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启程赴京

作品:《双生劫

    三日后,小镇码头,春雨初歇,杨柳依依。


    林家的船静静地泊在岸边,船头立着两个身姿绰约的少女,正是林青禾与林若薇。青禾换上了一身便于远行的湖蓝色衣裙,眉眼间的少女娇憨被一丝沉静的决然所取代。若薇则依旧是那身利落的短衫,只是身边多了两个沉甸甸的大药箱,里面是她此行所有的依仗和心血。


    林德昌与李氏站在岸边,千叮咛万嘱咐,眼中的不舍几乎要溢出来。


    “青禾,若薇,到了京城,凡事多留个心眼。那不比咱们江南,人心隔着肚皮,话不能说尽,事不能做绝。”林德昌这位在江南经营着半个镇子药材生意的精明商人,此刻却像个寻常父亲般,絮絮叨叨,满是担忧。


    李氏则拉着青禾的手,将一个沉甸甸的锦囊塞进她怀里:“这里面是些银票和几张京城铺子的地契,是你外祖母留下的体己。穷家富路,别委屈了自己。万一……万一真有什么事,就拿着这些,什么都别管,回家来,娘养你一辈子。”


    一句话,说得青禾眼眶发热。她强忍着泪意,重重点了点头:“父亲,母亲,你们放心,青禾省得。姐姐会照顾我,我也会照顾好自己。”


    林若薇在一旁拍了拍胸脯,豪气干云地保证道:“你们就放一百个心吧!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咱们家青禾。京城又如何?不就是人多点,官大点嘛!是人就会生病,只要会生病,就得求到我这个大夫头上!”


    她这番话说得众人不由失笑,离别的伤感也被冲淡了几分。


    船夫撑起长篙,船缓缓离岸,在林德昌夫妇越来越小的身影和绵长的嘱托声中,向着那烟波浩渺的运河深处驶去。


    船行平稳,两岸的景致从秀美的江南水乡,渐渐变得开阔。青禾坐在船头,看着那片生养了她十六年的土地在视野中慢慢消失,心中百感交集。此去京城,前路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还在想父亲母亲的话?”林若薇递过来一杯温热的姜茶。


    青禾接过,捧在手心,点了点头:“姐姐,你说,姑母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记忆里,她只在我六岁那年回过一次江南,印象早已模糊。只记得她穿得极华贵,看我的眼神……很复杂,像是愧疚,又很是疏离。”


    林若薇坐在她身边,看着河面,思忖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我听爹爹提起过。咱们姑母林宛月,年轻时也是咱们江南有名的才女,心气极高。当年她嫁入沈侯府,可算是风光无限。那沈侯爷沈宏远,乃是前朝帝师之子,家学渊源,又是当朝重臣,两人本是天作之合。”


    “可好景不长,”若薇的语气沉了下来,“你那位青风哥哥一出生,便被断定体弱多病,活不过弱冠。侯府长房单传,这几乎是致命的打击。听说从那时起,姑母在府中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后来又生了个妹妹沈清芷,虽是女儿身,却也算为长房添了香火,这才勉强稳住地位。”


    青禾静静地听着,心中勾勒出一个在深宅大院中苦苦挣扎的贵妇形象。原来,那份疏离背后,藏着如此多的无奈与辛酸。


    林若薇见她神伤,立刻转移了话题,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咱们说说京城好玩的事儿!这一路北上,我可是听船家和沿途的商贩说了不少京城趣闻。你知道现在京城最炙手可热的人物是谁吗?”


    青禾被勾起了好奇心:“是谁?难道是哪位皇子?”


    “皇子有什么意思?”林若薇撇了撇嘴,眼中闪着八卦的光芒,“当今圣上年事已高,身子骨也不大好。太子仁厚却稍显懦弱,三皇子倒是精明强干,可惜母家出身不高,两人斗了这么多年,也没分出个胜负。这些都是明面上的事,老百姓都听腻了。”


    “现在京城里最津津乐道的,是晏国公府那位‘失而复得’的养子——晏澈!”


    “晏澈?”青禾听到这个名字,心头划过一丝熟悉感,但转瞬即逝。


    “对,就是他!”林若薇丝毫没注意到表妹的异样,兴致勃勃地说了起来,“说起这晏澈,可真是个传奇人物。晏国公戎马一生,战功赫赫,可惜子嗣艰难,只有一个刁蛮任性的女儿晏知语和一个不成器的纨绔儿子晏子昂。谁知三年前,晏国公突然对外宣布,说早年在战乱中失散的战友的儿子找到了,只是因伤了脑子,很多事都不记得了。因着这层,便记作了养子,赐名晏澈。”


    “这晏澈刚回京时,谁都没把他放在眼里,都当他是个走了狗屎运的傻小子。晏家那对姐弟,晏知语和晏子昂,更是没少欺负他,府里关于他被虐待的传闻就没断过。可谁也没想到,这晏澈竟是个深藏不露的狠角色!”


