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班所在的教学楼是个“L”型，老师的办公室一般在“L”的短横上，随时可以监视对面的教室。


    或者被学生们视奸。


    一位老师一般会带两个班，而手下的班级之间自发地会形成竞争生态。


    在考试期间，只要看见别班的同学去办公室开小灶，自己班也会派出一两个代表去暗自较劲，请教老师问题。


    学不会不要紧，要紧的是气死对手。


    物理考前一小时，临时抱佛脚的人不顾脚臭，把办公室围得水泄不通。


    男老师们穿条纹POLO衫，皮凉鞋套白棉袜，活像鱼塘塘主，被这群嗷嗷待哺的小鱼围得面红耳赤。


    只待预备铃响，才换来片刻安宁。


    郑策写得很快，几乎没动脑子，答案一填就扣着桌角的螺丝帽打发时间，或者以螺丝钉为中心创作抽象画。


    一边还在脑子里琢磨下午吃什么。


    余光里，安城北一直在晃椅子，可见憋得难受。


    偶尔灵光一闪的瞬间，他用力过猛，晃过头，差点仰头摔倒。


    骆远方头都不抬，一脚抵在他椅背，把人给踢正。


    骆远方还剩半面试卷没写，撩起眼皮看向郑策的时候打了个哈欠，没什么表情又举起右手。


    监考老师盯着他青筋狂跳，生怕出现什么扰乱考场秩序的情况，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渗出，点头同意骆远方的排水请求。


    安城北见状也坐不住，力不从心的情况让他非常疲惫，急需出去透透气。


    但被监考老师给扣下了。


    他心里不平衡，不就是自己长得平易近人，没有骆远方那么大的戾气，怎么歧视人呢。


    腹诽间，余光里，窗外骆远方的身影一闪而过。


    出事了。


    安城北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


    自打骆远方回来，安城北就没见过他跑步，从来都是慢慢悠悠的。


    忍住胸腔里狂跳的心脏，安城北心里跑马灯般浏览一种种可能。


    莫不是这层楼厕所堵了，骆远方又实在着急？


    接着，教室外面不时传来微弱两声咒骂，应该隔得有一段距离，听不太清，伴随着器物撞击的声响。


    真打起来了？


    还没想明白。


    突然，身后传来尖锐摩擦声，吓得安城北手里的笔“嘭”的掉在桌面上，安城北这才发现自己手心已经汗湿。


    试卷被郑策毫不温柔地抓起，她大步穿过狭窄巷道，放在讲台上，正眼都没看监考老师，转身就走出教室。


    明显是郑策也看见了。


    骆远方平日里待自己不错，安城北攥紧拳头，没带犹豫，在最后十五分钟提醒广播响起的同时，冲上讲台交了卷。


    根据多年混迹九中的经验，安城北出了教室直接往楼下冲。


    这种时候，食堂人少，容易出事。


    路过转角，他一个急停。


    就看见郑策掰直了手里的一字夹，毫不掩饰地，当众，撬起了监控室的门！


    “郑策！”安城北跑过去，还带着喘。


    “发生什么了？”


    “上次那个体训生，和骆远方打起来了。”


    郑策皱着眉，眼睛紧盯着手里的动作。


    上次的体训生？


    安城北脑子里回忆了下。


    “杨吟？”


    郑策没理他，他又问了一遍。


    “不知道。”


    郑策说，“骆远方下手挺重，两人直接被带去年级主任办公室了，我去看看监控发生了什么。”


    她说得气势很足，但手里的动作却有些颤抖，钢针在门锁里碰撞倒腾，却迟迟打不开。


    “郑策，郑策你停一下。”


    安城北握住她手腕。


    “你这样只会添乱，被逮住只会不利于骆哥。”


    郑策刚出教室，扶着围栏朝下一望，就看见满脸是血的杨吟和骆远方被人拦着分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对他们说了什么，几人一同往办公楼走。


    她想起骆乘光说过骆远方曾经的退队原因。


    因为没有关系，没有权势。因为成绩不好，因为在这些主任面前，没有所谓的“信誉”……


    她不知道今天这一架是什么情况，但对方又是杨吟，她不能不去乱想。


    不能让事情重演。


    骆远方明明已经很努力了。


    考试都不丢骰子了。


    “现在还没到看监控的地步，我们应该去办公室看一眼到底是什么情况……”


    安城北在这边苦口婆心，就听咔嚓一声，门开了。


    安城北顿住。


    郑策是挑了值班人员出去的时间来撬锁，里面并没有人。


    听见他最后一句，握着门把手的动作顿了下。


    郑策抬眼再看向安城北惊恐的目光。


    咔哒一声。


    她面无表情又给锁了回去。


    高手在民间。


    安城北心中惶恐，这才是真正的富乐路神偷啊。


    “你去办公室看情况，我回班里一趟。”


    郑策交代两句，想到什么就往回走。


    谁还不是有点关系的人了。


    回去的时候，已经考完了，然而全班的话题中心不在刚过去的考试上，而在骆远方身上。


    柯言也在教室里焦急地打听情况。


    显然是刚从办公室那边出来的。


    “有谁知道他们什么情况吗？”柯言问。


    “他身上处分还没消，不能再这样搞了。”


    “我们都在考试呢老师。”


    “那之前呢，是不是有预谋的？”


    柯言啧了一声。


    “糊涂啊糊涂。”


