括兰因大公和玛尔斯大帝在内的所有帝国高级雄虫,彻底沉下脸色,面色不善地看着对面的切萨雷,他们当然察觉得到切萨雷暗中动的手脚,失去了精神力的佐伊则从周围雄虫的脸色中看出事态不对劲。
参与这场擂台的双方拼至两败俱伤,在这种惨烈的局面下,谁都称不上是胜者。
而正当所有人以为这就是结局时,众目睽睽之下,一只鲜血遍染的手猛地扒开无数金属碎片。
浑身浴血的副官挣扎着爬出驾驶舱,那柄庞大的宽剑彻底摧毁了驾驶舱,但兜虫的战斗本能让夏盖在最后一刻进入了半虫态。
坚不可摧的外骨骼瞬息之间护住夏盖的心脏,顽强抵抗片刻后片片龟裂,却起到了不可忽视的缓冲作用,列昂的攻击终究没能杀死夏盖。
他艰难抬手抹去脸上自己的血迹,那双森然如野兽的绿眸在此刻熠熠生辉,永不俯首的巨蛇意志至此在夏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不顾内脏破裂的剧烈痛楚,毫不在意从嘴角溢出的血迹,拖着不自然弯曲的双腿,踉跄着站在利维坦庞大的骸体之上,用沙哑低沉的声音向所有虫族宣告:
赢的一方是他,是厄喀德那。
死死攥紧的拳头在此刻松开,阿缇琉丝恍然发觉自己掌中竟然已经生出冰冷汗水。
让他如此后怕的,是厄喀德那输给哈提么?
好像不是的。
而当理智终于回笼时,他发现自己已经罔顾礼仪地翻越栏杆,来到那个以命相搏、狼狈不已的雌虫身边。
几近昏迷的夏盖始终凝视着自己的主人,再次为厄喀德那带来胜利的恶犬,完全不在意自己重伤濒死的躯体,他狂热地看着向自己赶赴而来的阿缇琉丝。
无论重来多少次,主人的荣光都值得他去拼命。
当夏盖如愿以偿地看到阿缇琉丝的笑容时,他终于放心地就此倒下。
阿缇琉丝当然不会让他倒在地上,以他的力量支撑住副官并不困难,他稳稳撑住副官结实矫健的腰腹,在摸到一手粘稠的血迹后,轻轻叹息了一声。
他仍旧冷淡自若,神情沉静。
如果忽视那颤抖着撑住副官的双手。
从某个虫族爆发出的欢呼掌声如燎原之火,瞬间点燃偌大的观众席,无数虫族的呐喊汇聚成撼天动地的声浪,位于世俗选帝侯对面的神教则静默不语。
群山亦为这胜利哗然。
而在这浪涌般的欢呼中,阿缇琉丝冷漠抬首,直视着教皇英诺森,缓缓露出一个可令众生颠倒的冷艳笑容。
冷漠狰狞的水蛇盘踞在为它驱遣的恶犬之上,露着明晃晃的尖利獠牙,对俯瞰自己的教廷平静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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