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作品:《恨公主

    一片死寂之中,峥沅的声音如同山巅寒泉,冰冷而不可侵犯:“血光冲撞,实乃不敬。为全崔郎君拳拳孝心,本宫须得找出罪魁祸首告慰太傅在天之灵。”


    她缓缓走向何楚,居高临下地问:“何娘子忙碌许久终于演完一场独角戏,本宫连一句话都插不上。现在观众到齐,何娘子能否抽空回答本宫,你为何骤然发难行似刺客,以致撞上刀口,又为何要跪下?”


    女眷们窃窃私语,认为她颠倒黑白,说话太难听。明明是刀伤了何娘子,却赖何娘子撞到刀,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


    何楚捂着受伤的手臂,面色苍白道:“臣女并无恶意,只是想为漫儿求情。”


    “原来如此。”峥沅侧过头看向杜夫人,语含疑惑,“夫人,本宫方才是否说过惩罚崔娘子?”


    杜夫人早已趁乱命香兰偷偷将崔漫斓押走,预备一旦公主问起就说七娘神志不清晕倒了。


    此时见公主没有追究崔漫斓大不敬之罪,松了口气。


    略作思索状,杜夫人回答:“殿下不曾说过惩罚七娘。”


    峥沅点点头:“本宫也记得没有这回事,被何娘子一说倒险些以为自个儿未老先衰不记事了。”


    峥沅缓缓踱步,在何楚面前站定,冷冷问:“现在,何娘子是否可以再次回答本宫,为何主动冲出来,为何莫名跪下?”


    何楚面色一白,咬着唇,难堪地慢慢站起身:“臣女、臣女误会殿下要罚漫儿,一时情急……”


    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拳,她心中不快。没想到峥沅公主如此轻易地抓住了错漏,早知道应该在崔漫斓面前多添几把火。


    峥沅淡淡道:“太傅尸骨未寒,何娘子就妄自揣度本宫会因为崔娘子的一片孝心而惩罚她,此为不忠不义。骤然发难扰乱灵堂,陷自身于险境、累好友为祸首,此为不孝不悌。”


    何楚一慌,梨花带雨地看向崔衍章:“我没有这样想。”


    她面色苍白,慌乱摇头,几根发丝被冷汗浸湿,湿漉漉地粘在修长的颈间,狼狈又令人怜惜。


    崔衍章将何楚护在身后,声音清寒,眼神冷冽:“殿下若要降罪,崔氏上下绝不包庇,殿下何须将不忠不孝的恶名强按在楚娘身上。”


    “那么何娘子惊扰忠臣亡魂,却反将此等重罪安在本宫身上就可以么?”


    “楚娘知书识礼,绝不会做出此等行径。”


    峥沅冷笑一声:“崔郎君乃我大延立国百年来最年轻的状元,七窍玲珑,又与何娘子青梅竹马,想必了解甚深,人心与对错的分晓自然无需本宫越俎代庖。”


    当面上完眼药,峥沅凉凉道:“今日所受的种种,本宫定当加倍奉还。本宫会让何家知道,生出何娘子这等知书识礼的女儿,究竟是福,还是祸。”


    其声如冰冷的毒蛇,钻入每个人的耳中。


    何楚猛然抬头:“殿下!此事与民女的家人无关!”


    她神情恐惧,眼睛通红,面如土色,嘴唇不住颤抖着,与刚才扮柔弱的楚楚可怜之态完全不同。


    “那又如何?何娘子莫非没听说过,我向来不辨是非。”言语间竟是毫无顾忌。


    众人不禁倒吸凉气,同情地看向何楚。


    此时,出乎所有人意料,峥沅忽然话锋一转,毫不避讳地问:“崔郎君没用本宫差人送来的药么。”


    虽是询问,语气却冷淡而笃定。


    崔衍章神情漠然:“臣不需要。”


    何楚心中一跳,顾不上其他,垂眸轻声道:“九郎,殿下借的那副护手我方才替你还了。”


    近日种种早已令崔衍章忘记那副护手的去向,他点头道:“好,多谢。”


    峥沅冷冷转身:“耽搁太久,丧仪应当快开始了。何娘子再不去上药恐要耽误时辰了。”


    她自顾自安排好一切,往灵堂走去。


    沉寂间,身后传来崔衍章平静无波的声音:“殿下,这样祭拜是否有些不妥。”


    峥沅脚步一顿,不自觉将罗纱披帛捏皱。


    她站在满府缟素之间,面前是黑白肃穆的灵堂,身后是崔衍章与各府宾客。


    崔衍章直视峥沅的背影,不卑不亢道:“殿下有心告慰先父,臣,深念皇恩。《礼记》云,‘丧冠不緌’,意指丧礼中冠帽的帽带不应当垂着。然,殿下凤体尊贵,自与旁人不同。鄙府备有新制的素色帷帽,殿下若不嫌弃,可更换后再去灵堂。”


    幂篱下,峥沅气息不稳,死死咬唇,唇瓣溢出淡淡的血丝。


    嘉树敏锐地察觉到,自家殿下单薄挺直的身形有极细微的晃动,担忧地扶着她。


    峥沅搭着嘉树的手臂,冷冷道:“丧仪要紧。易冠劳师动众,本宫就不耽误肃时了。崔郎君,务必替我向太傅敬香。”


    众人窃窃私语,不无幸灾乐祸之意。


    以公主的脾性,不可能被迫去换素色帷帽。崔衍章此言是阳谋,不啻直言拒绝郑氏皇族扰乱亡父安息。


    血光冲撞也好,覆面祭拜也罢,崔衍章未必真心介意。他搬出周礼,只是为亡父争一口气。


    何楚心中却越发不畅快,九郎克制守礼,到底给公主留了面子。


    当着崔衍章的面,峥沅微微偏头,瞥向何楚:“本宫从无虚言。”


    何楚心中大骇,明明隔着幂篱,她却好像被毒蛇锁定的猎物,几近窒息。