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她想亲他

作品:《乱麻里摘花[出租屋]

    不说还好,一说,郑策眼睛闷在骆远方肩膀上,“嘤”的一声,就开始小声抽泣。


    泪水聚集在眼眶周围,很快那附近的布料被浸透。


    怀里的人越哭越凶,骆远方有些好笑,“你哭什么?”


    “泥是故意的……”


    郑策闷着声音控诉。


    “是你自己戳的。”


    脖子上的手僵住片刻,骆远方怅然一笑,“被你发现了。”


    “别害怕。”


    他说,“有的时候太难受,出点血会好很多。”


    “是杨吟跟你说了什么吗?”


    郑策下巴抵在他胸口,抬起头看他,眉头依旧紧锁。


    她鼻头红了一小块儿,眼睛哭得湿漉漉的,和夜市拿着刀揍人的那个女孩差了十万八千里。


    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样子不太体面,郑策又把脑袋埋了回去。


    “我跟你说说我退队的事吧。”


    骆远方轻拍她的背,下巴在郑策脑袋上蹭了蹭。


    “那时候查出来眼睛出了问题,我就待不下去了。”


    骆远方说,“但是我不想放弃,因为太自私了……我想和杨吟争那个保送名额。”


    “保送之后,开学了,眼睛的事就算败露,起码还能转专业。”


    “我太自私了。”


    骆远方笑着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像个为了达成目标不择手段的小人。


    埋在他胸前的头使劲摇了两下。


    “但是,还是被杨吟发现了,当时我谁都没告诉,也意识到瞒不下去了,索性把所有气都撒在他身上,这才打了一架。”


    骆远方没说的是,当然杨吟也不是个善茬。


    威胁,羞辱,把骆家的私事在运动队面前拿出来反复鞭尸。


    纵然骆远方再如何不地道,杨吟对自己的傲慢也早该付出代价。


    这些事情骆远方从没和人提过。


    也不是真的不需要倾诉,只是害怕……


    害怕别人为什么要花时间在自己的情绪垃圾上。


    害怕自己没用又矫情。


    害怕被放弃。


    他曾经努过力,想要闯出一条路来。


    眼睛出问题后,他忽然发现前方遇见悬崖了,而背后一个人也没有。


    什么都在那瞬间空了。


    努力白瞎了的感觉吧。


    成年那年,走出象牙塔,他学会的第一课就是□□:努力不一定有用。


    大多数都白瞎。


    骆远方说:“因为我一直有帮人拍视频,刚好那时候有个纪录片导演联系我,我就跟着走了。”


    离家出走他除了留下一封信,告诉骆淇自己拍东西去了,谁也没说。


    第一天晚上,他们整个团队在山顶拍星空,摄影机开着延时摄影架在旁边。


    骆远方枕着胳膊躺在草地上,眼前唯一的光亮便是亿万光年外的星光,他只记得那晚他冻出了鼻涕。


    怀里的人没说话,骆远方收紧胳膊,继续道:“现在想想,我还是挺怂的,甚至想过一走了之,留下骆淇和骆乘光两个人。”


    “但是你回来了。”郑策皱眉。


    骆远方笑了,“是因为拍摄结束了,没钱,又没地方可去。”


    最后一天他在雪山上给骆淇打了通视频通话,本想让骆淇看看她心心念念的日照金山。


    没想到电话一通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


    骆远方现在还记得,电话那头,骆淇带着哭腔的怒吼:


    “操你妈骆远方!王八犊子一个,白眼狼都不如。他妈的老子气不过去警察局帮你丫的宣告死亡,结果非要下落不明满四年。我他妈还知道你去哪儿了!就是屁消息没有,电话也打不通,死在哪个山凼凼里也不知道!龟儿子快滚回来把高中给老子念完!”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骆淇爆这么多粗口。


    骆淇在视频里看清楚是他后,根本没给骆远方留气口。


    骂完就挂了。


    核心意思只有一个:


    快点回家。


    郑策反驳他:“是因为你舍不得才会回来。”


    她其实能感同身受骆远方的情况。


    爸妈出事后,郑策一个人在学校待了几天。


    她也以为自己能挺过去。


    但就像是一脚踩住油门,一脚踩住刹车。


    在外人看来一动不动,其实油已经消耗殆尽了。


    即使知道外面有阳光,但脚下的影子绊住脚步。


    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出去。


    像西西弗斯的石头,这里的一切冷暖自知,却无法和外界共享。


    他们清醒地重复,绝望地陷落,却又各种离不开。


    沉默半晌,郑策忽然意识到什么,从骆远方怀里挣脱出去。


    抬头间,忽然撞进骆远方看向自己的目光,深沉不见底。


    郑策怔了瞬。


    刹那间脑子中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她想亲他。


    像是有感应,“叮铃哐啷”一阵响。


    一根钢管顺着泥坡连滚带爬到两人脚边。


    带着碎泥。


    旖旎瞬间全无。


    上回来三厂没看见人,郑策先入为主地认为这里没人。


    刚脑子里还净是些不干不净的想法。


    郑策被吓得不轻。


    她反射性蹲下身去想捡“证物”。


    正想问骆远方这是什么情况,起身到一半,仰头间,唇上就蹭到个柔软的存在。


    恰巧骆远方也反射性弯腰去捡那根钢管。


    两张嘴在半途冤家路窄。


    这感觉并不陌生。


    郑策甚至趁机抿了抿嘴,像是捏了下骆远方嘴唇那样。


    挺软的。


    然后,骆远方的耳根就跟触碰到什么关键按钮一样。


    红透了。


    他退开半步,有些不知所措。


    “啧,又不是第一回了。”


    郑策佯装镇定,“不小心碰到的,没关系,不要别扭OK?”


    她看骆远方一瞬无措,心想老子上回还被某人强吻了,都没做出这幅娇羞模样。


    而被她这么一点,骆远方回过神来。


    也觉得奇怪。


    郑策一个在别人家吃个饭都会别扭的性格,这种时候倒是直接得很。


    他清了清嗓子,“……少吃点炼乳吧。”


    郑策瞪圆眼睛看他。


    骆远方偏过头去,补充:“一股奶味儿。”


    他说完,像是发现了什么,突然就往钢管落下来的山坡上冲。


    那儿也有一座废弃的筑造间。


    从碎裂的窗户望进去,一片漆黑。


    坡上很安静,就仿佛无人来过。


    但好像过分安静了些。


    郑策心生不妙,回过神来,抬脚就要追上去。


    只见骆远方已经到了门边,“哐当”一声,一脚便把生锈的铁门给踹开。


    几乎是瞬间,一个铁棒就对着他脑袋敲了下去。


    骆远方反应不慢,丝毫没犹豫。


    迎着铁棒抬手,钳制,用力控制住,然后反手扭转,往身后地上一拖,再顺着惯性一扔。


    一个人影被带了出来。


    “狗拿耗子,我操……”


    那人反身就要回击,看见骆远方的一瞬,跟装上消音器似的。


    最后几个字愣是没发出声。


    是周全。


    一个干什么都不周全的人。


    “褚铭呢?”骆远方伸出一只手去拉他。


    “我又不是他妈,我怎么知道?”


    周全恨道。


    这好像说反了吧……


    “金店给你开的工资不够用?”


    “你别管我。”


    周全站起后撇开他的手,又想往房间里走。


    “我爸妈老是看不起我,我没办法了,得用点钱……”


    刚错身,周全手腕被骆远方牢牢抓住。


    “你以为你偷得出去么?”骆远方问。


    “……不试试怎么知道?”


    “偷了就绝交。”


    “操,老子稀罕你?”


    周全转过身不可置信看骆远方,在看到骆远方的手机转账界面同时,又泄了气。


    “你他妈还有多余的钱做慈善呢?”