    郑策路过骆远方课桌的时候，看见他手机就大剌剌放在椅子上，便想着随手帮他放抽屉里。


    刚拿手上，手机屏幕亮了一瞬，她无意中看见是顾元的短信。


    顾：【刚多谢了。】


    郑策一下子楞在原地，脑子里飞速运行。


    此时有人冒头：“肯定是杨吟的问题，他来班上找骆哥不是一两次了。”


    柯言横他一眼，“还骆哥，混得还挺像。”


    她转头间，看见郑策从书包里光明正大拿了个手机出来，也没功夫管，急道：


    “你们知道什么都先说，我拖会儿时间，让他们在办公室冷静冷静。”


    骆远方和杨吟在办公室一言不发，她是借口出来打探消息的，为了更公正。


    “可是……”


    学委正没办法，忽然白眼一翻，语气里带着试探。


    “老师我肚子疼，陪我慢慢逛去校医室吧？”


    柯言眼睛瞪圆了三秒，反应过来，去扶他。


    “行行行，再来两个人，其余人上自习，有人找我就说班里学生突然出事了。还是个重要人证，让他们等我。”


    刚才杨吟家长态度急切，似乎不等事情了解清楚就急着定骆远方的罪。


    她作为班主任又不能偏袒一方，借口出来问问情况，顺便让那边冷静冷静。


    没想到这学习委员，平日里看着乖巧懂事的模样，点子是一个比一个歪。


    可怖，可怖！


    柯言扶在学委腰上的手忍不住掐了一下。


    学委哎哟一声，无辜地转头看柯言。


    郑策打通电话的时候，回头看了眼使命必达的同学们，还有已经手握奥斯卡影后的柯言和学委，不禁勾了勾唇角。


    “喂？”电话里传来浑厚的男声。


    “喂，叔叔，是我，郑策……”


    郑策一边告知情况，一边往年级主任办公室走。


    远远就看见安城北身手灵活地蹲在旁边偷听，一看就很熟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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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挂了电话，不似安城北躲躲闪闪，径直走到窗边。


    却猝不及防和骆远方看过来的视线相撞。


    杨吟的父母到了，穿着打扮倒是体面人的模样，在和一旁的教导主任有说有笑。


    郑策看了不紧皱起眉头。


    杨吟额角在渗血，骆远方身上也是大大小小的淤青，有些是前天晚上弄的，她记得。


    但手上新增几个血淋淋的洞，看着令人心惊。


    骆远方却毫不在意，这些仿佛已是家常便饭。


    骆远方已经有前科，再有这种事，柯言也保不住他。


    郑策直勾勾看着骆远方撑在额角的手，还在往下渗血。


    他眉眼处的狠厉还没散尽，因为凳子很矮，两只胳膊支在膝盖上坐着，像被束缚手脚的困兽。团成一团作防卫状。


    望过来时也楞了瞬。


    然后郑策看见他手指微动了下，不动声色示意她快离开。


    郑策眉间的皱得更深了。


    手机传来讯息：【还有五分钟到。】


    五分钟，郑策看了眼时间，实在不行就冲进去。


    但房间里貌似忽然发生了什么冲突，杨吟和骆远方相继站起来，面对面看着对方。


    气氛一瞬间有些剑拔弩张。


    一旁，杨吟的父母还在和年级主任说什么，看得郑策心里恶心。


    操，欺负家里没人么。


    “操？”


    安城北还背靠着窗户那面墙，行为鬼祟，就看着郑策大摇大摆地站在那儿。跟看电视剧一样。


    “这么嚣张？”


    “你听得见么？”郑策还盯着里面，问他。


    “听不见啊操，学校办公室隔音还怪好。”


    安城北吐槽。


    “在教室里倒是能听见隔壁楼念书的声音……”


    “你去拖一下时间。”郑策不容置疑打断他。


    “啊？”安城北惶然。


    “等我五分钟，能帮他。”


    郑策这才看向安城北。


    “进去拉着骆远方，我感觉他情绪不太对。”


    打出血这种没轻没重的情况，以骆远方的作风，不会干。


    而且，郑策隔着窗户看他手背上的血洞，莫名联系起看见他的第一个晚上，走进荆棘丛的模样。


    情绪千万不能失控。


    听到这里，安城北怔了片刻，立马恍然大悟。


    里面的人可是听见他提议在车牌号开头为WC的车旁边撒尿，不会骂他神经病的人。


    是兄弟！


    安城北深吸一口气。


    兄弟，我来了。


    他使劲一拉，办公室的门却纹丝不动。


    僵持片刻，安城北用力一推。


    门开了……


    而他因用力过猛，顺着惯性往前冲了两步。


    争吵的声音顺着门缝呼啸出来，然后被安城北给急停了。


    屋子里的人都看着这位很冒昧的同学。


    别这么一逼视，安城北忽然结巴道：


    “时间是来，拖，你们，先不要，我，等……”


    郑策深吸口气，一时无语。


    哪个拖时间的人明目张胆说自己要来拖时间，还口齿不清的！


    道阻且长啊。


    “这位同学……”教导主任错愕地看着他开口。


    同时，郑策旁边有人叫她，“郑策？”


    她慌张间转过头去，就看见一男人扶了扶鼻梁间的镜框，向她走过来。


    郑策当时转学回来，就已经是面见过校长的关系了。而学校里的几位高层知道她的成绩和家世，和她多少有些情谊。


    校长像一位慈爱的父亲，还留过电话给她，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他。


    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郑策呼出一口气，心终于放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