    林若薇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说得愈发眉飞色舞:“也就一年多的功夫,他不仅将晏国公的兵法谋略学了个通透,还在朝堂上屡出奇谋,办了好几件连太子和三皇子都头疼的案子。如今,他手握京城三大营之一的兵权,深得圣上和晏国公的信赖,俨然是京城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那些曾经欺负过他的人,现在见了他都得绕道走。”


    “最有趣的还不是这个,”林若薇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凑到青禾耳边,“最有趣的是,那个曾经最看不起他、把他当狗一样使唤的晏知语,现在居然疯了似的爱上了他!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转,前段时间还为了他,跟将军府的萧家娘子起了冲突,闹得满城风雨。你说,这叫不叫自作自受?”


    青禾听着这些传闻,心中五味杂陈,脑中却一闪而过一个眉眼怯懦的少年人。


    船行十余日,京城的轮廓终于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与江南的灵秀婉约不同,京城是一座宏伟、庄严、充满了压迫感的巨兽。高耸的城墙如山峦般矗立,宽阔的护城河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来往的官船、商船络绎不绝,码头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处处都彰显着天子脚下的繁华与威严。


    沈侯府的管家早已在码头等候。这次,他带来的不再是普通的船夫,而是一队佩刀的侯府护卫,以及两辆装饰考究的马车。


    “青禾小姐,若薇小姐,请。”管家的态度依旧恭敬,但那份恭敬中,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强势。


    青禾和若薇对视一眼,踏上这片土地。


    马车驶入京城,穿过宽阔的朱雀大街,两旁的建筑愈发的气派恢弘。青禾掀开车帘的一角,看到的是与江南截然不同的景象。街上行人虽多,却都行色匆匆,脸上鲜有笑容。巡逻的士兵队列表情肃穆,腰间的佩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名为“规矩”和“权力”的味道。


    “咱们侯府,在京城算是什么地位?”青禾轻声问。


    林若薇早已做足了功课,压低声音回答:“沈家是世袭侯爵,清贵之家,底蕴深厚。侯爷沈宏远在朝中任礼部尚书,是个不偏不倚的‘中立派’。可如今这朝堂,中立,也意味着孤立。”


    “三皇子一派,总揪着沈家是‘前太子帝师’的旧事不放,怀疑他们家藏着什么秘密,时常在朝堂上发难。太子一派呢,又觉得沈家不肯明确投靠,对侯府也是敬而远之。所以,沈家看似风光,实则如履薄冰。这也是为什么,你青风哥哥的健康,对整个家族来说,如此重要。”


    青禾的心又沉重了几分。她这才明白,自己即将踏入的,不仅仅是一个深宅大院,更是一个处于政治漩涡中心的家族。


    马车在一座朱漆大门前停下,门楣上悬挂着一块巨大的金丝楠木牌匾,上书“宏远侯府”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笔力雄浑,气势非凡。


    管家引着两人下车,穿过层层叠叠的庭院和回廊。府中的下人见到她们,都只是垂首行礼,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仿佛一个个精雕细琢的人偶。这里的每一步,似乎都踩在无形的规矩之上,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终于,她们被带到了正堂“承恩堂”。


    堂上主位,端坐着一位身穿石青色宝相花纹锦缎长袍的贵妇人。她头戴赤金点翠凤簪,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的雍容与疏离。岁月似乎格外厚待她,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那双与青禾有几分相似的眼眸里,早已没有了江南女子的温婉,只剩下被权势与忧虑浸泡出的雍容与疲惫。


    她便是侯府的主母,林宛月。


    “侄女青禾(若薇),拜见姑母。”两人上前,屈膝行礼。


    林宛月抬了抬眼皮,目光如蜻蜓点水般在青禾身上掠过,随即落在了林若薇身上,淡淡地问道:“你便是德昌的女儿,那个在江南小有名气的‘小神医’?”


    林若薇不卑不亢地答道:“不敢称神医,略通岐黄之术罢了。听闻表哥身子不适,特来京城探望,或能尽些绵薄之力。”


    林宛月听了,脸上并无喜色,反而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讥讽:“京中御医尚且束手无策,你一个江南来的小丫头,又能有多大能耐。罢了,既是来了,便尽力而为吧。”她说完,便不再看若薇,而是将目光重新投向青禾,语气依旧平淡,“一路辛苦了。来人,带表小姐先去各自的院子歇息,晚些时候,再来见我。”


    一番话,敲打了若薇的“不知天高地厚”


    青禾心中微凉,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与若薇一同随着引路的婆子退了出去。


    她被安排住进了一个名为“听竹轩”的偏僻小院。院子虽也雅致,但位置却离主院最远,院中的下人也显得有些懒散懈怠。


    她没有抱怨,只是默默地打量着这个地方,心中安安思量姑母的心思。


    夜幕降临,京城的风,比江南要冷得多。


    青禾独自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疏疏落落的竹影。


    她不知道,在她抵达京城的消息传出的那一刻,遥远的晏国公府一个小院内,一个身穿玄色锦袍的男子,正立于窗前,遥望侯府的方向


    “她来了。”他对着空气,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抑了多年的颤抖。


    暗处,一个黑影悄然浮现,单膝跪地:“主上,一切已安排妥当。”


    男子转过身,月光照亮了他俊美却冰冷的面容。他的眼中,一半是深不见底的墨色,一半是亮如寒星的狂喜。


    “很好。”他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微笑,“游戏,开始了。”


    他缓缓摊开手心,展现出一方手帕,上面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江南的清甜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