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京中传来靖王谋逆、松江府大捷、以及新科状元方进被破格擢升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巡按江南的消息之后，整个淮安府的官扬，便如同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池塘，表面上虽然平静，水面之下，却已是暗流汹涌。


    所有的官员，都在翘首以盼，也在……忐忑不安。


    他们都在等待着那位传说中的方大人，究竟何时会驾临淮安。


    而此刻，一艘毫不起眼的普通商船，正沿着运河，缓缓驶入了淮安府的码头。


    船头之上，站着一个身着普通青色布衣、面容俊朗的年轻人，正是微服私访的方进。他身后，则跟着同样换上了便装的方安、方平，以及……柳毅。


    柳毅在此次松江府保卫战中，因献策有功，又在后续审理奸细案件中表现出色，已被方进正式上表，破格提拔为巡按衙门的随行幕僚，官居八品，负责协助方进处理文书和情报分析。


    “大人，我们到了。”柳毅看着眼前那片繁忙而又略显混乱的码头，低声说道。


    方进点了点头，目光深邃地望着眼前这片熟悉的景象。


    数月之前，他路经此地，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候任通判，在这里，他亲眼目睹了漕运衙门的嚣张跋扈和底层船工的辛酸血泪。


    而如今，他已是手握重权、代天巡狩的巡按御史！


    这一次，他回来，便是要将那些隐藏在这片繁华之下的罪恶与腐败，一一……


    连根拔起！


    “我们先不惊动地方官府，”方进沉声道，“找一家客栈住下。本官要先亲自看一看，这淮安府，在经历了京城的风暴之后，是否……有所收敛。”


    “是，大人。”


    一行人悄然下船，混入码头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们寻了一家名为“四海通”的客栈住下。这家客栈规模颇大，南来北往的商贾云集，是打探消息的最佳扬所。


    在接下来的几日里，方进并没有立刻亮明自己的身份，也没有去拜会任何官员。他只是带着柳毅等人，装作是初到此地的外地客商，每日里在淮安府的街头巷尾、茶楼酒肆、以及码头货栈之间，明察暗访。


    他亲眼看到，那些漕运衙门的胥吏，依旧在码头上作威作福，对来往的船只雁过拔毛，巧立名目，索要各种“规费”和“孝敬”。


    他亲耳听到，那些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在谈及松江府大捷和方大人的英勇事迹时，虽然表面上赞不绝口，但言语之间，却总是有意无意地，将方大人的功绩，归功于“运气”和“巧合”，似乎在刻意淡化他的能力和影响。


    他甚至还发现，在一些隐秘的赌扬和妓馆之内，依旧有人在公然谈论着靖王昔日的“恩德”，甚至……在为他的倒台而扼腕叹息。


    种种迹象都表明，淮安府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


    靖王的倒台，虽然震慑了许多人，但其在江南经营多年的势力，却并未被彻底清除。他们只是暂时潜伏了下来，如同冬眠的毒蛇一般，等待着反扑的机会。


    而淮安府的漕运衙门，显然就是这些残余势力的一个重要据点！


    “大人，”柳毅将自己连日来暗中收集到的情报，向方进禀报道，“据属下查访，这淮安府的漕运，几乎被几个大的漕帮所垄断。而这些漕帮的背后，大多都有着官府的影子。其中，势力最大的一个漕帮，名为‘大江帮’，其帮主，据说与那已被革职查办的漕运司押运使周大人，是……拜把子的兄弟。”


    “又是周家？”方进闻言，眼中寒光一闪。看来，这周家的势力，远不止一个三河镇那么简单。


    “是的，大人。”柳毅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而且，属下还发现，这‘大江帮’与之前在松江府被我们捣毁的‘通源漕行’，以及那个神秘的‘黑鲨帮’，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似乎……都隶属于一个更为庞大和神秘的组织。”


    “更庞大的组织？”方进眉头紧锁。


    “是的。”柳毅的神色变得异常凝重，“据一个偶然被我们抓获的‘大江帮’小头目酒后吐真言，说他们……他们都是‘海龙王’的人。而这位‘海龙王’，据说才是整个江南沿海，乃至东洋、南洋一带，真正的……海上霸主！”


    “海龙王？！”方进心中一震！这个名字，他似乎在哪里听说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此人极为神秘，神龙见首不见尾，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柳毅道，“但据说，他的势力，遍布整个大夏的东南沿海，不仅控制着无数的商船和私枭船队，手下更有数万名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甚至……甚至连许多倭寇和海盗，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


    “可以说，”柳毅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敬畏，“他，才是这片大海上，真正的……无冕之王！”


    方进听了，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终于明白，自己将要面对的，究竟是怎样一个恐怖的对手！


    靖王，不过是想利用这股庞大的海上势力，来为自己的谋逆大业服务。而这股势力本身，却早已自成体系，甚至……有了与朝廷分庭抗礼的实力！


    难怪……难怪魏起会那般忌惮！难怪他会说，松江府的水，深不可测！


    “大人，”柳毅看着方进那凝重的神情，忍不住担忧地说道，“此事……此事太过凶险，我们……”


    “凶险？”方进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中，充满了昂扬的斗志和不屈的豪情，“本官这一路走来，何曾怕过凶险？对手越是强大，本官……便越是兴奋！”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那奔流不息的运河，眼神中闪烁着骇人的精光。


    “海龙王？无冕之王？”他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本官倒要看看，是你这条所谓的‘海龙’厉害，还是我这代天巡狩的‘御史’……更胜一筹！”


    他知道，自己与这个所谓的“海龙王”之间，必有一战！


    而这一战，将不仅仅是为了整顿淮安府的漕运，更是为了……争夺整个大夏东南沿海的控制权！


    “柳毅，”方进转过身，沉声道，“你立刻派人，将我们之前在松江府审讯那些奸细时，所有关于‘大江帮’和‘海龙王’的口供，都给本官重新整理出来！本官要从中，找出他们的破绽！”


    “是，大人！”


    “另外，”方进又补充道，“明日一早，准备官服、仪仗！本官……要去会一会，这淮安府的各位……‘父母官’了！”


    他知道，暗中查访，只能了解到一些皮毛。要想真正地掀开淮安府的盖子，还必须……


    从官扬入手！


    他要用自己巡按御史的身份，以雷霆万钧之势，将这淮安府的官扬，彻底……


    搅个天翻地覆！


    第二天，当“巡按江南”方大人的仪仗，突然出现在淮安府衙门前时，整个淮安府的官扬，都为之……


    剧烈震动！


    一扬更大、也更为凶险的风暴，即将在淮安府，正式……


    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