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办公室出来后，沈湄的情绪一直很低落。


    苏凛注意到了，却也没说话，只是微微皱着眉，默默跟在她身后半米的距离后面。


    有时候她觉得苏凛安静的恰到好处。在他面前，她不开心就是不开心，不需要强装着笑来应付他的话。


    若她不开口倾诉，他就会像这样静静陪在她身边。这一点，她很早就发现了。


    有一回她形体课被老师骂了，回到家后就不想说话，只是默默吃饭。他看出来了，也不多问，但吃完饭也没走开，而是拿了本书坐在座位上陪她。


    刚刚她本来做好了准备要和李老头干架一场，却像哑火的鞭炮，被浇灭的火种一样，把话全都堵了回喉咙里。


    而班主任跟李老头解释，她父母双亡，抚养权在年迈的奶奶手里时，李老头愣了一下，露出一副说错了话，很愧疚的模样。在那一刻，沈湄觉得自己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所有人都在提醒她，她是人群中多么特殊的一个。


    在今天以前，她以为自己是很坚强的，考上了芫宁一中，每天都好好吃饭，正常上学。忙起来就不会想爸爸了，她本来是这样的，结果这些都只是假象。


    她突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深深的无力感包裹住全身，最后只能在一众人意味深长的目送里，低着头走出办公室。


    其实她甚至在想，为什么不干脆给她一个通报批评。为什么他们要露出那副表情，为什么...她突然有点想爸爸了。


    如果爸爸在的话，一定会当众假装生气说她几句。然后背过身又笑着怪她调皮，说她怎么用这么激进的方式反抗呢，应该换温和一点的方式。爸爸一定知道她做的事情是对的。


    回家的路上沿着边缘亮起几盏暗黄色的灯来。剥落了些皮的围墙边，樟树的残须堆成一小堆。


    正是放学的时间，驮着小孩书包的老婆婆从他们身旁经过，小孩在前面叼着棒棒糖，说着今天学校发生了什么事。


    而沈湄和苏凛，一前一后地慢慢走着，好像有种你不说我也懂了的默契，在这个时候什么话也没说。


    她明白，也理解，换作谁来，在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她吧。


    可她真的好想哭，却只觉得嗓子像堵住了一样，眼眶的酸涩越憋越要忍不住。


    看着那小孩的背影，大概六七岁的模样，无忧无虑。她更想哭了，鼻子也跟着酸了。


    她想起，她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光，在家属大院里，那时候她还没有去大伯家。


    不过，那个时候的苏凛还是个锅盖头，跟现在反差很大呢。


    “沈湄。”苏凛叫住她。


    她顿住脚步，往后一瞥。


    只见他也回望她一瞬，轻咳一下，背起手来，说道：“你走路是这样的。”


    说完，他又把腰弯成接近九十度，边走边叹气，叹气幅度之大，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一样重。


    这还没完，他还要边走边看着她，坏坏地弯起唇角，补充一句：“像个小虾米。”


    ？


    她哪有这么夸张，最多只是轻轻叹息，微微弯了腰，仅此而已。


    “你大虾米。”她笑道，又伸手推了他肩一把，他也笑着躲闪。


    居民楼围成的小院里，踩着滑板车的小孩扑通一声滑下台阶，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弟，大喊大叫着“等等我！”。


    应该是播到了综艺好笑的片段，他们身后那生锈的、褐色的防盗网里才会传出“咯咯咯”清脆的笑声，如银铃叮当。


    往里面看，还能在落地窗上看到电视屏幕的反射，画面里的艺人们也是笑得弯起了腰，趴在地上。


    见她终于笑了，他也耸了耸肩，直起腰来。


    暖黄色的路灯将树影打在他侧脸，随着他颤动的眼睫一晃一晃。他唇角笑意未减半分，一双眼定定地看着她，浅褐色的瞳孔里完完整整的印出她的身影。


    她莫名被看得有些脸热，于是手指蜷缩了下，看向别处，咽了咽口水。


    有种错觉，好像他比她自己还要希望见到她开心起来。


    “谢谢你。”她小声说。说这话时，心脏好像也跟着气流在胸膛里此起彼伏。扑通、扑通，却比说那三个字的起伏要更快一些，更猛烈些，更重。


    她知道，苏凛是想逗她开心。他平时的话不多，心思却比一般的男孩子还要缜密的多。他一定是察觉到她刚刚有些不开心了，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她。


    不，这不是安慰。这或许是一种陪伴，他只字未提办公室里的事情。


    天啊，他只是想要她开心一点，不想看到她伤心。


    心中好像有暖流涌上来，她吸了吸鼻子，刚想要叹气，又想到他刚刚那副样子，就又收了回去。


    她抬眸望向他，却不敢直视他的脸，只是望着他脖颈，脸却愈发滚烫，缓缓说道：“我现在好多了，真的。”


    眼眶这时却不是感到酸涩，而是有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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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液体充斥着，视线渐渐模糊起来，少年侧脸的剪影出现了重影。末了，她终于没忍住，眼看着一滴泪啪嗒掉在地上，打出个圆圈来。


    爸爸看到了，也会为她高兴的吧。


    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他。


    苏凛的眉头又蹙了起来，那滴泪不像是打在地上，而像是滴在他内心平静的湖泊里，引起一圈圈的波纹。


    他有些不知所措了，嘴唇一张一合，说不出话来，只是盯着她，揣测着她内心的想法。


    其实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聪明，尤其是面对她。


    就比如现在，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她被逗笑了，却还要哭。是他还做得不够吧，不能让她一直笑着，还是她觉得这样的开心只是转瞬即逝的片段。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深深的内疚都让他哑了一样。他对她总觉得亏欠，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他现在能做的事情太有限。那长大后呢，他足够强大了，就能一直护着她。


    半晌，苏凛缓缓走上前，一顿一顿地伸手过去，用手背轻轻擦拭她的脸。


    泪是冰凉的，可他却觉得像被烫到一样，他手下意识微微抽回一点。


    顿了顿，然后说道：“...你或许可以，把我当作你的家人。”


    见沈湄怔怔地抬头望向他，他眼皮半垂着，眼神瞥向别处，又连忙补充道：“无论什么身份，都可以。”


    路灯下少年的侧脸半明半暗，暖烘烘的光线下，他睫毛一颤一颤，喉结轻轻滚动着。


    像是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一般，他耳尖也泛起了红潮，脖颈处的淡青色的青筋若隐若现。


    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手指蜷缩了下，心脏轰鸣着大脑，一下一下，宛如打击乐，将要呼之欲出一般。


    这次总不能是她想多了吧？他话都说的这么明显了，她和他除了哥哥妹妹还有什么身份？


    她心里越揣摩着他的话，扑通扑通的声音就愈加明显，她忍耐不住地轻咬下唇。


    他也是喜欢她的吧。


    鼻息一阵一阵变得滚烫，眼皮发着沉。


    她突然觉得，喜欢一个人就像是得了场重感冒，只有对方也和自己心意相通，才是唯一的解药。


    微风轻轻吹拂着她的脸颊，身后的榕叶沙沙作响。凉风此时更显她方才的脸有多烫。


    她轻轻呼吸着，望着眼前少年害羞的模样，忽地勾起了唇角，缓缓开口道。


    “什么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