    “比你多点。”


    骆远方单手在手机上点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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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才撩起眼皮看他。


    “全哥,我稀罕你不行?别做傻事,我不想去探监了。”


    褚铭和周全当年也是运动队的,比骆远方大一届。


    在这种爱憎分明的体育队伍里,骆远方过于特立独行不是什么好事,容易被人阴。


    褚铭和周全当年帮过他不少,这才断了些红眼病的骚扰。


    骆远方都记得。


    周全哂笑一声,垂眸不看他,掩饰眼睛里摇摇欲坠的水儿,低声道:


    “行。”


    他一眨,地上洇开一滴水渍。


    “操。”


    周全笑着骂了声,“骆远方,认真读书,别混的跟我似的,废了。”


    “钱借你的,废之前先还了。”


    骆远方抽回手,“废了我可不会再添钱了,无底洞啊这是,到时候低保省着点花。”


    ……


    看在你人好的份上,原谅你嘴损了。


    周全今天脸都丢得差不多了。


    但幸好是自己哥们儿面前,自己人。


    好不容易释然自己大男人形象的破裂,周全笑着一抬头。


    立马僵住。


    如果有声音,郑策都能听见周全脸上笑容破碎的巨响。


    像是过于严寒的环境下,瞬间僵住的冰面,被一锤子敲碎。


    哗哗啦啦——


    稀稀拉拉一地。


    稀碎。


    “你好。”


    郑策停在土坡半中央,身体前倾,和土坡维持着四十五度夹角,礼貌地一动不动。


    周全呆了两秒,转过身去,仰起头,长长“啊”了一声。带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悲怆。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骆远方把郑策拉上平坡,两人一起平静地等这位诗人发泄完毕。


    同时庆幸刚才相拥着谈心的矫情场景没有被发现。


    “这是把家底都交出了去了呀?三厂可是你家的历史哦。”


    周全清醒过来后嘴上还非要调侃两句。


    他看向郑策,脸上笑得非常勉强非常难看。


    “弟妹?”


    骆远方瞪他一眼,见这欠揍的劲儿回来了,丢下一句话就走。


    “骆淇带过来的。”


    算澄清吗?


    解释都不算吧……


    郑策迅速看了两人一圈,决定跟上骆远方。


    毕竟这周全好像有点神经。


    “再见。”


    她微笑着对周全礼貌性点点头。


    然后小跑一溜烟着跟上骆远方。


    三厂是高耗能工厂,在新能源不断发展的时代,废弃是迟早的事。


    以前偷这些废铜烂铁的人多,现在都算少的了。


    骆远方说,他们这些人都差一个偶尔能管管他们的人。


    拦一下,就不会在烂路上走太远。


    回去后,骆远方把中午剩的青椒肉丝当做臊子煮了面吃,特别香。


    而郑策不知道怎么回事,头有点晕,没啥胃口。骆远方问她,她也只是含糊应着。


    心里不太痛快。


    因为郑策隐隐觉得骆远方对自己不是完全诚实。


    三厂的吐露半真半假,让她捉摸不透。


    回房间后脑袋越来越重,郑策倒栽在枕头上,直接昏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郑策好像看见骆远方敲门进来,问她要不要喝水,又说脱了衣服再睡觉,这样穿着睡容易感冒。


    脑袋还埋在枕头间,郑策精准地一把抓住骆远方端着杯子的手。


    脸在枕头上闷久了,透着粉红,她眯着眼睛问:


    “上次说考完试要跟我说什么?”


    握住的手腕一顿,骆远方掰开她五指,收回手。


    郑策握得用力,骆远方皮肤又白,手腕上被捏出淡红色痕迹。


    在那痕迹上方,有两个很小的针孔。


    如果不仔细看不会发觉。


    但那部位被骆远方挠了又挠,一直未愈合的伤口,却像两方深不见底的黑洞,彻底将他吞噬其中。


    “……忘了。”


    骆远方眸色暗了暗,将衣袖拉下挡住手腕,淡道:“睡吧,不打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